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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鸟.鸟
  1

 娄树盯着他脚下的地,仿佛要在脚下盯出条来。

 娄树的子在骂一只,那只蹦上灶台踩倒了几只碗,现在已经跳上了屋门前的一道墙,正在墙上悠闲地踱步。娄树的子拾起一块石子朝奋力地砸过去,没砸着,但这只知道自己是有危险的,它展开翅膀,飞到了墙的那一侧。

 飞过墙头之后,娄树的子就毫无办法了。她看不到,只能听到在墙的那一边咯咯地叫。她只好对着墙头咒骂,她声音干涩地咒骂,你这只瘟,东也瘟西也瘟你咋就不瘟,上也瘟下也瘟咋个就你不瘟?好像她与那只有深仇大恨。其实现在很少有得瘟病,上下村都没听到哪个家的发瘟。娄树的子也并非真希望自己家的发瘟。但她还是恶毒地诅咒。她还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这么诅咒,她便也依着样子诅咒了。

 娄树家的灶房紧贴着堂屋的右墙。正是做晚饭的时间,灶堂内的松柴发出呼呼的火啸,松柴味则顺墙挤过来。娄树的子骂完之后回到了灶房,她把盆碗摔得乒乒乓乓响。过了会她从灶房走出来,她到后间去舀油。从堂屋走过时她说,你是不是在这里梦死?你就不能给我搭个手?娄树抬起头来,他一抬头他的子就看到了他那铁珠子一样的两颗眼珠,本来将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往外的一大串话就噎回了喉咙。

 娄树有一个短脖子和两条短腿,他的身倒是伸展得很开。当然他最长的是两条手臂,他的两条手臂直垂过膝盖。他从你眼前走过,脖子腿都短,身和两臂就特别撞眼。娄树虽然矮身子却结实。他的结实是一种砺的结实,看上去就像一块麻石。

 娄树的子好像天生就爱叨唠,她总能找出点事来叨唠。娄树说我看你前世定是哑巴,老天爷今世才赏你得话痨。其实她能做到的也就是过个嘴瘾,遇个正经事就得听娄树的了。她生了五个女儿,生下第三个女儿之后,她不想再生了,她说我不想生了,我真不想生了啊。她坐在她家屋前的一道竹篱上脸朝向天仿佛在喊冤。可是当娄树说,谁说不生了?她就跟着娄树进山了。他们躲进大山里,白天她陪着娄树伐木,晚上娄树说我就不信不出个儿子,她便把身子摊平在几块架在两圆木之上的木板上。

 娄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迈开脚跨过门槛往外走去。他沿着曲折的巷子往北,穿过巷子一直走到村口。村口相衔着一串池塘,他在池塘边往左拐,拐入村外布满稻茬的田地。炊烟弥漫在屋顶的瓦片上,与渐黑下来的天慢慢接到一块。娄树踩着软塌塌的田埂,在村子外边绕。天越来越暗下来,有人见他仍在打圈,觉得很奇怪,就说,娄树,你在这做什么?娄树说,没做什么啊,没做什么。

 娄树子的脑子空,他的身子仿佛也空。他整个人都空的。但是他在暗暗地兴奋。他知道他的兴奋源自他的小腹。昨晚睡到半夜,他的小腹突然发起热来。

 娄树知道他将要做一件事情,他要做的这件事就是帮助老牛选村主任。娄树和许多男人一样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比如都喜爱在做活的间隙坐在田埂上一边抽烟一边囊和撕脚底上的老皮。娄树的另一个毛病是每一回小腹发热,异常地兴奋起来,他就非得去做一件事不可。他十岁那年冬,天上下小米雪,洋洋洒洒下个不停,什么都被冻硬了,大家都窝在灶口前烤火,他却突然跑到后山去摇树,直到把一棵小松树摇倒。十六岁那年,他到河边去挑石头,把石头挑回来堆在他家的院子里,那堆石头如今仍在他家老房前的一道墙角下。

 娄树是昨天下午听到将要选村主任并且老牛是候选人的。娄树在桐锣坪的田里整油菜地,他正弯细细地碎土,冬方和老牛从桥那边过来。娄树看到老牛和冬方都比划着手势。他不清楚他们在比划什么。后来他们走到六斗边了,娄树听到冬方说,老牛,今年你做了村主任候选人啊,村部前的墙上贴了公告,写着你和德胜的名字。接着就听到老牛声音洪亮地哈哈大笑。

 2

 席塘,南山,下湾,串在同一条河之上。这条河叫无名河。都说这条河从一座叫玉指的山上下来,一路跌跌撞撞,跌入赣江长江,最后到了东海。席塘,南山,下湾三个自然村在行政建制上同属席塘村。席塘是个大村,含四个村民小组,南山和下湾则都小,各为一个村民小组。

 娄树家在南山,老牛在下湾。南山立在河东岸,下湾则在河西边的山脚下。南山和下湾相距一里来地。老牛的家就在下湾的村口上,他家门前有两梨树,这两棵梨树入秋后开始落叶了,在夏则绿得像伞盖。

 老牛是个喜爱做的男人。其实也算不得做,他只是每天早上按时弯腿,下。当然,他也举石头,他把一块青黑色的石头举过头顶,砸回到地上,再举过头顶。

 娄树站在南山的村口就能看到老牛家的房子和房前的梨树。从南山到下湾的路呈丁字状,自村口向西,过桥,再转入一条南北向的直道。娄树走出村口的时候大家伙刚吃过早饭,男人们准备下地,女人则翘起股在池塘边洗衣服。阳光迟迟未现身,村后的山窝子里雾气仍像一样浮动。

 娄树晃着他的两条长臂,嘬起嘴吹着不太成调的口哨。

 娄树明白自己得找到一个理由。他娄树为什么要帮助老牛?得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这个理由当然不是为他娄树找,是为老牛找的,找来就是为了讲给老牛听。

 娄树与老牛的关系算不得好,确切地说,娄树与老牛不是一路人,虽也没什么矛盾,但天然地就存着隔阂。老牛凭什么相信娄树赤胆忠心地帮他呢?老牛是一个多疑的人,说不定会认为他别有用心。当然,老牛也可能把他看作个二楞子,在老牛的眼里娄树或许一直就是一个二楞子,但娄树不愿自己成为二楞子,娄树也相信自己不是二楞子。还有一种可能,老牛认为娄树拍他的马。娄树更不愿意被人看着一个马鬼,娄树对拍马的行径可以说深恶痛绝。

 娄树的理由是在过桥后踏上那条南北向的泥道时找到的。娄树的脚一踏上泥道,心里就一喜,也开阔了,仿佛因了一件什么事丢失的面子突然间就找回来了。娄树的理由就在脚下,就是脚下的这条道。它是条坑坑洼洼的泥道。它是这地方的主干道,顺河往下到下湾再到浆口,往上则过席塘直通乡政府所在的大虎坪。

 二十年前,从大虎坪修了这条道下来,那时候大家把它叫做机耕道。虽然修的时候过席塘后就窄了许多,但在那时候能修一条机耕道仍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十年前从大虎坪到席塘的那一段整修了一次,席塘到南山和下湾段则无人说起。去年,席塘到乡政府那一段拓宽并铺成了水泥路。席塘往下这一段则是正月初一南山和下弯两村的男女劳力干了半天才复原到一条路的样子。

 没有人不希望把这条路修好。娄树越想越兴奋,越想竟越感到自己仿佛肩负了重大的使命。他的确不是二楞子啊。脚下的这条路,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南山和下湾两个村的人,为了这条路,又多吃了多少苦?

 娄树走到老牛家院门口的时候,老牛正拉开弹弓瞄准一只鸟。那只鸟立在一树权上。老牛一只眼紧闭另一只眯合到一半,他的上半身斜向门廊,专心致志。娄树收住了脚,气息也了下去。娄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表面上看是娄树不扰了老牛打鸟,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被住了。他害怕什么吗?娄树的胆大是出了名的,他敢在新下葬的坟前过夜,也敢跟乡长拍腿。虽然除了在他的子面前娄树在哪说话都没多大份量,可是上下村的人都知道娄树有一对铁球一样的眼珠。娄树对自己突然收住脚很是气恼。他濡了一口痰在喉管里上下运了个来回,然后下力地咳了一声。

 老牛转过脸来,冲娄树咧了咧他的牙齿。回转脸去之后老牛将弹弓越拉越满,弹弓上的小石子过耳垂之后,他手一放,石子便飞出去了。石子从一个树权间穿过,穿了一片枯叶,那个树权距鸟半尺来远。枯叶飘落的同时从墙背那边传过来石子清晰的落地声。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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