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小木屋
轻轻地锁上这扇小木门,依恋地凝视了它一番,然后拖着沉重的行李和身架与它作永别。我忘情地挥了挥手,道了一声珍重,直到客车发出汽笛,我还回眸了最后一眼,然后让它渐渐地消失在我的眼帘和记忆之中。客车在公路上疯狂地跳着舞,使我不得安宁,我只好想起那些有关于
那间小木屋的故事。
那是1989年初夏时节,学校将我分配到巴东县野三关酒厂实习。在学校,我编织着美好的梦境,可一到这个酒厂我的心就凉了半截,破破烂烂的房子,到处垃圾累累,臭气矄天,就连给我安排的住房也是在一个即将倒塌的土墙破屋里,用木板拼凑而成的四方格,但我还是将行李拖了进去。
一个人来到异地,人生地不
,免不了寂寞和惆怅时时来偷袭一个孤独的灵魂。每次下班,我就独自一人闲坐在
上看那天上灰黑色的瓦片,时而闭上眼睛,想以前在学校那欢乐的生活,想着想着,会不自然地进入梦乡,重新归于故里,等一觉醒来自然又到上班的时间。晚上即早吃毕晚餐就又独自一人去量马路的长度,去数路边青青的白杨和
大的梧桐,去体会晚霞送别夕阳的依恋之情,去木材厂欣赏锯木材的吱乐声。几经折腾,我弄明白了路边有多少房子,房子前有多少鲜花,鲜花下有多少石子,石子中间有多少潜伏的蚂蚁。
一连几
得天独厚地享受却被威严的
雨所霸占,它又将我封锁在这间破屋子里,凝视灰暗的灯光,搜寻屋子里值得自己感兴趣的一点,就连木板上敷贴的报纸,我都如饥似渴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抱着一种唯一的希望——在这个王国里搜刮到属于自己的忠实朋友,与之曲膝长谈,领略人间感情的真谛。可是遗憾,几经张大明亮的眼睛最终被晦
所
没,在这一个路漫漫的征途中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伴侣,依偎自己的仅仅是一副还没有腐蚀的躯壳和一颗仍旧跳动不止的心。在这一个四方格内,我踱着孔乙己式的方步,但没有披长衫,没有孔乙己那令人感到滑稽可笑的感觉,但在自己眉宇间总也不能掩饰那一丝深藏的苦笑…
在大海捞针般地寻求知己,也许感动了上帝,将一个具有同情心的骨架赏赐到我的身边。一天中午,我正又在四方格中踱着方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衣
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老人,首先呈现于面孔的是那令人感到幸福和欢乐的微笑。他手里托着几本青年杂志向我走来,坐在
沿上,然后把脸转向我——“孩子,寂寞吧?”我紧紧地盯着他,似乎一个天真的孩童看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他头发花白,胡子长茬,嘴
纯厚,但总不能消失的还是那令人感到幸福和欢乐的微笑。我只好虔诚地点点头。“孩子,自你到我们这里来,我就注意到了你,你生
孤僻,不爱讲多少话,整
里独自来独自去,像厌恶这个世界似的。”我一把抓住老人的手,生怕他会瞬间消失。我被他这种
察力所折服,不得不生硬地点点头。因为我一到这里看到这里的景象确实有些厌恶。厂领导把我安排在机修车间实习,其实与其说这是一个车间倒不如说是一个垃圾场和厕所混用场,这个车间的工人用过的工具随手而丢,地面被打扫一次似乎是要赏谁人的脸,才肯让地板和只有几
高粱杆的扫帚接吻,就连车间主任、生产股长都将这里当作他们的便用之地,小便一来,就拼命涌进来,而平时倒不曾留下他们光辉的身影。外面垃圾成堆,真正的厕所更是
如湖屎如山,再看到这些人玩世不恭的态度,怎不叫我感到厌恶呢?但能上升到厌恶这个世界吗?我不明白!老人似乎明白我在回忆那惨淡的一幕,他有着厚茧的手握得我这双细皮
的手直发疼。“其实,这个世界丑恶的地方固然易见,但美丽可贵的一面却多着呢!你想想,世界上美丽的花、美丽的树、美丽的天空、美丽的太阳总是掩盖丑恶的淤泥、丑恶的沟道、丑恶的细菌寄生虫。那么美丽的心灵怎又不能掩盖丑陋的语言、丑陋的举止和丑陋的灵魂呢?”老人越谈越激动,我越听越感动,我被老人的言语征服了。“开阔些,孩子!美丽的事物总是时时在你眼前闪耀,就看你对它是睁眼还是闭眼!另外,我知道你很寂寞,我给你找来几本青年杂志,让它伴随你度过几个美丽的日子吧!”说完,他挣脱我紧箍的手径直走了出去,我看着他那佝偻的身影,我明白了以前许多不能明白的东西。
我没有心事看这些杂志,我躺在
上努力想着老人的话竭力回忆着近
发生在我周围的一切。难道老人那普通再也不能普通的服装能掩盖他美丽的心灵吗?是的,原来是他!我回忆起来了!我刚来这里第二天早晨,第一次去打开水,由于不知道这里情况,我有些慌乱不堪。走到开水房,见有很多人呆在那里,我只好畏缩在后,等大家灌完了我再灌。正在我为自己宽慰的时候,有一个老人喊着我:“喂!那个实习生把瓶子递过来,我给你灌。”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他为什么要给我灌水呢?我们无亲无戚!我迟迟疑疑地不想把瓶子递过去。旁边有一个小青年用肩碰了碰我几下说:“老人喊你呢?!”我惶然地“哦”了一声,并觉得自己有点受宠若惊的味道,我为了即早得到开水,违心地将保温瓶递了过去。当时我不知道周围的人是用怎样的眼光来看我和那位慈善的老人的。我只记得那老人也是头发花白,胡子长茬,脸上
出令人欢乐和幸福的微笑。
一个大雨天,我下班回来开门一看,我吓了一跳,屋里灌满了水。由于屋顶瓦片破碎,水如注似的灌了下来,还好我在楼上,又是木板地,我不知道楼下是怎样的惨淡世界,但楼下的门始终紧锁着,我没有心思去关心。我不知道怎样解决我自己祸到脖颈的灾难,只急得团团转。老人又不知何时飘到我的身边安慰我:“不要紧的,你把屋里的水扫出去,我上房把漏子堵好。”我一个堂堂青年,当时只能做一声“哦”的反应,多可怜啊,可怜的男人!我木呆呆地看见老人
掉鞋子,从门背爬上橫梁,那吃力的样子和那瘦削的大腿使我为之一颤,振动了我冷酷无情的心!男人的泪水
出来了。男人的泪水一旦
出来,便是真情实感,不是装腔作势,故意造作!像决堤的洪
一泻千里。我真担心老人会不小心摔下来,他看出我心思,忙说:“孩子不必担心,我还很硬朗,你快把屋子里的水扫出去,否则楼下仓库就遭殃了!”我慌了手脚,胡乱地扫将起来…
此时,疯狂跳舞的客车里的我也淌出了泪水,
着那飞奔的飓风越来越汹涌澎湃了。
后来我陪同老人找到那个管楼下仓库的领导,要他把门打开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可那领导白了老人一眼,训斥道:“多事!我不知道检查?”老人听了,就和这位领导大吵起来,震动了全厂职工。我虽为老人捏了一把汗,但也无能为力。事后我问他:“您不怕领导将您开除吗?”老人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惊,后来大笑道:“孩子!你真是孩子,有理还怕山倒么?况且我这把年纪,即便开除也无济于事,遗憾的是不能再为厂子里多磨一层厚茧了。”多么光辉多么耀眼的字句,闪现着一颗即将陨落星星的光茫!
我无法从苦痛的记忆回到现实中来,老人的语言、老人的笑貌、老人的举止都在我眼前闪现,
那间小木屋的思想、那间小木屋的情
永远牵动着我奔波在未来的里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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