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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此生消绝空余恨!
 双足浸入水中,看游鱼在我的小腿边接喋。鱼儿很红,细细小小的像一溜红线,衬得我‮腿双‬如同白月横波。因嫌气闷,面纱扯落在甲板上,一半飘落在湖水里,已然浸得透。我双手撑在小船上,仰望天空,任波将我推入连天的碧荷中,随着湖水漾又将我从莲叶中推了出来。

 这小船是我深夜练武用的。我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自己这一身本事上,从不敢疏慢练习。为了掩人耳目,便买了这只船,夜深人静的时候入百子湖深处。今天坐在这个船上,却不是为了练武。

 夜开始深浓了,我看到月光从高空淌下来,落在湖岸边。湖岸上,垂柳如同碧绿的丝绦一般深入湖水中。垂柳之间,一名男子负手而立,他乌黑的头发,一身长袍,风采堪与月齐。他站在岸边看着我,目光仿佛一块上好的丝绸,轻轻抚摸着我。我微笑了,向他伸出手去:“小吱。”

 “晚饭也不来吃?”他在岸上低头问我。我摇头:“我不吃了。”他道:“见着他了?”我点头:“小吱,我这辈子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他听着,眼睛里出悲悯的神色:“别胡说,你才多大?你的人生还很长。”

 我笑,我的人生还很长,可是,我和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见他,再也不想见他,再也不能见他。想到这里,我宁愿这一面还尚未见到,这样我至少还有期盼,还可以想念。现在,我连想念他的理由都没有了。本以为见过了这一面,可以填补河西匆忙分手的遗憾,现在才知道,空忙了一场,只不过在自己心头白白添了一层痛。

 “我能上来吗?”小吱问我,我挪开些身子,身上的铃铛哗啦一响。小吱轻轻跳上来,他的动作很巧妙,仿佛练过武功,只是先天不足,只能以灵活见长。他在我身边坐下,距离一近,方才那轩扬的身形又变回了侏儒的样子。

 “弯弯,我不明白,若真的这么在意那个人,为什么不去努力争取呢?”为了让他的位置,我失手将面纱落在了湖中,伸手拿,带动了裙边的银铃。我放弃了捞面纱,出神地听着这清脆的低,半晌才道:“是命运。”我低头看着湖水从我的脚面上波涛过:“我争不过命运。”他沉默着,半道:“是啊,命运,谁能争得过命运?”他似乎有了喟叹,也下鞋袜,将脚浸入水中。游鱼立刻游过来轻触他的脚。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侧过头对小吱,尽量用开朗的语气“我们三个可以永远在一起。”

 小吱划起一个轻浅的笑容:“我们三个?你,璇玉和我?”我努力排遣掉心中的难受,说:“对,我很喜爱这样。”从今夜起,我必须摆掉那个燕誉厅中金冠少年在我心中的痕迹。这没有什么,人是往前看的,路是往前走的,我相信我能够做到的。

 小吱听了,纤长的眉毛扬起:“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看他有些不相信,把眼睛对准他,摆出非常非常认真的神情:“小吱,我说的是真的!”

 我像要赶开心中杂念似的急急说道:“我们三个,你、璇玉姐姐还有我。我们一起挣钱,等攒够了钱就买一幢房子,然后一起过日子,有我在,没人能够欺负你们。”这份平静的生活不正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吗?现在,已经唾手可得了,我还抱怨什么?难过什么呢?

 小吱不说话,微笑着摇头。

 我们四只脚一起在水面拍动,月光化作碎片,看向无风的湖面,有千顷莲花叶,在月下婷婷而立。

 “小吱,璇玉,你们在这里?”力士玄鱼机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带着酒意,可以听见身边还有其他人。我和小吱不由将手捏紧了:不知什么时候,小船飘到了百乐门的岸边。我身上的表演服装没有换,脸上的伪装没有面纱的遮盖,完全不能骗过这些熟悉璇玉的人。

 情急之下,我只得向水中一扑,银铃响处,我整个人已经沉入了湖水中。在船舷边悄悄起身,听到小吱在说:“诸位先回去吧,璇玉今天高兴,要在水里玩一会儿。”那些人都是鲁之辈,况且又有了醉意,笑言拉扯之间,居然也上了船,说要泛舟百子湖。

 小吱寻了个空,低下身体问我水性如何,我说我水性很好,我另找地方上岸去了。他点点头:“早些回来。”

 我在水里一个翻身,仿佛一条身着轻纱的人鱼,穿游在百子湖的亭亭莲叶杆间,鱼儿在我身边掠过,水草在我脚下飘拂。星光落在湖面上,如同人间摇动的烛火。我索放纵自己在水中自由遨游,追逐着一尾大锦鳞,游出很远。“哗啦…”我从水中伸出头,无数垂柳的枝条将我遮盖。我认了一会儿,才认出这里是渐水。

 渐水乃从未央宫西的太池中出。太池中有一个以数千百年树龄的黄柏木搭建而成的十丈高台,名叫渐台,相对着天上的渐星而得名的。所以,数里之外也能够在渐水中隐隐闻到柏木的清苦之香。想到未央宫旁的太池,我不由想起他今天晚上要去未央宫。

 虽然宫廷监森严,我从渐水上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入宫的,我还是忍不住向上游游去,直到未央宫一隅的挑檐角楼在灯火通明中出现在我的面前,才停住了手脚。高高的宫墙隔绝,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阴影之上是不属于我的光明。燃烧的火把下,有巡视的军士全副武装,往来不歇,戒备谨严。我无法看到里面的雕梁画柱,飞磴复廊。只看到未央宫外的无数垂柳立在渐水河畔,有扯不断的丝缕。太芙蓉未央柳,此是初夏,芙蓉未开,垂柳正盛。

 我觉得自己游得太远了,正待回去,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

 那风声忽而肃肃,忽而悠悠,时而迅若闪电,时而缓若星动。我能感觉到风的起动若兔,凝立若盘山,游走如行云,刚烈如雷电。这不是风,这是有人在舞剑,而且是高手。

 但是,这个高手的剑法很奇怪,出剑不见狠辣,收剑不见利落,走剑不见轻灵,回剑不见锋芒。出于同为武人的好奇,我静静游到垂柳边,看看是何人在这深夜起舞。

 剑光闪动处,他金冠束发;风声横断处,他华衣在身;袍角翻飞处,他富贵尊荣。

 我凫在渐水中,无风的水面在我身边起层层的波澜,一圈圈漾开。黄柏木的清苦淡香充满我的眼眶…我极慢极慢地深深没入水中…

 沉到无法呼吸,我才悄悄出水面,他还在舞剑。

 他的剑法确实很奇怪,他的表情很严肃,浓眉微蹙,双紧闭,目不随剑走,心似乎飘游在远方。我知道他的能耐,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

 他终于舞完了,宝剑在手腕中一个旋转,归鞘回。他回头向水面看着,我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只是看着,目光映着渐水夜晚的黑暗,仿若沉郁的玄玛瑙,积淀着千年万年的泽。

 他看了一会儿,一扬头,向边上拴着的一匹马走去,上马远去了。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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