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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家门,到了‮京北‬,情况则不同了。

 我们吃饭时,彩荷坐在了里面,她向我伸来一只碗说:“大姐,我出不去了,你帮我盛碗猪!”

 我说:“啥?”

 “你帮我盛碗猪。”

 我上哪给她盛一碗猪去?再说了,那小碗哪能装得下一头猪哇!

 伊⽔不动声⾊地说:“她是让你帮她盛一碗粥。”

 我的妈,这差别也太大了!

 两个‮国中‬人说话,中间还要夹个翻译,岂不怪哉!

 一⽇,彩荷美滋滋地说:“我买了一件K⾊裙子。”

 我正在犹豫:K⾊?K⾊该是五颜六⾊中的中哪一种呢?

 她从柜子里拿了出来,我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黑⾊?”

 “对,就是你们说的‘黑⾊’,我穿上,你看看怎么样?”

 说实话,这种神秘⾊彩与她的确不怎么相配,从上到下跟个直的鞋油桶,我脫口而出:“砢碜!”

 “砢碜?”这回轮到她猜谜了,她试探着问:“你是说…‘不好看’的意思?”

 我真的惊异于她的聪明了,如难懂的方言她竟能猜出!

 彩荷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我是从你的表情里猜出来的。”多亏

 她有察颜观⾊的本领!

 天⾊渐晚,我正要进⼊梦乡,彩荷推了我一把“给你吃蹄。”

 我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不吃猪蹄子。”

 “不是猪蹄子,是蹄。”

 “不是猪蹄子还能是啥蹄子呀?”我嘟嘟囔囔地坐了起来,彩荷递过来的东西令我愣了半天“你是说…梨?”

 “嗯,吃吧。”

 “吃,吃,这个我吃。”我抓起一只往嘴里塞,拚命地掩饰着要笑得崩溃的嘴巴。

 提起家乡,我和彩荷有着同样的感受。家乡,是留在记忆里的一缕余香,即使是穷乡僻壤,也能云山雾罩地摆出它的几个“独一无二”说成仙人仙境,从而使那些从没来过的人垂涎一番。

 有一次,我正准备抒情,一张口:“俺家那疙瘩…”

 “什么?什么疙瘩?”彩荷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为免去更为繁琐的解释,我只好改口:“我们那个地方…”

 看来,这普通话不说是不行了!

 彩荷是个格外向的人,经常把她的同事带过来玩。

 湖北的树枝和陕西的徐航提起了各自的同学结婚的事儿,聊着聊着,就争了起来。树枝把“结婚”说成“结分”;徐航则说成“结hu”(她的这个发音,在字典里找不出与此相对应的字,我用拼音标识)。她们相互嘲笑一阵,谁也拿不准确切的读法。

 树枝说:“问问大姐吧,她的读音肯定对。”

 ⾝为大姐,面对着扑将而来的四柱目光,深感责任重大,理应为她们做出表率才是。于是,我抱着一丝不苟、诲人不倦的态度,以一种自认为最标准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示范给她们“结…婚!”

 没等我缓过神儿来,就爆发出一阵更为剧烈的笑声,笑够之后,她们边擦着眼泪边指着我的鼻子,异口同声地说:“你说的也不对!”搞得我莫名其妙。既然说错了,也不便为人师了。但是,究竟哪儿读错了呢?

 树枝在这些人中是出洋相是最多的一个。三句话中,总有几个字读得不够标准。比如,她把“团结湖”说成“谈结浮”他们单位的总经理虽然只有一个,其他的人也爱以“某总”相称,过过嘴瘾,以満⾜彼此的虚荣心。树枝在叫别的“总”时,倒还悦耳,叫胡军,就不怎么动听了“喂,浮(胡)总…”

 极其敏感的胡军跳起了“老虎神”“你才‘浮肿’呢!”

 两人经常为此吵得死去活来。这样让她叫下去,胡军的名誉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得想个折了。他坐了下来,耐心地教她“我姓‘胡…’。”

 “姓‘浮(胡)…’。”

 胡军加重了语气“‘胡’!”

 “‘浮(胡)’!”

 胡军气得垂头丧气,手摆得像个⾼速运转的电风扇,把桌子上的纸片子扇得呼呼作响“得!别再叫我什么‘总’了,还是叫名吧。”

 看来,推广普通话确实难,可是,难也得说,不说更难。

 在伊⽔家住了两个月,她家的房子到期了。尤湖想转行,不⼲书了。他找来了废品收购站的人,带来了两大卡车,把他的几大库的书全当成废品处理了,人家给了他九千块钱。

 伊⽔和尤湖找了房子,搬走了。

 我搬到了另一个地下室…某学院的‮生学‬宿舍。我有学习卡,以‮生学‬的⾝份⼊住,比较行得通。我的一半时间就生活在地平线以下了。

 我不再只是生活在家庭中,而是生活在社会中了。

 这是一家个体承包的旅店,对‮生学‬资格的审查并不严格,住进来的也是鱼目混珠。

 在宿舍里,我最先见的是二十五岁的栩如,她不施脂粉,朴素、清新的‮生学‬妆扮,两只月牙般的眼睛闪着直率、聪慧的光芒,端庄、秀气的鼻子倔強地上扬着,那张绷紧的、薄薄的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儿同她那单薄、瘦小的典型的南方人的⾝材组合起来,竟也讨人喜

 我问她:“⽔房在哪儿?”

 她放随梦包说:“我带你去!我刚来那会儿也是分不清东西南北,总走错,了就好了。出了门,往右拐,千万别往左,左边没路;走到头,再左转,右首这面是厕所,那儿是洗漱间,带帘子的黑屋子是浴池。浴池不大,只够两个人洗的,没有门,没有灯,没有窗户,没有暖气,空气不好,那个⽔池子最好别用,长了发霉的绿⽑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盆子,打満了开⽔放在里面,把空气熏热了再洗。这是烧⽔的大壶,每天供应两次热⽔,早六点,晚六点,记住时间,去晚了打不着了。前面是出口的方向…”

 亲切、开朗的栩如做了我的向导,打消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感。

 和这些‮生学‬们住,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背景,我该怎么回答呢?是如实说,是编一个理由,还是拒不回答?我是因为想躲开那些问题,才来到‮京北‬的。可我还是要为这个问题而伤脑筋。

 下一个进来的叫黛眉,嗓音很耝,但很热情。“大姐,咱们这屋的人好的,你有啥事儿就支声。”

 “谢谢。”

 我在⽔房洗脸,黛眉也去了,她在洗脚。

 她问我:“大姐,你今年多大?”

 讨厌的提问!

 接下去,肯定是:“你结婚了吧?”“你有孩子吗?”“你的孩子几岁了?”“你的丈夫是⼲什么的?”…它们像包抄的敌人,进中心,进我最不想说的!

 堵住!我必须把她的问题堵死!我不能给她答案,不能让她和别的人再问下去!

 我毫无表情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关于我自⾝,我不想多谈!别的你问我,我可以说。”

 她被我的冷冷炮呛住了,张着嘴…

 说完那些话,我就回屋子里了。我上了,把帘子一拉,把自己封在里面了。

 我怎么变得这么怪?这么无情?这么让人难以接近?那个一惯温和的人哪儿去了?她是个那么热心的人,我却用那么不近人情的话对她说。我挫伤着别人的感情。

 我丢失了我。

 我的心情差极了!

 不管了!既然这么开了个头,就这么走下去吧!她们都比我小,她们都没有结婚,她们的玩伴也如此,我不能说我的年龄,不能说我的婚姻。封闭自己,就是不和人说!

 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影中了。重新开始,让他们谁也不知道我。

 我在我的周⾝建起了坚固的铜墙铁壁,我独来独往,我谁都不理!

 帘子将我和外界隔开。

 我仍然密切注视着帘子之外,我的生存环境在这儿,我要悉它。

 “哎呀呀,不得了,热死我了!”浪声浪气的嗓音传⼊了我的耳鼓,一位体态尤其为丰盈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随手从桌子上的杏⼲中捏了一个个儿大且⾁厚的,用食指和拇指拧进了红的口中,右脚打着拍子,富裕的脂肪上下颤动着,游移的目光碰见了我的帘子,她一掀,那剃光了又画上去的眉⽑向上一挑“哟…新来的?”

 “…啊,我叫伊依,学导游的。”

 “我学金融,你叫我‘胖胖’吧。”

 虽说“胖胖”一词配她的形体极为贴切,但与她第一次谈就直呼这近于绰号的字眼儿,实在不为妥当。我面露难⾊“这,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他们都这样叫。”

 我惊诧于她的坦率了…能够拿自己的缺憾开涮的人并不是多见的。我问:“你…有多大了?”我猜她该和我差不多。

 不喜别人问我的,我却又要问别人。问年龄好象是‮国中‬人的习惯。

 她答:“十。”

 “十?”

 “怎么?不像吗?”

 “像、像、像、像…”

 我啄食似的点着头,心里却嘀咕着:横看竖看,从她的⾝上也看不出十八岁的痕迹来呀!她的⾁⾊睡⾐的确是过于“露”了!超短的下摆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肥臋,每走一步,连⾐服带人均富有‮逗挑‬;低袒背,圆润的肩膀上由两如灯绳般耝细的带子前后褡附着,我真为她担心,万一它们折了,该是何等的不堪!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起痱子了!”胖胖从菗屉里取出粉盒,揪住粉扑向下用力一抿,将脸上、脖子、耳朵、胳膊、腋下…里里外外抹了个遍,整个人像从粉堆儿里滚出来的⽩雪球,一股浓烈的气味呛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栩如看不惯,斜视着她说:“这天可够冷的,你的脸上不会起痱子吧?”

 胖胖把头一扬“帅克喜我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道出了实情:起痱子是假,涂粉是真。

 “⽩⽩…”胖胖朝栩如抛了个媚眼,一扭⾝,不见了踪影。

 “这种人!”“砰…”栩如关上了门。

 “她是咱们屋的吗?”我问。

 “是。”

 “我们要不要给她留门?”

 栩如边揷门边说:“不必了!她到她的男朋友那儿去了。在楼上,除非两个人吵架,她才会回来住。”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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