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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二十八章 扑朔迷离起萧墙
 圣武二十四年秋,延熙宫懿旨,封凤家次女凤卿尘为清平郡主,以延熙宫御女职随侍太后。至此,凤家两个女儿分别身处大正宫中内廷要职,备受天帝及太后圣恩隆宠,即便是孝贞皇后病逝多年,凤氏一族依然在朝堂后宫根基稳立,无人能够动摇。

 自那以后,卿尘几乎没有和夜天凌说过太多话,虽然他每必来延熙宫,但总也来去匆匆。两人都对发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有时候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一个淡静通透,一个面冷心深,只是偶尔的念想对视和平常言笑,一切都像那无波无澜的深秋湖水,澄明中带着无尽的幽深上卷第二十八章扑朔离起萧墙,叫人永远无法探究。

 而这些日子,卿尘倒是见到了她一直以来有些好奇的人,夜天凌的母亲,莲妃。

 天帝自孝贞皇后病故以来,多年未曾再行立后,后宫之中以湛王之母亲殷贵妃居首。殷贵妃的端庄华贵像大多数仕族女子一样,带着天生摄人的高傲,近乎完美的仪态和姿容有时让人生出叹而观止的想法。卿尘与她初次见面便犯了个疏忽的错误,无意将那串冰蓝晶戴在手上。殷贵妃一眼望去,立刻投来近乎严厉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置疑在瞬间却又化做了雍容大方。

 与殷贵妃冠绝六宫不同,莲妃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存在于人们的视线,这个身处普通封号之下,却美得几令月无光,星辰失的女人,在整个大正宫中似乎是个异样的忌,极少有人提起。

 卿尘偶尔会在太池旁看到莲妃。晚秋的太池往往带着离不散的水雾,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和望不透的高远的天,她便驻足在这样的深秋中寂静地凝望太上卷第二十八章扑朔离起萧墙池。

 仙姿临水,恍如天人,没有人愿意去惊动那一方天地,一切的声息对于她仿佛都是唐突的亵渎。她渺远的姿态如一痕冰月,冷冷于瑰丽多姿的宫苑,寂寥相对着太池旁琼瑶碧阁,玉影繁华。她眼底中无声无痕的忧伤,在淹没了身边所有的同时冷然与一切毫无关系,甚至包括她自己。

 一个几乎可以让女人恋的女人,作为男人的天帝理应十分宠爱莲妃。然而事实却是,天帝从不翻莲妃的牌子,从不曾额外恩赏,每月去莲妃宫中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一次。不仅仅是天帝,就连亲生儿子夜天凌,也从小在延熙宫长大,很少去看望母亲。太后在见到莲妃时,总是会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态度出现,至少,卿尘觉得和对其他妃嫔不同,但是她又不知哪里不同。

 与这些相比让卿尘额外惊喜的是,她居然在延熙宫中遇到了碧瑶丹琼两姐妹。近一年未见,妹妹丹琼都长大许多,眉眼清秀,乖巧可人,姐姐碧瑶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

 原来当初夜天湛将其他女子一起自长门帮手中救出,案情了结后,问清家世背景后,各自妥善安置。因碧瑶姐妹无家可归,又正遇上宫中添选宫娥,于是便将她们送入了宫中,说来已经有些日子了。

 琼阁秋浓,转眼已带深寒。宫殿宇在肃穆的秋冬之际略显得高峻,飞檐卷翘的琉璃瓦上覆着风过初霁的清冷,龙壁玉阶耀目寒白。

 天地已是萧索万分,延熙宫中早早便添上了火盆。太后往年惯有腿疼的毛病,每年到了秋冬之时更因天寒加重,几乎难以行走。卿尘知病理,每用金针刺之法慢慢调治,再加以热敷,不过半月时间,太后便觉得痛楚减轻,浑身亦轻松许多。

 天帝得闻此事龙心大悦,卿尘趁机请求天帝准许她入御医院翻阅院典籍,此事虽并前无先例,但也不算逾制,再加上太后从旁说项,天帝竟破例准了她。

 这午后,卿尘如往常一样到御医院翻书。御医院典藏云集、药草丰富不是民间能比,她如同进入了得天独厚的宝库,每天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才回去,运气好碰到老御医令宋德方,便住他虚心请教一二。宋德方一来知她深受太后宠爱无法拒绝,二来常被她语出不凡的独到见识所吸引,再加上她聪敏好学,痴医术,一老一少谈得无比投机,渐成忘年之

 但今宋德方却不在,卿尘自己拿了卷《古脉法抄本》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道:“凤主。”

 以“凤主”相称必是冥衣楼之人,卿尘诧异回头,这一看,却意外道:“莫先生?”

 身后,曾经总领钦天监、被称作天朝星相第一人的莫不平,捋着颌下五柳胡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惊讶。

 时值正午,整个御医院悄无声息,卿尘将书卷合上,静然看着莫不平,疑惑不语。

 莫不平手底翻出一块紫玉牌“属下见过凤主。”

 见了那天枢玉牌,卿尘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楼的冥玄,之前在心中呼之出的疑惑于此刃而解,低声道:“居然是你,莫先生,你竟瞒了我这么久!”

 莫不平笑,老脸上像开出了朵‮花菊‬“凤主之前也未曾相询。”

 这话说的倒在理,卿尘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不平答:“属下曾任钦天监正卿祭司,得天帝特许可随意进出皇宫。再者和宋德方相多年,来御医院也在情理之中。”

 “你既是钦天监正卿,又如何会和冥衣楼扯上关系?”卿尘起身同他往御医院深处而去,一面出言相询。

 莫不平道:“冥衣楼虽出身江湖,但自始帝开国之后便归附了天朝,历来只听命于夜氏皇族。”

 “哦?”这个卿尘倒是从未听说过“那么说,冥衣楼现在的主子是天帝了?”

 莫不平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不,现在的冥衣楼依旧效忠于先帝。”

 “穆帝?”卿尘不由得微微扬眸“愿闻其详。”

 莫不平知她对冥衣楼尚不了解,自解决了跃马桥之事后似乎更加没有兴趣,便解释道:“实际上冥衣楼是监督天朝皇权的一个秘密,从来只效忠于帝后,若皇族之中出现异常,便是冥衣楼行使职责之时。”

 卿尘不想冥衣楼竟牵连着这样的背景,微微静默后,干脆问道:“简单点儿说吧,冥衣楼找上我,要干什么?”

 “凤主真是痛快人。”莫不平对她的利落一直十分欣赏,说道:“不是冥衣楼找上凤主,是凤主找上冥衣楼,或者属下相信,是穆帝托付了凤主。”

 卿尘对他的措词感到奇怪,提醒他:“穆帝已经归天多年了。”

 “二十四年。”莫不平答道:“当今天帝弟承兄业,登基整整二十四年。”

 “然后呢?”卿尘问。

 莫不平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来送到她面前。

 卿尘一看,居然是一截人骨:“这是…”话未说完,又“嗯?”的一声,眼中出凝重的神色,凑到那骨头前仔细看了看。和普通的人骨不同,这骨头依稀发出一种青灰色,她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包银针,挑出一微微用力入那骨头中,再拔出来时,银针已成了淡淡的黑色。

 “这是穆帝的遗骨。”莫不平沉声说道。

 好大的胆子,卿尘神情一敛,抬头:“你们偷入东陵,把这个盗了出来?”

 “这对冥衣楼来说并不困难。”莫不平眼中闪过一丝光:“虽是大不敬,却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凤主对此有何看法?”

 卿尘接过那遗骨,细细看察,沉稍会儿“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种慢毒。你的意思是穆帝…”

 莫不平点头:“不错,那么凤主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卿尘盯了莫不平半晌,叹气道:“问我?要我猜,最大嫌疑唯有…”说罢抬头,看了看天帝理政起居的致远殿。

 莫不平亦将目光投向致远殿:“他若是正常登基,自会知道如何掌控冥衣楼,而这么多年过去,冥衣楼从未见过有人持皇族信物前来接掌。所以冥衣楼要做的,是辅佐正统的皇族登基,而绝不是效忠眼下的人。”

 卿尘略一思索,问道:“难道穆帝还有血脉在世?据我所知,其膝下子息单薄,虽余有两子,但已于圣武十年和十五年先后过世。如果天帝是轼兄登基,那你所说的正统皇族又指何人?”

 莫不平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道:“凤主是否和凌王很是相?”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出此问:“要说也未尝不可,我和他救过彼此性命,是以比起其他人特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真要说,倒不如说我和湛王些,我在湛王府中住过许久,这你知道。”

 莫不平点头:“那凤主看好凌王还是湛王?”如此感忌讳的话题,自他嘴中说出却平平淡淡地毫不为奇。

 卿尘睫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似有笑意自下面悄然溜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湛王尊贵不止于此。”

 莫不平微愣,不想她竟重提此事,被那清灵目光一扫,他突然忍不住也笑道:“凤主莫打趣属下了。”

 “玩笑而已。”卿尘眸中恢复幽然潜静,说道:“你想听真话?那真话就是,我看好太子殿下。”

 莫不平停了脚步,她也站住:“太子夜天灏,文足以治国,武亦平天下有余。就地位、政绩、人缘、情、实力和天帝的恩宠,现在还没有哪个皇子能替代,所以,我看好太子。”

 莫不平叹道:“可惜龙子龙孙皆非凡种,诸位皇子却未必甘心其下。”

 卿尘静垂的广袖随风一掠,淡然道:“这与我何干?”

 莫不平道:“你是冥衣楼的凤主。”

 微风拂面,卿尘抬眸,眼底清澈仿佛一缕阳光映在了微缩的瞳孔中,瞬间被那幽静的黑色了进去,她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冥衣楼出师勤王废了夺位的天帝和目前的太子,让你所说的正统皇族登基即位君临天下?”大逆不道诛连九族的话,像吃饭喝水一样自她嘴中说出,就连莫不平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她的坦白,干咳了一声:“咳,凤主。”

 “不是吗?”她凤目中淡淡闪过光华:“你知道,我不太喜爱拐弯抹角。”

 莫不平和她在御药房前遥遥站住,承认道:“这是冥衣楼的责任,凤主是整个冥衣楼认可的主人。”

 卿尘安静的站着,云晴风冷,举目天色无际。正午的阳光似乎太过耀目,将无数秘密接二连三映透出来,曝晒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下,片片无声的陈列,却覆盖着足以惊天动地的波。她心里涌起一丝警醒,需要时间思量琢磨,于是话题一转,淡淡问道:“冥赦的事处理的怎样了?”

 莫不平答道:“属下这次进宫最重要便是这件事。”

 “说吧。”卿尘道。

 莫不平道:“天玑宫一向总掌冥衣楼财政,冥赦不但背叛我们,竟还将冥衣楼明里暗中所属的大半财产挥霍殆尽。我们看到的钱帐,多数是他伪造而成,真正所余不足两成。他是知总有一天难逃败,方才铤而走险。”

 卿尘角逸出丝悠长的浅笑,说道:“恐怕还因不甘心屈身于你和谢经之下吧。”

 莫不平沉默片刻,说道:“凤主与他们一面之下便看得如此通透,属下佩服。”

 卿尘思索时眉心微紧,随口说了句:“冥衣楼陷入如此状况,你可当的好家呢。”

 谁知莫不平突然单膝跪下:“属下失职,请凤主降罪。”

 卿尘一愣,挥手让他起来,沉声道:“这是御医院,若被人看到岂不惹出麻烦?”

 莫不平虽然不再请罪,但神色却颇为萧颓:“这近二十年,属下四处查找上任楼主下落及先帝突然驾崩的原因,对楼内诸事多有疏忽,使得冥赦趁机惹下大祸,实在无颜面对先帝重托。”

 卿尘并无意责罚他,只是道:“事情既已发生,多说自责之话无益。冥赦此举,是否掏空了冥衣楼的财力?所余还能支撑多久?”

 莫不平道:“几个月尚可,但虽尽力整治弥补,也实为艰难。”

 卿尘略盘算,像冥衣楼这样规模的组织,运转起来是一笔很大的费用,她突然微微笑道:“这是第二件事吗?冥衣楼的楼主看来确实不好当,你一个接着一个地给我出难题,我若解决不了,怕也没资格再做这楼主了吧。”

 莫不平躬身道:“凤主言重,冥衣楼内外生,其实是前所未有之艰难,凤主于此时担当大任,属下必将誓死追随。”

 卿尘笑了笑,说道:“去跟谢经说,四面楼、天舞醉坊和牧原堂我所有的获利都不用算了,以后一并归入冥衣楼的账目中。现在的善堂也先停了,若我估计没错,至少够三个月之用,只要缓过一段时间自然便有法子周转。从今起天玑宫的职责暂由天枢宫代管,让谢经和素娘从旁协助你,不要让我看到再出差错。”

 她平缓的说话中自有股淡定气度,不急不徐,仿佛于目前的困境也只是一笑,从容中指点,自刃而解。莫不平恭声道:“属下遵命。另外还有一事想同凤主商量。”

 卿尘微挑眉梢:“说吧。”

 莫不平道:“不知凤主是否听说过皇族宝库的传闻?”

 卿尘道:“略有耳闻,一些老宫人经常闲聊此事,但似乎也都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知道得确切。”

 莫不平道:“并非只是传说,皇族宝库确有其事。这个秘密一直由冥衣楼负责守护,历代相传,以备不时之需。”

 卿尘心念一转,立刻说道:“如此说来,既有宝库在手,冥衣楼现在的困境岂非并不成问题?”

 莫不平道:“话是如此,我也正是因眼前的困境才想到此,但开启宝库需要一道紫晶石雕琢而成的串珠,这串珠却并不在冥衣楼手中。”

 紫晶串珠!卿尘眼底轻轻掠过微光,追问道:“那在何处?”

 莫不平将声音略微低下:“莲池宫,属下查了很久,穆帝当年并没有将此交给敬惠皇后,而是赐给了当时还是贵人的莲妃娘娘。”

 卿尘修眉淡蹙,十分不解:“怎么会是穆帝赐给莲妃娘娘?”

 莫不平道:“莲妃娘娘曾是穆帝的宠妃,当今即位后,穆帝所有妃子依律削发送至千悯寺礼佛,唯有她留在宫中,晋封为妃并于圣武元年诞下了皇子。”

 卿尘沉默着跨过一道侧门,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只手在莫不平面前,用手指在掌心写了个“四”字,然后抬眸以问。

 莫不平看着她,边皱起笑纹:“凤主聪慧,但属下也只是猜测,尚未证实。”

 卿尘缓步踩在青石砖上,看着红瓦宫墙上出的蓝天,一串她想要的玲珑紫晶,一个帝王的驾崩之谜,一脉皇族混乱的血统,从江湖到庙堂,这潭水竟越来越深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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