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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解套
 卢梭曾经说过:“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

 于是乎,古往今来的人类便想尽一切办法来摆这些“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迫害”上课时讨厌老师的谆谆叮咛,下学后躲避着父母焦急的呼唤;稍微懂事些便进入了青春叛逆期,等终于可以自立时又会抱怨老板的榨、上司的尖刻;谈恋爱总不希望恋人对自己提出太多要求,尝柴米之苦后则常常感叹婚姻是坟墓;病榻上有需要关怀的老人,幼儿园里的子女还在等着自己去接送;挣钱少了买不起鲜花、浪漫,职位高了又难免要承担更多压力;这还没包括那些不堪忍受的人情世故、明暗箭、蒜皮、马勺锅沿…

 然而,当你真的可以摆这种种牵扯羁绊之后,情况又会怎么样呢?失重状态下的宇航员连上趟厕所都要面临说不尽的麻烦,如果碰巧您还是位女中豪杰,那就更加不堪设想了;睡觉时得把自己绑在墙上,据说无论保持什么姿势,都感觉像是大头朝下;稍不留神就会撞个七荤八素,总不动换又容易肌萎缩、抵抗力下降…事实证明,能够挣脱地球母亲怀抱的孩子并不见得是幸运儿,我当然愿意相信杨利伟被发前对万里苍穹的孜孜向往,但他们遨游太空时回家的愿望肯定比前者更加强烈。“钱包(purse)”和“负担(burden)”这样两个看似天壤有别的语汇却分享着同一个词,看来并非偶然。

 根据《圣经》里的说法,人类祖先因为偷吃了果、被上帝逐出伊甸园,从此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到如今;而唯物主义者则坚信,这完全是基督使徒们为了忽悠大伙儿上钩而编造出来的谰言。其实,在人类意识的最底层都有种曾被遗弃的神秘感受,一切文明概莫能外,我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更不清楚为什么要到这滚滚红尘中走上一遭。即便是达尔文,他手中也只拥有一张残缺的地图,知道**的前一站是西单并无太多实际意义,因为我们需要的是那列可以拯救灵魂的地铁。

 就像约翰-蒂洛森主教说过的那样:“如果上帝没有必要为了自己而存在,那么多半是有人为了人类的利益而创造了他。”既然谁也说不清真理究竟是什么,那我们倒不如少去进行无谓的争论,纵然成为恶魔手中的傀儡木偶,恐怕也比那无依无傍却貌似自由的断线风筝来得幸运。1975年清明节深夜,一代枭雄蒋介石在台北溘然长逝,十天后移灵大溪时,62公里的路途两旁挤满了数百万吊唁军民,很多追随他转战南北的老兵纷纷跪倒痛哭乃至昏厥。历史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谁也逃不过最终的公正审判,可人的一生毕竟白驹过隙,信仰的缺失往往要比谬误更加可怕。既然地球是圆的,那么南辕北辙也一样可以到达目的地,只要你始终不渝,光明一定就在眼前,即使最终什么也没得到,也算是个有梦的人生,这大概就是造物主抛弃我们之前留下的玄机吧。

 当然,这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在具体操作过程中却未必那么顺风顺水,毕竟,礼义廉作为压力的一面往往要显得直接许多。比如,当陆远航考虑是否要“弃暗投明”、到程毅那里开创一个新局面时,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和魏一诚的过去会不会成为“美好未来”的阻碍。虽然这类师生恋“母题”在校园内的受关注程度远不如在社会上那样名列前茅,也难怪,且不说还有以“许广平vs鲁迅”等事件为首的诸多经典大团圆,同价格杠杆的原理一样,当供给大于需求时,司空见惯的消费者反而不会趋之若骛;但在波澜不惊的研究生院里,远航那点儿风韵事也的确被炒作过一阵,不知是否会成为沉淀在程毅心底并饲机发作的病灶。其实陆远航产生改换门庭的打算由来已久,当初向林风伸出橄榄枝,即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之所以要拖到“袁扉事件”后才真抓实干起来,就是出于以上顾虑;毕竟,不同于那些造就虱子多了不的“七锅头”、“八锅头”在远航这种“知识女”心中,多少还残存着一些“好女不事二夫”的“封建观念”

 路遥知马力,久见人心。经过组织的反复考验,陆远航发现程毅同学的确对她的“过去式”满不在乎,堪称心磊落的大男人。事实上,自从程毅高中时代起,已经在两湖商界卓有头脸的程爸爸就着意带上这位独子走南闯北、借此培养接班人,因此,受自由主义言传身教的他便逐渐养成了“一切朝前看”的“市场化”性格。对于商人来讲,活在今天比什么都重要,做生意最讲究实际,对那些瞻前顾后没有兴趣;更何况,在如今以暴发户为主体的上社会中,本就有“不问出处”的惯例,若较真儿推敲起来,弄不好大家都尴尬。以此看来,那些“有故事”的时尚女之所以要把大小老板们作为委身首选,还真不仅仅是看中了人家的存折,可谓目光深远。遗憾的是,在先富起来的群体中“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儒商已经越来越多,买卖人也开始懂得“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拍过三级片的辣妹连香港小姐都不能参选,看来反封建、“文化革命”的确任重而道远啊。

 既然已经钓上只不记前嫌的金,按说陆远航该心满意足了,可最初的欣鼓舞过后,女孩儿却总觉得这段重振旗鼓的感情从一开始就缺少了些什么。的确,那些没完没了地跟你翻旧帐的小心眼儿男生着实让人心烦,表面看来,既然两情相悦,就该包容彼此的一切;可反过来说,新婚燕尔中还要对过去念念不忘,恰恰说明他在乎你的全部,与那些可以为了“一晌贪”而不计其余的“急茬儿”相比,看似心狭窄的前者不更接近爱情的本来面目么?程毅确实没把远航的“瑕疵”装在心里,但以此类推,当你们漏*点万丈的“今天”也成为“昨天”时,这个新款“过去”也同样不会成为人家的负担,早些时候程毅对顾的知难而退就是很好的佐证。

 不过,陆远航似乎对这“微不足道”的缺憾并不甚在意,至少是雷声大雨点小,下午去所里上课时刚向枕抱怨过,掌灯时分小胖子陪吴雨去商场买东西便见到她和程毅手拉手在购物街有说有笑地闲逛着。其实,对完美的追求往往就是这样,初恋情人之间难免锱铢必较,总担心彼此的山盟海誓有丁点儿不符合爱情真谛,等到梅开二度、连中三元之后便会死猪不怕开水烫,大不了再换嘛,既然手绢已经变成抹布,也就没必要再益求了。通常,人们把这种变化叫做成

 “咱们到那边看看,”吴雨一把将刚要上前打招呼的徐枕拉了回来。

 “啊?”男孩儿有些莫名其妙地快步紧跟着:“刚才那个…”他早就想把自己这几位密友介绍给吴雨认识,本以为择不如撞,却发现…

 “我知道,”拐到顾客相对稀少的另一侧后,小吴老师的步履渐渐恢复到平里那从容而优雅的状态:“看来他们俩还真好上了。”

 “是,远航…恩?”枕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未在家提起过此事。

 “这又是何苦呢,”她轻徐而悠长地摇了摇头。

 “谁?”男孩儿愈发一头雾水了:“什么何苦?”

 枕也是这次听吴雨说才知道,近两个月来在远航身边发生的凡此种种,看似顺理成章,实则并非偶然。

 事实上,自从魏一诚和系出名门的赵冉喜接连理之后,便发现这两位家庭背景相距甚远的“才子佳人”其实有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虽然同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夫妇二人都在想尽办法来琴瑟友好,可那林林总总的罅隙却像无处不在的灰尘一样磨蚀着表面上依旧运转良好的婚姻引擎。更为重要的是,魏一诚心里清楚得很,想当初他之所以会离开相处多年的女友转而选择并无太多感情基础的赵冉,虽非处心积虑,其动机也并不单纯;正所谓欺人难欺己,望着身边一脸天真的子,魏老师冷热攻的心结可想而知,就像《忏悔录》中说过的那样:罪人的良心一定会替无罪者复仇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情此景中的魏一诚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曾经携手走过青涩年华的袁扉。按照言情小说中的俗套,这对初恋情人本该鸳梦重温才对;只可惜,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在已为人妇的袁扉心中,魏师兄尽管永远拥有着那不可比拟的位置,但这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早已咫尺天涯。其实,她当年甩手嫁给那位百折不挠的追求者,很大程度上因为拗不过“女儿大了不中留”的传统习俗才勉强作出的决定;然而,后来的婚姻生活证明,袁扉夫妇俩虽谈不上志同道合,可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丈夫却也让她找不出任何随心所的理由;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当初不该跳进这趟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水中。

 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人的内心都存在某种补偿机制,也就是所谓“堤内损失堤外补”比如童年时代缺少父母之爱的孩子,长大后便会对比自己成的异性格外依恋。当然,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往往是个无底,就像饮海水一样,越喝越渴;因此说,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从此天涯永隔,纵然用整个生命去追逐也无济于事,心理学家们把这称作“情结”其实,当初魏一诚对陆远航的情不自,也可以用如上原理进行解释。坦白讲,魏老师的道德守虽不乏瑕疵,但基本还算得上过关,尤其在世风下的今天看来更是足以矮子里拔将军;这从全所上下对他不错的口碑中便可看出,要知道,在人言可畏的知识分子圈儿内能混到这个份儿上已属不易,更何况,自从经历过婚姻家庭的七年之后,老魏早就对构建和谐的人际关系失去了兴趣。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读书人最大的弱点便是优柔寡断,尽管理智已不能告诉他同远航的未来在哪里,但魏一诚还是本能地在渐行渐窄的婚外情中继续盲人摸象,而真正触动他改变初衷的,还要从魏丹的“早恋事件”曝光之后。正所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设身处地,同样花样年华的陆远航也是人家爸妈的心肝宝贝,这不能不让魏一诚倍感自责。

 “其实,”吴雨垂着头,倒像是在回忆一段属于自己的往事:“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也很痛苦。”

 现在看来,赵冉当初借故离开、跑到南京去筹备那个“信则有”的研讨会,并非高姿态,也不为躲清闲,而是想提供给老魏一个独自决断的空间。寒冬腊月里聚在一起取暖的豪猪尚且懂得要保持既可以分享彼此温度、又不至于扎到别人的适当距离,更何况相处了十几年的夫呢,老子说:“无之以为用”恐怕就是这个道理。的确,痛定思痛的魏一诚终于作出了“正确”决定,而通过女儿、辗转从段青处得知程毅对远航颇为倾心的“喜讯”更五味杂陈地坚定了他的选择。其实,远航父母刚开学时接到的那个“匿名”电话就是魏老师自己打的,难怪赵冉在“茶座峰会”时能表现得如此泰然自若;不用说,后来陆远航“破获”的那封当时就引起枕怀疑的电子邮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此外,老魏还特地搞来有关现代汉语外来词的调研项目交给陆、程二人比翼齐飞,借此为他们益萌动的感情添砖加瓦。果然,当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你可千万别把这些说出去,”吴雨像个小姑娘一样不住摆弄着衣脚:“老魏希望远航能恨自己,这样她今后的生活才不会有什么感情负担。”

 徐枕点点头,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却也说不清心中是种什么滋味;或许,这件事的确不该让远航知道,连旁观者都为之唏嘘的感受,恐怕就就更没有理由去交给当局者承受了:“咱们到楼上转转吧,”枕似乎听到了远航渐近的笑语,却如梦似幻,辨不出究竟。

 上扶梯时,吴雨的高跟鞋踉跄了一下,于是,她便顺势挽住小胖子的手臂。

 枕想起在父亲那个笔记本上读到过的一句话:“美都是真的,但真的却往往不美。”的确,既然有限的人生根本不可能窥见宇宙万物的一切奥妙,又何必要让种种烦恼搅自己原本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呢;或许,那些借口找不到真爱、而把感情变成游戏甚至易的轻歌曼舞们就是这样想的吧。说来也怪,自从吴雨刚回来时的大扫除之后,父亲那本失落以久、几乎都要被枕淡忘的笔记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就静静地躺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中,那里原本装着一叠袁莱由托管的、似乎隐藏着万般玄机的暗绿色记事本。

 当你向别人敞开心扉时,别人也就没有了再向你隐瞒什么的必要。

 佛教中有一种法术叫做“他心通”也就是猜透别人思想的能力,尽管被庸俗唯物论者认定为瞎掰,但现代前沿医学却根据这个原理造出了可以初步识别人体脑电波的仪器。其实,我们多多少少都拥有一些“读心术”尤其在人之间,比如当枕忙里偷闲地与大洋彼岸的父亲神时,身边的吴雨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感染:“你爸下午打电话说什么了?”

 “就问了问我的情况,”男孩儿也没有对话题的跳跃感到丝毫诧异,这也许就是那种外人很难染指的默契吧:“他好像跟朋友一起搞了个什么留学中介。”

 说起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还真有些奇怪。今天下午去所里上完课,赵冉把枕约到办公室,除了询问他最近的学习生活、论文进展以及下一步科研设想等“例行科目”之外,就是漫无目的的闲谈,从在香港那边办学的情况,到语研院的奇闻掌故。和每次一样,绕来绕去,话题又转回到了和枕爸爸有关的内容上:“他办的那个中介公司怎么样了?”

 “中介公司?”事实上,徐枕上次接到澳洲那边的消息还是半个多月以前,父母本就不常和他联系,去香港后,男孩儿便显得更加孤陋寡闻了:“什么中介公司?”

 “你不知道么?”起初,赵老师也是一愣,但很快,她就不动声地找个岔口把话题引开了。

 其实,枕当时并未以此为意;父亲当年在院里工作时就是个“风云人物”东一榔头西一子,却什么都干不长,像三伏天的阵雨、小孩儿的脸蛋,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次又想起要趁留学热当回二道贩子,也算情理之中,在男孩儿看来早就司空见惯了。可后来的事情却有些出乎意料,枕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坐稳,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开口便是:“回来了?”好像能遥测到儿子在万里之外的行踪似的。接下来又汇报般地描述了自己拉上几个哥们儿“揭竿而起”的前前后后,开始时似乎在背台词,可没过多久,便进入了角色。

 枕虽然从小便和父亲并无太多接触,但也早已习惯了他东边出西边雨的作风,男孩儿很想调动些情绪好让爸爸高兴,可却实在提不起兴致。要知道,与“十亿人民九亿商”的泱泱华夏不同,在澳大利亚这种成市场中,打算自己单练的,十有**是中低收入阶层,真正有本事的往往都跟着“组织”混呢,自己当老板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甭往远了说,徐妈妈的薪水就够四五个皮包公司忙活两三年的。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回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情,枕莫名其妙地笑笑:“他半年也难得给我打回电话。”的确,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反倒是工作更忙的妈妈有时能想起来问问男孩儿的近况。

 “你也大了,该多关心关心他,”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吴雨总显得心事重重:“都不容易的。”

 “是,是啊,”枕也感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失之于轻佻:“我还…”

 “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去澳洲么?”不知何故,吴雨望着远处,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同出国洪中的绝大多数弄儿都不一样,徐爸爸在那边的十几年间,既没发奋读书,也没玩儿命打工;说实话,枕也不知道他究竟图些什么。男孩儿也曾和院里相的叔叔阿姨们探讨过这个问题,却发现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向他讳莫如深着什么,每逢谈及,往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久而久之,枕也便不再经心。

 “你说,”不知不觉间,小吴老师向男孩儿靠近了些,语气却是低沉的:“当理智与情感发生冲突时,究竟该如何取舍呢?”

 “啊?”这回,徐枕没能跟上愈发神出鬼没的话题节奏,尽管如此,主修语言哲学的他还是近乎本能地玩着概念:“其实二者并不矛盾,真正的…”

 “恐怕还是要听从情感的召唤,”显然,刚才那是个设问句,根本不需别人来回答:“违背了理智,以后还能补偿;而背叛了情感…”她摇摇头,清澈的双眸好像蒙上了层雾气,倒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走出很远,枕依然没能回过味儿来,身边的吴雨挤挤他,拐进一家Beton专卖店里。其实,小吴老师向来不是那种整天泡在商场里穷逛的“花花公主”偶尔轻松轻松也往往会携一二女伴同行,从没徐枕的份儿。可最近却行情陡变,她一连几次拉上小胖子到附近的购物中心转悠,和这回一样,都以中高档男士休闲系列为主要目标,自作多情的枕原本以为是要送给他什么“定情物”却发现人家重点搜索的品种大都是与自己在年龄与身材上皆不相称的T恤、仔之类。更令人深感蹊跷的是,每当选到了中意的货,吴雨反而会转喜为忧、犹豫再三,最终默默地把辛辛苦苦挑来的东西重又摆回原处并面色凝重地退出店门。

 “你看这怎么样?”她拿起一个蓝白相间的帆布手包,很随自然的那种。

 “好像…”

 没等枕发表意见,吴雨便把包进他手中,并摆弄着男孩儿作出各种造型。

 “小姐眼力不错啊,”导购员很职业地站到一旁:“这是昨天刚来的货,卖得特好,跟您先生的气质也配的,显得文质彬彬的那种。”

 “是吧,”吴雨脸上绽出甜美的笑容:“我觉得也是,”她挽起枕,孩子般地嬉闹着。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小吴老师似乎对徐枕格外热情,且并不像原来那样把他当成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总是在一起探讨些深刻地近乎深沉的问题。尽管如此,感的小胖子依然觉得,吴雨眼中的自己恐怕并没有什么根本改变,更准确些说,她投向眷念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因为每当二人脉脉相对时,吴雨都好像是在和男孩儿背后的谁潺潺絮语着。

 大言不惭地讲,徐枕基本处于比较能吸引异青睐的范畴中,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与那种令人赏心悦目并产生占有或被占有冲动的标准情人不同,在女生眼中,胖乎乎的枕就像个高智商的宠物玩具一样,反倒比越来越市场细分的前者更加人见人爱,就算曾经处于敌对阵线的分外眼红,也很容易同他冰释前嫌,毕竟,谁会和一只耍赖起腻时不小心弄疼你的熊猫记仇呢。

 那是周六的中午,枕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边有点儿耳的女声以命令的口吻让他立刻到研院门口“紧急集合”后便毫不拖泥带水地挂掉了。不知深浅的男孩儿赶紧梳洗打扮,等跑到指定地点之后才发现,把他从零食堆里拎出来的,居然是魏丹。

 “怎么这么慢?”一身短打扮的姑娘毫不客气,似乎在吆喝自己的杂役。

 “我,我还没起呢,”枕只得紧跟人家的节奏。

 女孩儿抿着嘴望向校园深处,宽宽地额头在骄下泛起满的光晕,一幅准备厚积薄发的架势:“你去把段青给我叫出来!”

 “啊?”徐枕也没敢多问,只是本能地愣了一下。

 “去呀!”魏丹冲他瞪起那双炯炯的杏眼,高高扎在脑后的马尾辫沉沉地摇摆着,好像在为女主人站脚助威。

 天地良心,可怜的枕和那位既不同班又不同系的段师兄连话都没说过,当然就更不知道人家的行止出处了。屋漏偏逢连雨,刚才慌里慌张地跑出来时连手机都没带,他只好先回家打电话给程毅,结果又没人接。正当男孩儿急得团团转时,陆远航给他回了个十分简短的信息,只说自己正和程毅、咏嘉、当然还有段青一起参观798艺术区,连邀请枕同往的礼节客套都没有,看起来很是乐不思蜀。

 在社会益异化的今天,很多感到无助与疲倦的年轻人都在感情生活中有意无意地寻找比自己成的伴侣,以期得到横中愈发稀少的关怀备至。可遗憾的是,这种如意算盘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往往难逃落空的下场,就像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不把堕胎当作谋杀一样,剥夺弱小者的利益常常会成为惯例,且不受道德谴责。举个眼前的例子,在段青看来,魏丹之于自己不过是个小朋友而已,即便女孩儿的纯洁烂漫能让他感到几缕同龄人中难得的清新,但当这一切都稍纵即逝后,受伤害的恐怕还是那个不熟悉规则的新手。

 “让他去死吧,”魏丹恨恨地诅咒着,尚嫌单薄的双肩轻微起伏着,尽管枕并未如实奉告,只推说实在找不到人,但冰雪聪慧的女孩儿显然只需点到为止。

 枕原本还有些担心,万一正愁无名烈火无处薄而出的魏姑娘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冲自己发飙该如何收场,听吴雨说,这位已很有几分冷风度的女孩儿曾把班上某追求者的情书丢到讲台上供同学们见习,搞得那个可怜虫一连几天都躲在家里装病。还好,毕竟是被良好家教熏陶出来的大家闺秀,纵然满腔怨屈,但魏丹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端庄仪态,与那些不分场合地点撒泼打滚并自以为得志的悍妇无赖有着本质区别。女孩儿转身走远时,枕只看到她紧咬的双和似乎永远微蹙着的眉心,当然,还有书包上那只似笑非笑的氓兔。

 徐枕抬头望了望头顶如洗的晴空,这是种令人发呕而又无汗的燥热,果然,夏天又在不经意间提前到来了。

 初尝果的年轻人总会认为爱情就是全部,碰壁之后又要反过头来怀疑一切,于是,花花世界上总能见到些稚气未的黄口小儿张嘴便是:“我不相信爱情”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其实,爱情本就不是一切,正如“主义”、“信仰”之于政那样,它该成为你奋斗终身的目标,而不是拿来招摇撞骗的摇钱树,否则,旗上那庄严的镰刀斧头怕是要换成鱼百姓的刀叉了。

 可遗憾的是,在情感道路上,前车之鉴往往很难成为后事之师,虽然读了一肚子至理名言,但当局者的魏丹还是难以自拔。枕后来听说,自从与段青的“情变”过后,一贯积极向上的魏姑娘似乎陡然间沦为了颓废主义者,她开始不再钟情于尼采而转向卡夫卡并将这种厌世哲学贯彻到现实生活中。那个曾经倔强如八、九点钟太阳的魏丹被永远尘封在了并不遥远的记忆中,而“不废江河万古”的恋恋红尘则还在狞笑着滚滚向前。

 历史总是惊人地巧合,十几年前,当赵冉渐渐明白魏一诚之所以要同自己结合的全部初衷以及对旧情人的念念不忘时,也曾经历过女儿今天正在面对的一切。机敏而沉稳的魏一诚更像是赵冉爸爸的选择,而非新娘自己,如同当年的吴雨一样,涉世未深的赵冉并没把父母之命当作种负担,在那时的她看来,婚姻大事与升学、‮试考‬、填报志愿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其实,几个世纪的女权运动早已使打算扼住命运咽喉的受害者们习惯于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宣不满,或者干脆就一拍两散拉倒,可这些常规武器显然都不适合温文尔雅的知识女,她们更愿意用如止水般的外表把一切委屈、排懑以及对简单快乐的本能向往都压抑起来,即便凝聚成热核聚变也在所不惜。

 常言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此处没说“不生儿”而单用一个“养”字,貌似随手,细品下来用心匪浅;联合国使用六种工作语言出版的文件单行本中,素以简约精确著称的中文版往往最薄,果然是名不虚传。常年在美国工作学习的赵冉虽然没能亲手将女儿带大,但感同身受的她却对魏丹此次的“感情危机”格外上心,想尽各种办法将灾害的损失降到最低;比如说,就在女孩儿跑到研院兴师问罪未遂后几天,不知从那里得到风声的赵老师便找机会向徐枕了解了“最新动态”还反复叮嘱男孩儿千万不要走漏消息、打草惊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孙俪有首歌中唱到“我们之间的爱轻得像空气,可我依然承受不起”其实,不管轻重、浓淡如何,爱就是爱,只有是非之分、而无多少之别,就算远隔千里,甚至生离死别,它都能“钻石恒久远、一颗永传”可遗憾的是,这种在父母之爱中体现淋漓的天经地义,到了男女之情中却变成了凤麟角;如今“养儿”已不再为了“前孝子”、“老来有靠”可搞个对象倒越来越像是在做生意,京剧中“苦守寒窑”、“三娘教子”之类的故事大概也只能随着薄西山的“国粹”渐渐消失在花花世界中了…

 提起赵冉,感的枕不难察觉到,这位导师对自己的用心似乎格外仔细,既真诚热情,又自然洒,不因显得刻意让人感到有压力。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温暖,就连最万千宠爱的幸运儿也不例外;尽管打电话时曾多次旁敲侧击地告戒枕不要和导师过分亲近,可面对同自己无话不谈的赵老师,向来不重客套的徐枕赶上去所里办事时也常常主动跑到办公室跟她聊上几句,或者帮忙干点儿什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将心比心、人心换人心吧。

 和那些冠冕堂皇地榨取学生廉价劳动力的导师不同,赵冉从不愿侵占枕的业余时间为自己所用,即便偶尔在谈笑之余做些小事情,也大都是那种寓教于乐的闲差。比如,近期语用所正在筹办一年一度的“社会语言学前沿论坛”赵老师便把闲来无事的男孩儿“请”到办公室书写会场横幅,事实上,凭她自幼的童子功,那祖传的董体远比半瓶醋的徐枕高明许多。

 “上回就想给你来着,后来一忙给忘了,”赵冉从书桌底下拎出桶汇源果汁:“你自己倒着喝吧,”话虽这样说,她还是给男孩儿斟满一杯摆在案头。

 “好,”天长久,枕连“谢谢”都省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更像是一对母子,而不是现如今愈发市场化的师生;徐枕自己也说不清,和赵老师在一起时总能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与和谐:“您也喝啊,”男孩儿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没错儿,就是他最喜爱的菠萝口味,用原汁和香料调在一起的那种,不知为什么,赵冉对他的很多生活习惯格外熟悉。

 “您,您好,”从半掩的门中探出个脑袋,是汉字研究室新分来的曹博士:“我能进来么?”她显得有些犹豫,难怪,屋里的情景的确令人感到不解,枕正站在条案前挥毫泼墨,旁边铺纸涮笔的赵老师倒像个书童。

 “来,来,请进,”两人异口同声。

 “啊,是这样,”曹博士把手上捧着的一份材料交给赵冉,眼睛却总朝徐枕这边瞄:“陈老师让我…”

 说起来,这个汉字学研究室可是语用所中最为牛气熏天的部门,也难怪,人家是当年汉字简化工作的重要策划者之一,虽已是半个世纪之前的陈年旧帐,但如此千载难遇的“壮举”依然令徒子徒孙们至今驴倒架不倒。时过境迁,对于这个极左年代中的“盛事”如今的学术界却是褒贬不一:倘若早知道电脑键盘输入能普及到现在这个程度,究竟有无必要为了书写便利而割断历史的确值得探讨;更何况,这个人为制造的变化形成了海峡两岸用字的客观差异,且已经被“**”分子拿来作为“两个中国”的文化口实;算笔总帐,究竟划算与否,真是不好说。这种分歧在语用所内部尤其明显,上个月召开汉字学年会时,魏一诚公开支持“识繁写简(指‘在日常书写使用简化字的基础上,具备识别繁体字的能力’)”同陈教授爆发烈争论,这不,年纪大脾气也不小的陈老到现在还记着仇,恨屋及乌,作为“走资派狗家属”的赵冉也被划为阶级敌人,连送个材料都让别人代劳,以避免分外眼红。

 其实,知无不言、言者无罪,本该是知识分子基本的怀与气量,可某些玩儿惯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学术霸权主义分子却不这么看,倘若有谁胆敢质疑他们的观点,便要以“否定新中国语言文字工作成果”、“开历史倒车”等大帽子扣将上来,更有甚者,还拿出《语言文字法》比比划划,大有要将“持不同政见者”“踢翻在地、再踏上一万脚”的架势。众所周知,理论研究并就是国家制定相关政策的依据,又怎么能以过去的决定来阻碍今后的言论自由呢?说到底,还是私心在作祟,简化字凝结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学术理想,也代表着他们的历史地位,一旦重打鼓另开张,于情于利都有些过意不去。

 说起来,作为学者的魏一诚既不是随大溜的墙头草、也不是为虎作伥的“文痞”算得上个有主见、敢于坚持学术信念的有识之士。但他这种带着些浪漫色彩的“意气书生”往往容易情绪化,比如上次开会时,魏老师说到慷慨处,曾痛斥汉字简化运动为“刨祖坟”、“崽卖爷田心不疼”并预言“文化败类”们“终将被钉死在历史的辱柱上供子孙后代永世唾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怒一贯待人随和的陈教授。

 客客气气地送走曹博士,赵冉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走回到徐枕身边,继续“欣赏”着男孩儿功力一般却自信满满的作品。她似乎很喜爱端详枕,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像是能透过他窥见到什么温馨而人的图景似的:“这字一看就是手把手教出来的,有内涵,而不像你爸爸,潇洒、帅气、不拘一格。”

 中国人相信字如其人,把书法当成“门面”否则大街小巷也不会有那么专门多设计签名的地摊了。其实,真正能体现出本人学养气质的字体一定要通过人生阅历自然而然地磨砺出来,绝不像广告里说的那样、发个短信就可以一蹴而就。举个眼前的例子,枕父亲从小家传的本是略带台阁气的柳体,可风霜洗礼后却逐渐演变成了如行云惊鸿般的游龙戏凤,也算是家国不幸文章幸吧。

 那是经历了太多波折动的一代人,年龄稍小的徐爸爸虽没轮到上山下乡,可“三名三高”一类家庭出身所带来的压力甚至包袱也自然可想而知,身为独苗的他本该是被寄予厚望的种子选手,可命运却偏偏喜爱造化弄人。游手好闲的地痞、打手、黑老大要搁在战争年代或许就会成为师长、将军、革命家,而那些有点儿清高、有点儿柔弱的知识分子倘若经历了高低沉浮的锻打,却往往会变得如草原上的野马一般桀骜、逍遥,很不幸,枕的父亲就属于后者。旁人大概很难想象,语研院常务副院长的儿子连大学都没上过,更准确地说,人家根本就没有考。可论起学问,家里那几面墙的藏书徐爸爸倒都基本看过,或者说,都浏览过,在那个热闹而冷寂的“红色岁月”里,除了天南海北地转悠就是猫在屋里翻书,别的好事儿也与他无缘,没这两下子,后来也不可能跑到院里混份差事;当然,在把学术当成“标准化生产”的中国,像枕爸爸这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圈儿外人士”只能搞搞行政充数。

 现代社会有个重要特点,那就是社会需要与人的背离,说得通俗点儿“混得好”的不见得“人好”虽然大半辈子干什么都没亨通,可徐爸爸的人缘却很不错,在朋友们看来,这位自由随、磊落豁达又多才多艺的大个子倒是很值得交往的人物。所以说,枕童年那点儿有关父亲的残存记忆,大都与互朋引伴、诗酒唱和有关…

 对科技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与“著书都为稻粱谋”的中国知识分子不同,欧洲早期科学家中的相当一部分都出身贵族,正是这种衣食不愁的“养尊处优”才造就了他们“敢为天下先”的探索精神;照此看来,现如今招生领域花样翻新且水涨船高的“择校费”、“赞助费”也并非毫无道理,没那个“仓廪实”你就别来“附庸风雅”道理都一样,二十多年来,徐父亲之所以能“仰天大笑出门去”、“天子呼来不上船”倘若没有枕妈妈作为“金主”恐怕也扑腾不了多久。可话又说回来了“经济基础”并不能代替“上层建筑”比如父亲那笔记本上深沉而漏*点的字字句句恐怕就不是枕印象中严谨干练的妈妈所能理解得了的…

 “你小时侯,有一回懒得写寒假的书法作业,还是我帮你写的呢,”赵冉一边将男孩儿刚完成的“圆”字展平晾好,一边浅浅地笑着:“记得么?”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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