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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咖啡
 我一直不大理解,为什么八十年代最吸引人的电视节目竟会是整天打打杀杀的《动物世界》,也许是祖国前途的设计师们希望吃惯了大锅饭的遗老遗少们从那种直观的弱强食中学会“不找市长找市场”吧。达尔文这个家伙实在有点儿过分,他自甘堕落说是猴子变的也就罢了,还竟敢拉上全人类来陪绑。不论真假如何,我们身上残留着低等生命或纯真、或野蛮的点点滴滴倒是不容置喙的事实,比如那渐行渐远的母

 显然,吴雨便不幸天生拥有照顾他人的基因,市场经济的初级阶段中,良善成为厮杀中左支右绌的弱点,常说前世有罪才托生为女人,大概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讲的。没有当家主妇持柴米油盐的长女往往会养成内外兼修的性格,比如小吴老师就是由于父母常年早出晚归才得以充分享有因祸得福的锻炼机会,从中学时代起,她明年花更好的厨艺已经足以和贯通南北的妈妈分庭抗礼,虽然是自学成才,但那份聪慧与娴熟却不能排除遗传的恩赐。

 听说现在很多母亲仅仅为了逃避分娩的痛苦而去选择可能贻害孩子一生的剖腹产,而且还以中高收入人群为主,生男育女和百年好合一样,越来越像是种打细算的易,真不知道她们是哪群缺德猴子进化来的。这个社会让人愈发看不懂究竟,城市中整天绞尽脑汁还能有什么姿势比躺着更舒服的红男绿女们死不悔改地“丁克”着,农村里勒紧带也要多培养几个革命接班人的可怜巴巴们却要被拖去强行绝育。

 马克思早就说过,自然与社会规律只能被认识和遵守,而没有随意创造的余地。可人类中那些领一代风的佼佼者却偏偏不肯认命,他们总是将主观强加于客观,并以此显示自己万物灵长的所谓非凡。生物学家们曾经指出,人体在青春期以前的形态已经足以完成绝大多数生命行为,之所以还要继续添砖加瓦,在相当程度上是出于创造下一代的终极目标。进化论者在构建他们那划时代的伟大学说时大概没有想到,生存假设中最重要的前提(任何物种都有尽可能多地繁育后代的倾向)在自诩为理性的演进中会被弃之如蔽履。耐人寻味地是,只对今天负责的态度似乎愈发成为一种典范,比如在(哪怕)只生一个(也)好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两个基本国策中慨然选择后者的项尚,就多次被作为年轻干部一心为工作的楷模而妇孺皆知。文化的力量果然伟大,而且来者不拒,听说,万千宠爱的国宝大熊猫就是在被人类圈养之后才学会的少生优生。

 **曾经叮嘱身边的工作人员,等他死时一定要张灯结彩,以此庆祝辩证法的胜利。的确,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计划生育政策也一样,在加速奔小康的同时,它对中国人伦理观念所造成的扭曲恐怕会更加深远,我们成为了世界上最不把堕胎当回事的民族,否则,现如今新生儿中男孩儿的比例也不会高得如此不正常(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报告称,当今中国0-4岁年龄组男女比例已经高达1。3:1左右,主要原因就是父母〈如果他们还配享有这个神圣的称谓的话〉在妊娠初期通过医学手段鉴定胎儿别后将女胎打掉)。

 活人不能让憋死!没有老母下的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缺了张屠户,咱也不吃带的猪!这些表现国人智慧的至理名言就是要告诉人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虽然我们的低生育水平已经保持了良久,但按时发作的母仍旧寻找着哪怕是苛刻的机会蓬发展着,的确,越是崖壁里那些得不到适宜土壤和环境的种子,就越能缔造出倔强的美丽。

 老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与时俱进地发掘其中的合理成分,便是无论做什么都要适可而止。比如吴雨就是一个懂得知足常乐的安分守己,既不羡慕易欣令须眉汗颜的巾帼气概,也不同于项尚那种横的越战越勇,她永远能兵不血刃地稳居上游,却并没有独占鳌头的野心。小吴老师从小就渴望过上平凡而生动的日子,但造物弄人,这看似顺而下的直挂云帆,在喜得乘龙快婿之后,却变得越来越可望而不可及。早已过而立之年的她,看着身边朋友、同事怀中那些含苞吐蕊的金童玉女一个个破茧而出,自己风景如旧的美丽反而变成了一种嘲弄和无奈。吴雨常常为当年懵懵懂懂地报考师范专业暗自庆幸,若不是能每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真不知道该如何稀释那渐浓烈的舐犊之情,所谓“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年头平等了,走错哪一步都同样要命。

 徐枕记得,他刚上小学那会儿,一种好像叫做“蛋白”的东西在北京街头遍地开花的朝鲜小菜摊位上风靡过,近二十年似水,当初的味道早已辨不分明。据他后来考证,这种岁月遗弃掉的豆制品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初级阶段中那个“工作出现了偏差”的时代中,曾经被当作荤腥的替代品登堂入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甚至一度是餐桌上难得的精品。人类有很多奇怪的癖好,比如我们常说的叶公好龙,建议你(如果已满18周岁并有足够自制力的话)可以到“亚当夏娃”成*人用品商店去开开眼界,它会琳琅满目地告诉你用虚假取代真实是多么的寓教于乐。

 当然,并非所有的“移情”都如此不堪,比如吴雨对学生们格外的关怀就很别开生面。事实上,我们常常对那些和人类**或灵魂直接相关的职业有着超越一般的道德诉求,医生、军警、法官、以及教职、神职人员等等便首当其冲。然而,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逐步建立,劳动力作为一种资源,其配置形式也愈发遵从起等价换原则。如今,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已经不再意味着像从前一样多的信仰,而成为越来越单纯的谋生手段,毕竟,渐渐走高的薪金、福利外加各种灰色、甚至黑色的收益,其吸引力益使“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的古训成为历史。也许“每个孔都充满血污”的阶段无法超越,但正如把黑色火药这个魔鬼带到人间的诺贝尔同时也成为和平的使者一样,即便在如此利熏心的时代也依然有无私绽开在争斗的废墟中。

 不过,从最苛刻的意义上讲,吴雨对孩子们的青眼有加也并非绝对一视同仁,比如古灵怪的魏丹就得到她特别的“加量不加价”如此的偏袒当然不是妙手偶得,说起来,虽谈不上什么世,但她认识这个女孩儿的父亲已经有小二十年的光景,那会儿,现在叱诧风云的魏一诚还只是彭教授手下初来乍练的头小子。对于风华正茂的魏姑娘本人,吴雨更是从她咿呀学语那个时代起便尽收眼底,如此丰厚的历史积淀,没有点儿别具一格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还记得魏老师那个女儿么?”临近年末,吴雨每天回家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提前,毕竟,随着光天化的白昼越发变短和寒那守约的不请自到,人们的作息也在自然而然地随波逐。尽管如此,枕仍旧自作多情地认为是二人世界温暖的召唤在冥冥中作祟的功劳,其实他真正需要感恩的却是自己能幸运地出生在四季分明的北温带,所谓“地理是历史之母”果然不错。

 “啊,好像叫什么丹是吧,”话音未落,徐枕已经意识到这个故意卖出的破绽有多么可笑,人家爸爸姓魏,你说能叫什么丹?**教导我们不要搞阴谋诡计,真是先见之明。

 “老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儿,”小吴老师自然是没有那种八面玲珑的心机,若换成易欣,这关怕是没那么好过,所以说,女人不宜把聪明挂在外面。临近期末,她将批改作业的战场挪到了家里,便于更直接地夜以继。如今的商家真是机关算尽,学生们千年以降的练习本都被鸟换炮成了整齐划一的练习册,繁琐的格式倒都由天然工整的铅字取而代之,但越发扎实的份量却使“减负”成为一句彻头彻尾的口号。吴雨正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开本发呆,精美的装帧与千篇一律的内容构成种奇妙的互补:“也不知道她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枕同学高中时代基本不写、写了还不如不写的作业大约没少让那会儿初出江湖不久的小吴老师挠头,他真后悔当时没有利用好那难得的来来往往,现如今的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经永远不再是个“得天下俊才而教育之”的孩子,想“从头收拾旧山河”怕是也只好“梦里不知身是客”了。‘我愿做一只小绵羊,陪在你身旁;愿你手中细细的皮鞭,轻轻落在我的身上…’隔壁传来如长调般悠扬的古老旋律,时间似乎也嫌贫爱富,在这知识远比钞票富余的院子里总是比别处慢上几拍。

 “她妈妈最近正好也出门了,”吴雨可能是一个姿势坐累了,她站起来到茶几那边拿了袋儿果冻,并撕开几个摆到枕身前:“我想接她到咱们这儿住几天,你看怎么样?”

 尽管在沐浴后体香那淡淡的西柠味道格外清新,而且“咱们”这个物主代词也十分亲切动人,但徐枕在听到如此“噩耗”时还是险些把“水晶之恋”囫囵个儿地挤到悸动的气管里:“啊?”他实在找不出有足够说服力的借口进行反击,也顾不上其它的什么前因后果。

 “至于嘛?”吴雨从刚才的紧张气氛中解出来:“魏丹可漂亮着呢,送上门的好机会呀。”

 “不是,她…”通常来讲,男女之间能开这种玩笑,要么就是彼此已经无隙到了可以用任何假想敌来消遣的程度,要么就是疏远到了闻不见任何醋意的地步。所以,枕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兴奋还是该沮丧。

 “行啦,”小吴老师把果冻的空壳儿收进包装袋,翻开另一本练习册:“我就是说说,何况老魏也未必能让她来。”

 母生而具有怜惜弱者的特质,与“嫌贫爱富”的爸爸不同,让妈妈牵肠挂肚的总是那个最没出息的孩子。不仅如此,在身份差异悬殊的恋情中,往往只有抛弃丫鬟的少爷而很少听说辜负了书童的小姐,大概也出自这个道理吧。

 徐枕原先有个同学的父亲是法医,居室里的各式玻璃容器中用福尔马林浸泡着全套人体器官标本,可谓“业于勤”之典范,大伙儿都敬畏地望而却步,尤其在发现人家的收藏中好像还缺挂大肠之后。吴泓教授主攻现代汉语,虽然比不上前者的耀武扬威,但家中陈设还是难免会暴出主人的身份,全世界可能只有知识分子会把客厅按照办公室的模样照葫芦画瓢,比如此刻“孤男寡女”正派上用场的那两张大概是院里淘汰下来的老式写字台就面对面地靠墙摆在书柜的另一侧,便于比翼齐飞的教授伉俪可以二十四小时地举案齐眉。

 虽然不够审美,可徐枕这个“既得利益者”绝对会举前后四腿赞成如此作茧自缚的安排。首先,小胖子尽管有些许传说时代的外族血统,但身材比例设计却完全符合传统的中式规范,反倒是只和某闹着分而治之的少数民族有点儿瓜葛的吴雨拥有炎黄子孙中少见的修长‮腿双‬。此消彼长,二人虽然“平起”时的纯海拔只相差十公分上下,但“平坐”后却有几乎一头的距离。几何学创始人欧几里德在二十三个世纪之前就已经料定,当一肚子坏水的小胖子被树脂镜片如虎添翼后的双眼和美女教师领口的垂直距离达到两人水平距离一半以上时,肢体任何的微小前倾都将是灾难的,无论她平时的坐姿如何淑女。其次,这种全民所有制时代缺乏个人**考虑的办公桌往往前后通透,合二为一时十分便于“地下工作”其危险系数在居心叵测的徐枕大冬天里不辞劳苦地换上短后直线飙升,这幢老楼连隔音都做不到却居然能保暖,看来那“道路以目”的火红年代也有知冷知热的矛盾另一面。

 市场经济讲究等价换,也就是所谓的以牙还牙或者将心比心,但当落实到人情世故,却未必能这么泾渭分明,以德报怨和恩将仇报都在我们身边时时刻刻地发生着。不用说,吴雨尽管也能看出几分枕的“险恶用心”但都权当青春期的“后续报道”一笑了之。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自打小吴老师从爱巢搬回娘家、并与枕“朝夕与共”之后,她便常常会呆呆地盯住眼前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男孩儿出神,吴雨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一个自己不敢回忆又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的人…

 与坏人坏事作斗争尚且能慈悲为怀、既往不咎,同病相怜时当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没有立刻“登堂入室”但小吴老师还是把一个学期以来都显得心事重重的魏丹请到家里分享她那臻成的南北料理。徐枕自然是不打无准备之仗,未经当事者本人首肯的情况下又不好将隐衷明言,只好在事到临头时借故逃。正巧陆远航最近在写的一篇不知所云的论文中有些内容需要他“火力支援”于是便在魏姑娘“驾临”的那个傍晚匆匆离开是非之地,赶奔学生公寓那边避难。

 “好久不见,十分想念,”走到女生那个单元门前,刚好碰上正低头按着手机的艾枚:“嗬,您这是准备赴约呀?”小徐四下审视着女孩儿精心的靓妆,看她那酬躇满志的样子不像刚从外面倦鸟知还的架势。

 “是啊,”艾枚故作郑重地歪着头,通常“老夫老”见面用不着搞得如此隆重,所以,艾姑娘准备接见的对象大概并非那位再未谋面的杜晓钟:“要不你给我当护花使者去得了。”

 “咱可没那福气,”翩翩两骑飘然而至,好像是古代汉语所的男生刚从食堂打饭回来,枕朝他们笑笑,让到路边。

 “你知道丽都饭店那个星巴克在哪儿么?”艾枚朝远处望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其实,就算人家刚好去过这家咖啡厅并能准确说出具体位置,你到了那宫般的“店铺一条街”后也得从头找起,所以,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非问之问,目的只是让别人领教自己的生活情调而已。

 “不大清楚,”枕倒是乐得这个顺水人情,甘愿让艾枚修成擒故纵的正果:“跟谁浪漫去啊?”最后的炮架子必不可少,送佛送上西嘛。

 “嗨,”艾姑娘一脸的无奈,炫耀着当个美女有多难,纵然是打过狠折的:“院里不是来了个宾大(宾西法尼亚大学)的老头儿讲座么?”

 男孩儿不知道该做何表示,只好中地“嗯”了一声。

 “今天下午碰到他,”美女已经顾不上见招拆招的套路:“非要请我喝咖啡,你说我去么?”

 “多加小心,”徐枕怎敢让艾枚脸上那少说也铺陈了个把小时的耕细作付诸水:“老鬼子大概就住在丽都,可千万别去他屋里坐而论道。”其实,枕对这素未谋面的洋教授有足够信心,估计犯不上不远万里地来丢人现眼,可惜鬼佬的口味和多数国人有不小出入,这也给了那些内销无望的“残次品”们以出口创汇、扬我国威的想象空间。

 “对了,”虽然锦上添花的吹捧比比皆是,但艾枚显然还没有忘了正题,眼看大限将至,匆匆招来辆的士,其实这段旅程在下班高峰期估计溜达着反而能快些,但在如此重要的“国际场合”中,往往“心理时间”更加唐突不得,外部之所以要设立礼宾司,大概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左腿刚迈上车,女孩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理万机,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转向正为她鞍前马后的小胖子:“我上回问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枕这才想起,大约十来天之前,艾枚曾经说起过想帮男朋友换个更能实现自我价值和人生使命的工作岗位,想通过他往易欣她们公司活动活动。徐枕真后悔不该把自己那“女才郎貌”的底细都透给苏韵文这个“全球通”现在麻烦来了吧。男孩儿原本以为艾枚不过是随口说说,也就没当回事,不成想这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际明星”还真指望着自己呢,深负其望之余只好支吾说正在等那边回信,先对付过眼前去。

 “那就拜托你了,”艾枚拍拍枕扶着车门的手:“多上点儿心啊,”她专注地看着男孩儿笑笑,转过身一边招呼司机上路,一边平整着玫瑰的棉质短风衣。

 徐枕原本还打算为作为中美友谊使者的艾枚尘封这份绝密文件,但见到远航后,他却失落地发现,档案早在载入史册之前就已经解密,进而传谕天下了。或许是因为飙歌时在黎夕茜那里首战失利的霾尚未飘散,以陆姑娘为首的“主舆论”一致对此次“外事活动”大加挞伐,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同窗之谊犯不上为这道小菜伤了和气,故而所有零狗杂都只好由那个来自宾大的越洋老鼠一肩扛下,中美之间莫名其妙的仇恨大概就是如此积月累的吧。这倒也没什么,大概人家艾枚在主动释出“绯闻”的同时就已经准备用那位社会语言学专家的千夫所指为自己的美名“一将功成万骨枯”了,既然甘做文明的播火者,这点儿名节还会吝惜么?或许,科学史上最糟糕的发现便是物质守恒定律,当人们把从课堂里学来的新知运用于现实生活中后,想当然地认为一切获得都必须以他人的失去为前提,而绝无分享的可能,于是乎,掠夺和伤害成为天经地义,传说中的无私与付出都只是易时的先赔后赚而已。

 不过,从现已掌握的材料看来,远航倒没有那种把恩怨情仇都一并分拆上市的“商业头脑”当然也很难排除其准备长线钓大鱼的可能。比如这次,魏一诚代让她撰写关于“注音识字、提前读写(一种小学语文教学手段,简单来说,就是引导识字不多的幼童利用汉语拼音进行阅读与写作,提前培养和开发孩子的语言能力)”问题的论文,陆姑娘便知无不言地找到枕来有福同享。一般来讲,在当前僧多粥少与研究生扩招之矛盾益恶化的大背景下,这类活动往往都是导师和学生单线联系,绝少互通有无,非得万不得已才会偶尔忍痛割爱。从语用系现有的仨瓜俩枣中拔将军,徐枕的确是汉字学的头把椅,但这篇文章所需的那点儿零碎,远航也一样能兵来将挡,之所以要拉上个拍档,完全是为了落实中央构建和谐社会的伟大号召。

 “刚认识那会儿,魏一诚有事儿没事儿老让我帮他写这弄那的,”陆远航在网上数据库中机械地翻检着,不时在本子上记下点儿什么。所谓学术研究,听起来居高临下、神秘兮兮,其实大部分工作和水线上已经益被机械手臂所取代的重复劳动并无本质区别:“现在也没动静了,这回要不是我在他桌上看见那份稿子,肯定又不吭气儿。”枕明白,她所在意的当然不是那些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言的翻来覆去,从现实利益角度看,不离开电视台跑到这座破板楼里抄抄写写的理由肯定比北京奥运会的火炬手还要多得多。

 “这能说明什么,你见谁家两口子天天张嘴闭嘴爱来爱去的,”枕对陆远航的“触景生情”已经习以为常,没等她抱怨爱情烈火的降温,搜索引擎便条件反地自动跳出最佳匹配。他昨天刚从图书馆抬回那本令蟑螂闻风丧胆的16开装《古文字字典》,此时正收敛心神,一笔一画地抄录那些鬼画符般百转千回的“史籀大篆”看来什么东西都是取道其中、仅得其下,不论他怎样东施效颦,枕笔下的各式死蚊子就是没有人家书中摘取的原装版本那样端庄有型。

 “可他那会儿为什么就总能有各种理由找我呢?”远航知道,徐枕肯定会说炙手可热的爱情转变为不温不火的亲情恰恰意味着长相厮守的开始,或者说阶级斗争风暴的经久不息只能酿成文化大革命之类的惨痛浩劫,生命太脆弱,经不起长时间的漏*点燃烧:“我的要求并不高,待我像从前一样好…”她轻轻哼起胡杨林那幽幽怨怨的《香水有毒》,随即又叹了口气,把本子丢到旁边,走过来看着枕的一筹莫展。

 不像老外那种在商言商,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就意味着将价值规律贯彻到社会生活的角角落落,人造美女们之所以越来越于打扮,最直接的解释就是想卖出个好价钱。从某种意义上讲,收款台的工作肯定比上门维修更有成就感,但付完钱而忘了提货的马大哈已经是少之又少,没完没了地买单却从不点菜的恩客大概没处儿去找,所以说“待我像从前一样好”这个“并不高”的“要求”其实是难于上青天的“危乎高哉”逝者如斯夫,过分留恋从前只能说明你对前途的茫然。当然,想只收钱不送货也并非绝对没可能,多换几个买家就什么全有了,之所以如今这个市场急待整顿,就是因为打一换个地儿的游击队太猖獗。

 “可是有一天你说着同样的话,却把别人拥入怀抱…”《长门赋》般的曲调还在继续。当被振动体的固有频率与声波中的某一组频率相同或成比例时,此频率会在振动中得到充分的加强,这种现象叫做共鸣。其实人类的情感也一样,那些车轱辘话来回捣腾的口水歌之所以能流行得一塌糊涂,就是因为它道出了彼此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俗之又俗:“你说,魏一诚他…”当“爱人”一词的主元音那舒展的口型(‘爱’字在中国传统音韵学体系中属典型的“开口呼”发音时形圆展)已在陆远航边初见端倪时,她及时制止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趋势:“…他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最常引用的先秦文献之一便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实这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习非成是”事实上,《孙子(兵法)-谋功(篇)》中的原文本为:“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这是兵圣对进攻之术的具体总结,打算横刀夺爱的有志青年值得一读。“知己”与“知彼”究竟谁先谁后,乍看上去似乎并不是个原则出入,可当中国人把从马克思那儿生活剥来的所谓“主观能动”发挥到近乎荒唐的地步时,问题便开始严峻起来。远航之所以落得如此进退维谷的处境,很大程度上就是忽视对手存在的恶果,当然不仅仅是她,火焰中的男男女女往往都有这个毛病,总以为自己圣洁的真爱唯我独尊,却忘了路边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比较而言,随着年龄的增长,成在这个问题上多少要比豆蔻年华们理智一些,姑且算是对“毕竟东去”的“青山遮不住”所做的一点点补偿吧。前些天,枕曾听远航念叨过,说东窗事发之后,魏家两口子对此坦率地换过意见,那位同为高知阶层的现代女非但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反而大度地把皮球踢还给了当事人,自己则坦然地敬候最终判决。其实,面临大敌当前的危局时,镇定远比机谋甚至实力要紧得多,当年若不是有诸葛亮在空城之上焚香调琴的泰然自若,恐怕“活仲达”也没那么容易三过家门而不入。从这个意义上讲,魏师母举重若轻、无为而治,转瞬之间便化被动为主动。

 “感觉她不一般的,”陆远航见枕的照猫画虎迟迟没有进展,索拿起那本沉淀着厚厚尘土气息的巨型字典推敲起来,顺便自问自答,把刚才的探讨做了个了结:“真不知道魏一诚到底怎么打算的,”她换个了角度,新瓶装旧酒:“你说,他大概就是想找个情人吧,所以…”当话题每每不可避免地进化到这个地步时,女孩儿的神情总是如海啸前的沙滩般黯淡,这次大概也没有例外的理由。

 “我不觉得,”枕的回答很干脆,但却没有进行任何追加论证,果断得一干二净。经过多次思想政治工作的你来我往,他早已不计较一城一池之得失,但正如田单救齐尚且需要有个根据地一样,如果连这最起码的底线都被赶尽杀绝,那恐怕就真的没戏唱了。

 事实上,虽然平里一副游戏人间的戏谑模样,但真遇着原则问题的大是大非时,徐枕倒不会满嘴跑神舟飞船,基本还算得上知无不言,即便是善意的真假虚实,也要慎之又慎、反复掂量,避免把雪中送炭弄成落井下石。枕始终认为,说魏一诚拿远航当礼拜天过,从逻辑上不大讲得通。首先,这位草崛起的研究室主任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如履薄冰般的步步小心,且不用说那些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同事,即便是初来乍到的萍水相逢,也不难一望而知他的城府和谨慎,千年铁树居然也会“红杏枝头意闹”实在让人跌破眼镜。其次,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位老油条真有哪筋搭错了线路,也该及时拿绝缘胶布杀人灭口才对,即便陆姑娘非哭着喊着要把本科证书换成硕士文凭以便将来相夫教子,凭魏教授在圈内的通天手眼,随便找个大学安顿下来绝不是问题,断无千辛万苦地把定时炸弹栽培到自己身边让别人捉贼捉赃的道理。此外,这里面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人之心,就算我们把魏一诚这位金玉其外的学界新锐假想成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花红柳绿,恐怕也没必要非跟陆远航过不去,从成本收益角度讲,她绝对算不上购物首选,一旦跟这种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追梦少女纠开来,不死也得掉层皮,再说如今的劳务市场里,物美价廉的候补二汗牛充栋,闭着眼睛随手指上哪个都比被套住强。

 除了仅供夜半无人私语时自娱自乐的“价比”理论外,其余那些振奋人心的判断,枕都一一给如饥似渴的远航反复沙盘推演过,陆姑娘也基本认可这救命稻草般的先礼后兵:“你确定他是那么考虑的么?有几成把握?”人往往只有在得不到质的足时,才会去诉诸量上的安慰。

 “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么想,”徐枕也是在战争中学会战争,毕竟,既不能突破真实的底线,又得考虑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拿捏好这个分寸要比想象中微妙很多:“你自己首先得调整好心态,”他看了看远航右侧脸颊上此起彼伏的痘痘,中医理论认为,痤疮长在这个位置上暗示了体内的肺热

 所有读过邓论的莘莘学子都知道,今天的中国之所以敢于“踏踏实实搞建设,一心一意奔小康”都源于对国际形势的基本判断…世界大战短时间内打不起来,因为爱好和平的力量在增长,因为帝国主义越发不得人心。但这仅仅是从一般逻辑上分析的结果,实际情况却要复杂得多,小*平同志就曾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们要警惕霸权主义的疯狂,也就是说,人家完全可能在条件不很成甚至很不成的情况下铤而走险。道理都一样,人类并非绝对理性的动物,尤其在面对儿女情长的考验时。举例来说,从远航的话茬中,徐枕判断出她并不知道魏一诚爱人近期并不在家的“关键动态”不难想见,如果陆姑娘能第一时间破获如此重要的战略情报,怕是早就有千种揣摩、万般猜测了,既然海誓山盟的卿卿我我都可以留一手好过冬,枕这个局外人当然也更乐得“观棋不语真君子”了。

 “每次听你分析这些事儿,我都会想起一个人,”远航像是很不情愿地回到电脑旁边继续那东拼西凑的琐碎,当然,她也明白聊胜于无的简单道理:“你们两个真的很像。”

 这已经是枕第若干次听陆远航提到“那个人”并反复表达要介绍二位认识的强烈愿望,但每回的热情倡议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石沉大海。刚开始,他还有兴趣打破砂锅问到底,看看究竟是哪路神圣,可远航总以各种理由推诿搪,只说是个特殊的朋友,早晚会出庐山真面目。久而久之,枕便也习惯了这种众里寻“他”权当是个“山在虚无缥缈间”吧,倒也有络的久违之感。女孩子口中常常有这样那样的赵钱孙李、贾史王薛,倒不见得全有幸名列新旧爱,但大都刀剑戟、各怀异能,但若抬起杠来细细推敲,往往真假参半,从三分史实到七分虚构大小不等,其中某些制滥造的人物形象甚至能从小说、评书里看出几成究竟。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无非是要让身边的居心叵测或望眼穿们知道自己那沧海一粟的处境,强中更有强中手,若想“不畏浮云遮望眼”除非你“只缘身在最高层”不过,和这些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儿女情状相比,陆远航倒是显得光明磊落许多,更倾向于把大小动作都摆在桌面上,而不屑于用无中生有的泡沫去哄抬身价。可遗憾的是,当尴尬真正袭来时,这种坐看风云起的自信却没能被她善始善终。

 窗外月渐浓,小胖子开始懒得再亦步亦趋地挤眉弄眼,索自说自话地“原创”出一个个矫首昂视的“新款”篆书差:“其实啊,这些例字也都是当时人写出来的,凭什么非得以他那个为标准呢?”枕欣赏着刚刚一挥而就的历史,并交给远航过目,一边自圆其说地打着气。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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