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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猎人
 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在第二征出现前后,都经历过所谓的叛逆期,那个阶段中的孩子,会不假思索地对一切规则和惯例说不,为的只是在反抗中定义出自身独立的价值。但当这些少男少女真正长大后,除去少数无知者无畏外,都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永远只是最初那个受卵不断分裂的产物,哲学家们管这叫做宿命。

 梵蒂冈天主教廷在达尔文进化学说的步步进下,承认人的**是猴子变的,但精神或者说灵魂的专利权仍然属于上帝,就像米开朗琪罗用名画《创造亚当》中那个强壮男人柔弱而依赖的目光所要告诉我们的一样。其实,这样且战且退大可不必,因为猴子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事实上,不仅**如此,世界上恐怕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出自原创,甚至,每一粒思想的碎片都凝结了无数外来的基因;谁也不可能生活在真空当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被他人所改变,当然,也同时在改变着别人。

 既然这样,我们就没有理由去拒绝别人的看法和观点,自身的独立恰恰体现为能动地收那一切可资借鉴,而绝非自以为是。在此问题上,女人的得分普遍要高一些,这也许源于她们在两生活中天然的角色,只有懂得接受的身体才有资格孕育乃至创造新的生命,或许上帝当初没有把人设计成单生殖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并不深奥的道理。

 相对而言,陆远航还基本可以算是个虚怀若谷的年轻人,尤其在自以为是的研究生队伍中。后来,她多次痛心疾首地感叹,如果早些认识像枕这样的巧舌如簧之徒,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这不,尽管“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在人家魏姑娘已然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她还是把徐枕弄来亡羊补牢,尽管最终被有准备之敌一并给围点打了援,但也不失为以人为镜的良好开端。哲学中有一个派叫做“目的论”认为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为了足他者的某种需要;比如,成语中的“狈”就是因为前腿太短跑不快,所以才要架在狼身上合伙“为”按照这个逻辑,或许,枕也是为了能成为远航的“智囊”而存在的吧。

 说起来,陆远航能和这昏昏昭昭的语言学科结缘实在是偶然得紧:人家原本是在广院(现在已经改叫“中国传媒大学”了,其实,university(大学)和institute(学院)的区别并不像很多国人想得那样高下有序,MIT(麻省理工学院)不是至今还在保持传统么,抗战初期那会儿,日本人一个师团常常把国民几个军打得七荤八素“是什么”远比“叫什么”重要得多,把几十年积累起来的无形资产弃之如蔽履难道不可惜么,曹说:“岂能慕虚名而处实祸哉?”在此与诸君共勉;后来,又听说这次改名好像与什么行政级别有关,对此,我更加外行,也便不好妄加评论了)学新闻的,要知道,一个西安考生能入主这种热门专业可是很见功力的,也算是没有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据说,四年本科快毕业那阵儿,远航还曾经盘算过要再接再厉、“三级跳”到美利坚合众国去“杀它个干干净净”陆姑娘心气之高可见一斑;那边的大学倒是对这位GRE高分才女青眼有加,可是签证处却有某种不知所云的不同看法,总而言之,折腾半天的结果当然难逃自取其辱。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正是在计划落空那个瞬间,云端的上帝眨了一眨眼,远航从小就顺风顺水的命运悄然发生了微妙的转折。

 既然还得无可奈何地滞留在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又白白耽误了当年在国内考研,也只能找份好工作继续混下去了;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准备读一辈子的。平心而论,能在国家电视台有个稳定的位置,即便对于广院(我还是一以贯之地祭奠这个很有几分深不可测味道的名讳吧)的毕业生来讲,也是值得羡慕的,如今的就业行情并不那么理所当然,但这对于已经退而求其次的陆远航来说,却从一开始就像个临时歇脚的客栈。

 然而,人生本就如羁旅,客栈的生活不见得就一定不精彩,尽管在中国不太可能真的获得准确的数据,但现今大城市中“那件事”发生在宾馆饭店一类场所的比率恐怕用任何模型进行估计都会相当可观。当代的年轻白领管下班后的吃喝玩乐叫“**”但是反过来,一起推杯换盏的你来我往们却不仅限于单身贵族,比如远航和如今的导师魏一诚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

 情节发展到这里已经不消再多费笔墨,十八世纪末期的保守主义之父埃德蒙德-伯克曾经说过:“传统并不是因为它古老所以正确,恰恰相反,是因为它正确所以古老。”道理都一样,故事也不是因为它俗套而变得常见,而是因为它常见才会显得俗套。

 就像“合法同居”需要“领证”一样,在婚外恋的潜规则中,似乎只有发生过“那件事”才能“正式”取得“第三者”之资格;而且作为“侧室”的倒霉蛋还必须为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登徒子”守身如玉,否则的话,这位傻姑娘恐怕连“小三”的“身份”都得不到,充其量算个生活作风问题。在现今这样一个“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新时代”中,连婚姻“枷锁”都无能为力的贞洁难题,反倒让三角恋给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大概是那些“女权主义者”所始料未及的吧。沈从文先生曾在《月下小景》中虚构出过一个“少数民族”那里的少女必须把初夜交给陌生人之后才能和心上人结婚;现在看起来,果然是“礼失,求之于野”啊。

 欧洲人把小说称为“novel”其词“nov”源自拉丁语中的“novus”本意是“新鲜的”、“新奇的”简单说来,文学就是靠它那“高于生活”的属来吸引视听,因此,抄袭他人的作品自然就不能作数了。退一步讲,所有陈词滥调的大路货,也都没有更多拿出来分享的必要,可能也正因为如此,陆远航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后才决定“拉枕下水”毕竟,拾人牙慧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勾当。

 远航不失能察纳雅言的虚心,但却往往让这个真理一路小跑地变成谬误,比如在刚刚吃了魏丹那计埋伏好的闷后,还没找着东西南北,就又摆弄起手机吵吵着要跟人家爸爸接头来商量对策,这不明摆着要把第二战场拱手相让么?要不是枕及时晓明利害,那个晚上恐怕将会好戏连台。便利的通讯剥夺了人们原本就缺乏的深思虑,韩乔生老师之所以常常语出惊人,就是因为舌头比脑子转得快,所以说,绕口令的训练和科技的发展一样,不仅要与时俱进,更该以人为本。

 自打开学以来,陆远航就难得在学校面“百翘课无事故”绝对不是吹,弄得那帮饥不择食的博士哥哥们冷不丁地惊呼:“这妹妹是哪庙的?”可问题是,正如你如果敢不作业那逃学的事儿一准儿曝光一样,校园里发生的一切都从不以任何伤心人的意志为转移。中才一,世上已千年。

 至少到现在为止,人类似乎还造不出比地球公转速度快的飞行器,你说,当初搞什么“心说”弄得大家现在多被动。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女人的衣服永远挂在商店里。不光股市跳水之后钱更加难赚,如今连教书匠的饭碗也变得越来越不结实,现在讲课是众口难调,说深了学生不听,说浅了大伙不屑,说“左”了嘴巴不,说“右”了政府不干,急得人家江苏某大学的副教授直搞“**授课”对付研究生,那就更棘手了,光靠牌子是谁也吓唬不住的。比如今年的那门选修课《文化人类学》,请到社科院一位“学部委员”担纲,这位“大师”不光官至全国政协委员,据说还常到什么“反恐领导小组”去顾问一下。还别说,开始那会儿,勉强算是高朋满座,但月阶段刚过,去中南海喝过茶的何教授连白开水都被迫改成自斟自饮了。

 不过别急,姜还是老的辣。人家老先生一贯主张对付“东突”等三股势力不能“头就打”要懂得从文化视角来“求同存异”将心比心,面对一空似一的课堂,何老决定顺水推舟,每次都弄个不知道从哪个古玩市场上淘换来的少数民族记录片来让大家看看西洋景、借此拉拢人心,正所谓“总大纲、宽小过”毕竟,这帮自以为是的小知识分子们能派个代表来签到就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你说,如果地球上就剩下我们两个,咱怎么过?”大概是受今天这部《赫哲族原始生活》的启发,某西服哥哥借机挑逗身边的眼镜师妹:“咱是采集?渔猎?还是农耕?”

 “恩…”眼镜师妹一本正经地思索着:“还是按照历史发展顺序…先采集,再渔猎…最后农耕!”

 真没想到,就算只剩下两个人,笑到最后的居然还是教条主义。

 如此“寓教于乐”的结果,这门选修课的“上座率”倒是稳中回升,可教室里的气氛却越发不对劲了,喝茶聊天自然是家常便饭,每次课后一地的瓜子皮儿、包装纸琳琅满目,后来据说那昏暗中的黑白胶片还成全了两对见光死的“水夫”可人家主讲老师却满不在乎,发展到最后,渐气血不的何教授干脆到旁边的休息室颐养天年。所以说,这年头还真得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哎,”坐在枕右手边的苏韵文用肘部轻轻推了推他:“睡着啦?”

 眼睛小的往往很反感被这么问,正如斜视之人最怕大家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好在枕并没那么“精细”:“哪能啊,有你相伴的分分秒秒多宝贵。坐在你的身边是种足的体验,看你看的画面,过你过的时间…(无印良品《身边》)”这对黄金搭档虽然早已解散,但曲调却还常常能被人悠扬,其实与所有朝夕相处一样,分开后才发现还是原来那样好些。

 “你还不报名去,”韵文把身旁已经收拾停当的手提包揽到腿上:“到时候我找人给你献花。”

 她指的是研究生院一年一度的卡拉OK大奖赛,名曰大奖,其实难副,第一名也就是两屉包子的价值,还是小笼蒸的那种,经过初赛、复赛,功底差点儿的都不够金嗓子喉宝钱。枕虽然比同年级多数人都要近水楼台,但对这些坛坛罐罐从不关心,要不是学生会那帮人来疯把五尺多高的海报帖得满院子花红柳绿,他还真不知道如此烟雾缭绕的所在居然还有这种下三滥传统。

 “我倒是没问题,可是…”徐枕故意显得很感兴趣:“钱钟书1933年从清华外文系毕业时,校长梅贻琦亲自特批他留校读研,但却被婉言谢绝了,理由是偌大清华研究生院找不出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导师,”男孩儿把目光从冰天雪地中的赫哲族猎人那里收了回来:“钱老师高古,值得我们学习呀。”

 “我们这回可都是大众评委,现场观众集体投票,”韵文不去干安利真是屈才了,尤其在这样一个各种传销改头换面、蠢蠢动的时期。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我们都不以财产多少作为判断一个人政治上进步与落后以及能否充当无产阶级先锋队员的标志了,拿群众运动那一套吓唬谁呢?还集体投票,语研院这帮人能买你的帐?台底下除了托儿就是准备捡乐儿的。枕自然不会白白去耍这种活宝:“那我就更不能参加了,回头各路‘真丝(枕的粉丝)’再打起来,这不是增加咱们高学历女中的不稳定因素么?”

 韵文摇了摇那一头刚刚修剪好的短发,当年荆楚圣地上的水土果然养人,乌亮的缕缕青丝在黑暗中显得错落有致:“晕,我们还都等着你技惊四座呢。”

 说起来,徐枕同学倒是不乏艺术细胞,虽然没有投名师、会高友,但在校园里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个文艺骨干还是不成问题的。想当年,小学那堪称京城劲旅的合唱队中就有他雷打不动的位置,可惜那“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三从一大”实在有些毒杀孩子们烂漫的天,要不是被易欣整天押着,小胖子真想“挂印封金”那时,这二位同属中声部,易姑娘就站在他身后的那节台阶上。记得有一次着装彩排时,徐枕有了个重大发现,只要稍稍将背着的双手向后面靠一靠,刚好和女生们裙下小腿的高度相当,混水摸鱼的话也分不清是谁的“咸猪手”而且那会儿的小姑娘还不太懂得世事险恶。其实,真正让枕挠头的就是登台演出,他倒并不怯阵,从小就人越多越来精神,主要因为那统一尺寸的服装从来没合适过,不是扣子崩出去,就是背带自己脸上。这次香的发现,让他有了把“演唱事业”坚持下去的支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赶上“海你轻轻地摇”之类的集体动作。当然,如此的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易欣的法眼,从小就在知识分子堆儿里长大的她,也是从这儿才明白为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耐人寻味的是,一向乐于让枕下不来台的易姑娘,始终也没有揭穿这丝袜上的秘密。直到两人有了技术含量更高的身体接触之后,她才明白,可能自己当时也不希望那的感觉半途而废。

 事过境迁,面对着如今这帮同学为朋,徐枕已经没了少年时的“恋恋风尘”当然,有这种感觉的恐怕并不仅限他一个:“远航同样很专业呀,人家也不参加,这表明像我们这样的高手从来不欺负…”其实,枕也是今天才知道有比赛这么回事儿的,自然也没来得及去和谁串供,不过他讲这个话的时候还是底气十足。

 “得了吧,远航和顾组合参加,”韵文可算逮着枕的软肋了,毕竟,和这位铁齿铜牙斗嘴难得有“女上位”的机会,于是,她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不知道啊?”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她还有这份儿心思?”枕差点儿就口而出。自打上回的“统一战线”之后,陆远航见着他就是没完没了的倾诉,内容自然都是意料之中,如何如何不知所措啊,如何如何进退维谷啊。她整天忙着对位盯人惊涛骇中那本就十分缥缈的风筝,连要点名的必修课都经常要忍痛割爱,倒有工夫搞这无事忙。技难耐?穷极无聊?也许吧。

 “人家两个人手风琴联奏,自弹自唱”韵文自然不知道枕那三寸不烂之舌没有接茬的原因,依然陶醉于自己难能可贵的乘胜追击中。

 徐枕倒是记得这二位的确都有那一手儿,原先做自我介绍时也包括才艺这个项目,顾好像还专门跑来和陆远航共同语言过。客观地说,在他们这帮八零后开蒙那会儿,即使是在唱着春天故事的大城市或者被那个老人划过圈的东南沿海,能学得起钢琴也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有的白梦,无论是那不菲的一次投资还是细水长的远程跟踪,多数人都没有被套牢的勇气和实力。所以,聪明的中国人便选择了手风琴作为替代品来退而求其次,老外往往很不理解为什么中华民族为什么会对这种在它的故乡都并不普及的市井乐器如此情有独钟,其实和电子琴风靡的道理一样,都源于对那黑白键盘的恋恋不舍。顺便说一句,人家远航可是钢琴的科班出身,拉风箱纯属向下兼容,虽不是豪门巨贾,可咱臭老九还就是敢把吃酱豆腐省下的仨瓜俩枣往手艺上一掷千金。

 魏晋那阵儿的你唱罢我登场中,枭雄司马懿有个耗子生儿会打的九子司马伦,没等组织部门考察完毕,人家自己直接篡位当了赵王,当然那帮跟着捧臭脚的也都被加官晋爵,这样封一气的结果,居然连那官帽上代表正部级的貂皮都不够用了,只好用看着差不多的狗尾顶替。于是民间编出歌谣讽刺说:“貂不足,狗尾续,”可真是够能凑合的。据说,全世界也只有中国人热衷生产和销售“假名牌”个别胆大还跑到大洋彼岸连老子一块儿蒙,让人家罚得连子都当了时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村儿都是这么干的,你们丫这是种族歧视,小样儿等着,我回国找人抵制洋货去!”

 “走不走啊?”

 枕这才意识到那哭笑不得的“晚间场”已经落下大幕,怪不得韵文敢举着手包做起她这大头娃娃那标志的陶醉状。抬头看看乍暖还寒的光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眼。

 “嗨,美女,”苏韵文一贯是下课后精神更好,她朝教室门口的隐约中跑去,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徐枕被那咯死人的折叠椅待了两个半小时,他真费解自己怎么只长了两瓣儿股,无论怎么左右轮换重心,总还得轻伤不下火线。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这会儿连路都走不利落,只能一步分作两步地朝外挪着。

 “哎,”一个甜得恰到好处的声音想起:“你腿怎么了?”

 枕这才腾出工夫定睛凝神,只见楼梯旁一双货真价实的明眸正朝自己美目盼兮,绝无隐形镜片那种未雨绸缪的盖弥彰。韵文刚才发现的那个绝代佳人,原来是黎夕茜。

 “没事儿,”枕尽量让双脚保持同样的节律:“坐累了。”

 无论从怎样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个从本科阶段的外文专业转修比较语言学的黎姑娘,都绝对称得上是个执宫执令的美女,而且在眼下这座幽暗的研究生院中只此一家。很多年轻女孩儿都喜爱拿镜子中的自己,去和电视上的某位红得发紫抑或初出茅庐的明星来个“关公战秦琼”忠言逆耳,您还是趁早歇了、洗洗睡吧。不论那位女演员有多么演技派,在屏幕上显得如何泯然群氓,搁到你们班都会惊为天人,如果不相信又自忖有足够抗击打能力的话,可以每年春天到中戏表演专业的面试现场去受受刺,那帮头一轮就被PK的“恐龙”也至少有半个加强连的傻小子头天夜里就拎着铺盖卷等着拿号儿呢。

 黎夕茜趁枕挪动下楼时又偷眼打量了一番他那故意控制之下更不自然的步态,显然看出了其中的究竟,倒也并不明言,只是朝小胖子善意地抛去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狡黠。二位虽不同班,但均有让自己的名气超越一切人为障碍的各显神通,徐枕似乎记得程毅曾经提起过她,据说是来自陕西汉中。这便难怪了,如果说南京古城是江南的中原,那么汉中盆地则堪称中原的江南(因汉水最终注入长江,故而地处陕西省的汉中从理论上来讲属于长江域)。朱自清先生描绘梅雨潭绿得恰到好处时曾挑剔地说:“北京什刹海的绿杨太淡了、杭州虎跑寺的绿壁太浓了、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即便用如此苛刻的镜片来审视上弦月下的夕茜,甚至都很难找出哪怕任何的吹求疵,至少在外形上是这样的。她不乏水乡小妹的丝丝淌,却不那样吹弹即破;她拥有大河上下的亭亭飒,又褪去了枝、平了底。当这样的“万千宠爱”连在沉闷的故纸堆旁时,你难免会毫不犹豫地同时相信世界的荒诞和上帝的慈祥。

 按照曹丕在《典论-论文》中的说法,文采“伯仲之间耳”的傅毅尚且令班固“小之”那么黎夕茜在研究生院这帮“涩女郎”中的生存状态可想而知。可人家却有足够理由超越这个“初级阶段”且不说博士哥哥们越发廉价的媚眼照路、口水铺地,校外那传说中三五天就要搞一次班子大换血的护花使者队伍更足以让她把所有聒噪都当作成功时的掌声。所以说,别理睬那些众口烁金,能成为别人的千夫所指,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常听说某人被斥之为“大无脑”出于同情或者嫉妒,总之都好理解,但依此类推,像苏韵文这种和脑同样卓有份量的“尤物”往往就很使旁人颇费思量了。眼前便是个很好的例子,连从来和这座校园尽量保持一定距离的枕,都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和夕茜出双入对,二人本该站在冷战铁幕的两侧才对,如此的认贼作父或者化敌为友居然是这样的天衣无,着实不简单。

 “我还没准儿呢,就怕到时候有别的事儿”这是美女特权的口气,当然,其他人也有东施效颦的权利。

 “别让大家失望啊,”韵文又在推销那个“肋”大奖赛:“多少人等着看呢。”她挽着夕茜,或许是分享过吹气如兰的缘故,满眼偷了别人家黄瓜般掩饰不住的窃喜和惶恐。

 黎姑娘听后的笑容简直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从耳直接溜达到嘴角,根本用不找麻烦同样金贵的中枢神经:“对了,我刚听说,祝贺你呀,当上研会部长了,”“首席美女”这才算关注了一下左臂上那个忠实的“公仔”带着稀释了的真诚:“是哪个部来着?”

 “生活,”韵文似乎在谈论一只围在她身边怎么赶也不走的飞蛾:“就是个打杂的。”

 “哎,你什么时候也弄到学生会去了,”枕刚刚回过神来,不情愿地从独怜幽草涧边生的审美中如梦初醒:“我怎么不知道?”

 “凭啥都得你知道呀?”收了半天能量的苏韵文明显底气见长:“上次开大会时你不也没去么。”

 的确,徐枕对这种未来官场的热身赛一向没有弄的兴趣,最多只是在岸上指指点点罢了。可即使如此,他也明白第一学期就能在多半是博士生的研究生院里混上个“打杂的”绝不是“开开会”那么简单,每年那所谓的“人事纠纷”都得一直沸沸扬扬到下次改选:“人才啊,真没看出你还有这手儿,”可能是刚才那句话实在有点儿噎人,枕也毫不客气,选择了锋芒直的“秋笔法”

 “都好几个礼拜前的事儿了,你才知道,”韵文决定见好就收。

 刚刚黎夕茜不也是“才知道”么,可苏韵文就没有把她处理成“人民内部矛盾”半个学期以来,枕愈加发现这里的水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周围那些“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关键时刻出手比收麦子还快。时间,看来时间真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当时过境迁之后,一切现存便堂而皇之成了理所当然,跟不上节奏本身都可以作为剥夺你发言权的一票否决,更不用说那绝对与相对的“真理”了。

 路边的景已经从校园换成了街道,当然,对于打算在沙家浜扎下去的人们来说,这一切都是同样的司空见惯。

 “我上‘好邻居’买点儿东西”部的隐隐不知不觉中已经消散殆尽,但小胖子反倒感觉有些累了,于是故意指向了两个女孩儿不大可能在人定时分重新南辕北辙的陌路。

 “行,”韵文很是直截了当,似乎完全悉了这个借口的用意,而且毫不回避:“那我们俩到前面坐车先回去了。”她好像在喋喋不休地逐个点评那些即将参赛的老老少少,大致意思是劝说美女出来“表率群伦”进而显示二人之间的无话不谈。枕当然对这路八卦兴致索然,也没有听出个姓字名谁。

 倒是黎夕茜在面对淋漓鲜血时显示出了不同凡响的老练:“要不要我们目送你呀?”亲切又不失得体。尽管素来交往平平,但该有的礼节却是足斤足两、毫不差池。她在原地站定,等徐枕先走出几步,才在韵文那举一反三的不耐烦之下回头,让这次的闪亮登场显得虎头豹尾。

 管仲在他的《牧民-国颂》中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其实如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逻辑可以大大地推而广之。在现实生活中不难发现这样的现象,那些外形得天独厚的俊男靓女,往往也能进退有度,使人爱屋及乌;反过来,如果某人不幸先天不足,常常难逃越抹越黑的命运,结局往往是瞻前顾后、却左支右绌。究竟是美丽成全了气度,还是气度构成了美丽,谁知道呢?

 有个被我们有意无意中忽略掉的固定搭配叫做Chinesewhisper(直译为‘中国人的低语’),意思是“闲言碎语”或者“流言蜚语”之类。前两年,某央视名嘴曾经因为一句“如果你坐飞机去成都,飞机还没落地,就先能听到满街的麻将声”而遭到蓉城父老的口诛笔伐。咱没去过四川,但感觉这位前辈怕是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比较诙谐地赞叹了天府之国的休闲生活甚至人伦之美。可是有一点倒基本可以肯定,全世界各种海陆空码头中,属咱中华大地上的最热闹,摩肩接踵中大伙儿究竟在谈些什么,则连当事者本人都很难说清“光顾着聊了,谁知道聊得什么”托奥林匹克的福,北京的老少爷们儿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志愿者”可那些七姑八大姨们穿上统一服装、站到大街小巷之后,凑到一块儿堆儿,天天开讲的还是家长里短。据说,**“总统”好像成语学得有些半瓶子醋,至少是没弄明白其中的褒贬利害,有一回居然失口说台湾义工们的贡献真是“罄竹难书”遭到朝野上下空前一致的嘻笑怒骂。当年咱**劝国民当局举家投明时曾经安排说:“蒋先生当然要到中央来做事,陈诚(“中华民国副总统”)到时候的位置不会在傅作义之下。”事过境迁,如果阿扁有朝一良心发现而打算像林毅夫那样偷渡回祖国怀抱的话,不知道咱们的“核心”打算赏他个什么一官半职。但他这张大嘴如果敢来大陆可得小心,祖国同胞们的“Chinesewhisper”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

 当然,现如今生活节奏明显加快的中国人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有大把的课余时间可以用来挥霍了,但礼尚往来的传统精神仍然在新长征路上一如既往地照亮着征程,比如这个夜晚显然就被那亘古不变的如簧巧舌牢牢地控制着。

 本以为回到家之后可以躲得片刻宁静,但枕很快便发现他彻底地打错了算盘,里屋那藕断丝连的“老旦长谈”一阵紧似一阵不安分地破门而出。男孩儿原本以为是彭在跟谁煲电话粥,过了半天才从那若隐若现的幽暗宣叙调中判断出原来吴雨也位列其中,近来她回娘家的频率似乎在稳步增加,虽然同在宿舍大院中一箭之遥,但担负着班主任那些蒜皮的小吴老师平常并没有更多天伦时光。徐枕真有些后悔还不如刚才直接约上两个女生去临近的小店里夜宵,虽然韵文也同样火力十足,但至少还能有夕茜这个“二水中分白鹭洲”来聊佐谈兴。

 吴家母女二人今天的“闭门磋商”似乎格外重要,不但没有召开新闻发布会,而且与会代表们连例行同记者的见面寒暄也一并免了。留在客厅桌上的三杯两盏都已半凉,说明这次换意见的工夫恐怕是不短了。徐枕傍晚从所里赶回来时路上那两套嚼在嘴里七八糟、咽下肚去莫明其妙的北京特色煎饼果子早在赫哲族老猎头烧烤狍子那会儿就已经报销殆尽了,这会儿的残羹剩饭正好喜闻乐见。其实,彭原本是江浙一带的大家闺秀,从小自然是没有围着灶台转的遗传基因,嫁给吴教授这个河洛佬儿之后,历经几十年的三灾八难,倒是练就了一手地地道道的中原美食。可奇怪的是,在皇城儿底下土生土长的吴雨,反而天生口淡,打小就吃不惯这南腔北调的七荤八素,再加上父母常常结伴出外讲学,猴子称霸王的她便从小学那会儿起就以淮香鲜为基础另立中央,单吃单过之后更是乐不思蜀,虽然偶尔回来“怀旧”一把,但那不过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有益补充”而已。

 “反正你自己得多留心,别大大咧咧的,等真出事儿就晚了,”这里不是诲人不倦的三尺讲台,彭教授循循善自己的宝贝女儿时,口气多少显得有些唠叨,尤其是她那死不悔改的下江发音(即江淮官话)与京城词汇相得益彰之后。

 吴雨似乎对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未雨绸缪并未提起足够警觉,还是彭那不急不徐的准普通话在喋喋不休地独白着:“要不然,等回头走之前,我跟他谈谈?”

 “谈什么呀?”这次换成了小吴老师的细声细语,看来再想不接茬怕是不行了:“有什么可谈的?”当某人在一句话当中两次重复同样的意思时,多半是出于不耐烦,但也可能是底气不足时在给自己壮胆,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里屋的密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这似乎是中国式交流的一种惯例,正如书法中的飞白手法以及水墨画的疏密有致一样,我们都是在“”和“”、“有”和“无”、“虚”与“实”的亦正亦中慢慢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真真假假。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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