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不大功夫,一员契丹汉子带到,高强见了懵然不识,眼望陈规,陈规便令那人向高强叩头。那汉子拜倒,口称:“小人萧八斤,拜见高相公。”
萧八斤?你生下来八斤重,所以才起了这个名么?一代不如一代!
与这个名字本身的含义相比起来,中学时学过的课文对高强的印象还来得更深一些。陈规从旁道:“相公,此人乃是当
卢沟河边被俘之人,只因伤势沉重,故而不曾随耶律大石等人一同归辽,滞留在燕京。赵知军排查燕地夷人,将他查了出来,原来此人却是萧干的亲外甥。”
高强眼睛一亮,怪道陈规对于劝降萧干甚有把握,原来手里还藏了这么一张牌?听陈规的语气,大约是此人中伤被俘之后,由宋军收容养伤,待到伤好之后也没回辽国去,就滞留在燕京城。赵良嗣现为知宛平军事,燕山路的情报和治安都在他管辖范围内,这等降人当然是重点排查对象,便将这人的身份给挖了出来,而陈规起意招降萧干之后,便留意合适的使者人选,在本军战俘和燕地曾任辽国官员等人群中一筛选,便把萧八斤给挑了出来。
“我来问你,你既是萧干外甥,又曾随他在卢沟河边攻我大军,也须知他失信于我,何以不回转辽国去,留在此间,不怕我将萧干之怨着落在你头上么?”
萧八斤见高强这般说,吓了一跳,当即连连磕头,道:“相公开恩!只因那萧干叛了大辽去投金国。小人纵使归辽,也无好去处,况且彼时辽国势衰,连金国也有所不敌,小人若回去了。性命多半难保。还是留在大宋,好死不如赖活着。”
高强哼了一声,冷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厮倒也知道些时务。我来问你,如今在大宋可好么?”
萧八斤望了望陈规,见他面无表情,方向高强道:“好的很。相公既不杀我头,便无人来害我,大宋兵强,金国、辽国俱都不是对手,小人愿为大宋效犬马之劳。”
高强看看陈规,心底也甚是满意,单从这几句对答,便看出陈规挑选这人出来。当真慧眼如炬。此人昔日在萧干身边,也是个贵人,然而战败之后,竟无存身之地,现今也只能在大宋国中苟延残
而已,若不是大宋有用他之处,这人饿死街头都没人管!
他处境如此,除了为大宋效力,劝说萧干归降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以出头;而他
受漂泊之苦。也懂得事强去弱之道,如今的时势之下,除了归顺大宋之外,更有什么好路可走?为求富贵,为保性命。他见到萧干之后。都必当尽心竭力,劝说萧干归降大宋。完全不必担心他借词
身,到了彼处却办事不力。
当下高强好言嘉勉了几句,又将自己意
招降萧干之事说了,萧八斤之前也只隐隐猜到一些,这刻听说之后,双眼闪闪发亮,自己梦寐以求的翻身机会就在眼前,怎不心动!想想如今寄人篱下,除了一
三餐得保之外,荣华富贵是半点也休想,与昔日地风光相比,何止霄壤之别?倘若能说降萧干,这一下可就是直上云霄,萧干封王,他既是萧干的亲外甥,又是萧干与大宋之间的联系人,自受两方倚重,这平步青云就指
可待了!
纵使前途尚有艰危,不过这人曾经富贵之后,断断不肯甘于混吃等死,眼放着如此大好机会,杀头也要向上冲了。萧八斤当即跪倒,指天誓
拍
脯砍脑壳,担保定要成功劝说萧干举兵来降。
高强点头称善,便手书一封,命陈规用了宣抚大印,再用蜡丸封好了。萧八斤眼巴巴地望着,却见高强不忙将蜡丸付与他,反唤了两名牙兵进来,一边一个将萧八斤按住,解手尖刀一晃,萧八斤出其不意,大叫一声,腿上已经被开了一个口子。林雷
那牙兵接过蜡丸,
进口子中,随即上了伤药,用棉纱布紧紧裹好。那萧八斤当初也是随军冲杀的大将,开初叫了一声之后,竟尔忍住一声不吭,任凭两个牙兵施为。
高强见他头上尽是汗,倒也有些佩服,取了一块汗巾与他擦汗,点头道:“的是好汉,本帅佩服,今番委屈你了,要受这些苦楚,只是此事重大,一旦
漏之后,莫要坏了萧干一军地性命,不得不然。”
萧八斤见说,忙谢过了,他心里却又多了几分把握,高强这般郑重其事,自然不会是用反间计害萧干,机密尽都
付在他这个萧干的亲外甥手里了。只是这般传讯之法,送信人受的苦也不一般,这么新挨的刀伤自然走不得远路,至少要养几天,等到了那边取蜡丸时,又要挨上一刀,这也叫无可奈何。
高强便叫人将萧八斤扶下去好生将养,又问陈规如何保证这人能顺利通过斡邻泊旁地大泽,抵达长
州?这一路上有沼泽有逻骑,单单他孤身一人,可不好走。
陈规早有准备,他有意派几路兵马佯攻,作出跨越大泽进攻长
州的姿态,以吸引敌军的注意力。一面却叫几名
干军士护送萧八斤和另外两名萧干旧部乘小船从水路走,昼伏夜行,从混同江顺
而下到鸭子河,绕过两军前线的背后,才由萧八斤等三人登岸,设法与萧干所部取得联系之后,才赶奔长
州。
“这混同江水道素来并无多少船只通航,仓促间亦无从组织水师,大军不得从此而下,故而敌军在江上亦无多少守备。只是一条小船,萧八斤等人又是左近铁骊部人,熟悉地理,当可成事。”陈规已将此事与参议司地众人仔细推敲过,故而信心满满。
高强听了。也觉可行,便叫他放手去作,眼下两军隔着大泽对垒,这头一道的消息传递甚是关键,等到双方有了默契之后。那就天堑变通途了。
过了三
,萧八斤腿上刀伤已好了些,起码能行走了,陈规便即调动兵马。依计行事。
萧干在长
州,每
里与谋良虎商议军机,部署守御,谋良虎见萧干兵马虽只两万不到。守着长
州和泰州上百里的地盘,却是井井有条,心下甚是欣慰。这一
忽然传来警讯,说道宋军连
来多支侦骑硬探跨过大泽,来打探道路山川,兵力部署等情,大有相机进兵之势。前线将士一一
击,
战中互有折损云云。
萧干闻讯不敢怠慢。便要亲自去往前敌查看,那谋良虎却道主帅不可轻动,自告奋勇要代萧干前去探查,萧干拗不过,只说谋良虎兵少,又益了他一千骑,连同谋良虎带来地两千骑,都往前敌去了。
谋良虎走了第三
,萧干正在自己屋中饮酒,听得有人快步进来。萧干头也不抬,便道:“奥古哲么?前敌有消息传回否?”
能自由出入萧干寝室的,除了女眷之外,也只有他的心腹奥古哲了。此人曾随他在卢沟河边攻击宋军,后来率军护送萧干北遁。为他留下了最后的一千余骑。又追随萧干北上投金,一路忠心耿耿。故而深得萧干信重。
奥古哲却道:“元帅,外面有一个人要参见,却要元帅先行答应不杀他头,始肯进来。”
萧干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顿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奥古哲,见他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脸上却看不出多少紧张来。他顿了顿,忽地笑了起来:“是宋营来人么?你识得此人?”
奥古哲没来由地舒了口气,丑脸上
出一丝微笑:“元帅果然豪杰!要见么?”
萧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手轻轻一挥,奥古哲会意出去,不一会又进来,身后多了一个人地脚印。萧干抬起头来一眼望见,倏地站了起来,惊道:“你,你…”萧八斤一头仆倒在地,抱着萧干的大腿,放声大哭道:“舅父,舅父!卢沟河边失散,一别经年,恍若两世为人也!”想起这一年多来自己的遭遇,最近又被人割了两刀,一声也不敢哼,心中酸楚不尽,哭得甚是凄惨。
那奥古哲在一旁站着,也是神情凄楚,只萧干脸上神情变幻,不过数息之间便即宁定,缓缓坐了回去,伸手抚着萧八斤的头,慢慢道:“好,活着便好!我只道你死于
军之中,年来时常想你。”
萧八斤哭了一时,稍收悲声,便将自己受伤被俘,伤好以后又
落大宋地经过说了一遍。萧干不动声
,望了望奥古哲,见他神色如常,想来也已知晓八斤是从大宋那边过来的,然则以奥古哲之虑,必知保守机密,加上谋良虎现下不在城中,少了金人的耳目,萧八斤的身份该当还在机密中。
待萧八斤诉说已毕,提起高强之名时,萧干只一摆手,道:“此事不必多说,我来问你,那高强有手书与我么?”
萧八斤应了,向几上取了割
地解手尖刀来,拉起
管,一刀将那渐次愈合的伤口割开,忍着疼痛向伤口中摸索一会,取出那血淋淋地蜡丸来,将一壶酒淋在上面去了鲜血,呈到萧干面前:“舅父,高相公手书在此。”
萧干将那蜡丸接在手中,却不忙捏碎,静静地出了一会神,忽地向萧八斤道:“这蜡丸中所说之事,想来你也当知晓一二。你意下如何?”
萧八斤久在萧干左右,晓得他的脾
,当下也不顾自己的伤口鲜血淋漓,恭恭敬敬道:“舅父,甥男以为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不容错失。”
“良机莫失么…”萧干脸上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挥手叫奥古哲将萧八斤带下去治伤歇息,却将那枚蜡丸捉在手中,反反复复地把玩,等到奥古哲又回到这房中时,见他竟还是那副模样。
“奥古哲,你可晓得八斤这次来,所为何事?”不等奥古哲开口。萧干便先问道。
奥古哲望了望那枚黄
的蜡丸,竟也出了会神,好似那蜡丸是什么能摄人心魂地法宝一般。过了片晌,方道:“元帅,我不曾问过。八斤也不曾对我说起,故而不知。”
萧干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起来:“奥古哲,你地心思。莫道我不知,你是怕宋人报仇,将此计来赚我,是么?”
奥古哲低下头去。闷闷地道:“元帅,那大宋高强睥睨一世,所向皆胜,连阿骨打那般雄壮,竟也吃他拿了,惟独在卢沟河边吃了我军一个亏,险些送了性命,他心中如何不恨?今
我军占据要津。他用得着我了,便作出豁达大度地模样前来招降,安知战事底定之后,他不会来算当
地旧帐?要我说,大宋不足信,女真不足恃,咱们还是归辽为上。”
“归辽?嘿嘿…”萧干冷笑一声:“高强打下黄龙府月许之久,迟迟不来消息,偏偏那边耶律大石前
被十二道金牌招回中京,到现在没有消息。这边高强便遣使送了书信来,中间这般巧法,你却不深思其中的奥秘么?”
奥古哲皱起眉头,旋即又坦然道:“元帅,我是
人。不懂这些权谋。”
萧干一怔。忽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权谋?权谋!哈哈哈…奥古哲。我也不懂得这些权谋啊,我懂的,只是要如何活下去!”
他晃了晃手中的蜡丸,笑得越发癫狂起来:“权谋…我若懂得权谋,当
便不会先归女真,又叛归辽国;亦不会先答允了高强,后又出兵与他一战。不但是我,耶律大石也是辽国一代豪杰,还是不懂得权谋,否则地话,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堕入敌人算中,这一遭被金牌招回京中,我怕他有性命之忧啊!”奥古哲一惊,已经完全跟不上萧干的话,只是喃喃道:“元帅,你是在担心那高强么?”
“不是担心,我与耶律大石,只怕又都被他算计了!”萧干渐渐冷静了下来,笑容收敛,多了几分无奈:“高强用计,一如用兵,哪怕你明知道他要什么,却也没有机会去改变,去抵挡,他总是有办法达成所愿!两年前他来攻取燕云时,或许还有些破绽可寻,然而燕云之后,便
臻圆
,竟连阿骨打都被他战败了。”
他望着手中的蜡丸,慢慢地收在手中,而后渐渐用力握紧,口中低声道:“今
,他书信一到,谅必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留给我走地路,恐怕只剩下他所指出的那一条了!奥古哲,你以为,他还会给我选择的机会么?”波地一声,蜡丸碎裂!
“萧兄如晤:燕京一别,倏忽两载,想兄驰骋漠北,自由纵横,风采更胜往昔乎?今小弟奉诏北征金国,闻兄亦再起领兵,虎视
泰二州,不胜雀跃之喜,若能与兄回师鸭子河边,共灭金国,则弟可得朝廷之赏,不烦天子北顾之忧;而兄可分其地、兼其民而有之,昔日兄分茅裂土之望,不期便于今
成真矣!兄弟同道,不亦快哉?”
“当
燕京初遇,萧兄与耶律大石兄豪视万人,信为当今之英杰,小弟不才,亦尝奢望跻身其中。惜乎三人别处,终不得并肩为战,当
卢沟河边一晤,不期已成绝响矣!近闻耶律大石兄奉诏回京,恐大石
刚,不能屈膝以事宵小,非国家大难,亦无从再起掌兵。小弟衷心,甚为惜之!”
“大石兄既退,当世豪杰惟兄与弟二人尔,弟甚望得能再见兄颜,共创殊勋,开辽东百年不遇之局面,何其快哉?况且闻兄在金,郁郁不得志,辽亦以兄两度中道别离,不能相容,弟甚为兄不平,唯恐兄步大石兄之后尘也。今宋辽为盟,弟虽不才,亦用事大宋朝中,若能为兄与辽国解和,庶几得之。”“书到之
,望即来会,一应粮草军需,弟尽可支吾,无以为忧。弟在黄龙府,旦夕只望兄至,共灭金国,成此大功,平生之快也!”
“纸短情长,不尽之意,待与兄会于鸭子河上时,酹之江月可也。愚弟高强顿首。”
一字一句,在萧干的眼中
过;一事一情,却在他心底
过。当
燕京街头,三人相遇,那时谁能想到,这三个年轻人在十年之后,将会掌握着万里北疆地命运?
耶律大石完了!高强地信中,明明白白地传递出这样一个讯息,他决计不会再让耶律大石出来领兵掌权,仗着身后地大宋,又有耶律大石被急急招还的事实佐证,高强地话坚定的犹如
上雪峰万年不化的冰川,冷峻而硬彻。
萧干更加明白,高强既然能让耶律大石失势,当然也能让辽国不接纳他的归降。正如萧干适才所料地,高强选在这个时候派人来传讯,他就已经给萧干选定了前程道路!
目光凝视着在火堆中渐渐化为灰烬的蜡丸秘书,萧干的神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不是么?既然已经没有选择,那么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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