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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金鸡呈淫威 追风侠受挫
 这客人丰神俊秀的一双眸子,敢情是不怒而威,再加上两弯浓黑的剑眉,立刻便显现着无比杀机,一头长发直披而下,深垂际,髭髯两络,其⾊苍⽩,衬着顶额一束⽩发,两颊飞星,论年岁,约应在五旬上下,长⾝壮躯,坐着比常人站着也相差不多。

 麦七爷薄通相术,只凭这初初一见,即感觉出对方是个非比等闲的人物。

 所谓“一发长过腹,満堂金⽟。”“髭须秀清,四海扬名。”“法令分明,望而生威。”“自烈而威,万人依归。”“眉角如剑,为人聪俊。”

 这一切应之于对方,又当何解?

 …満堂金⽟…富是富了,却是劫来之财。

 …四海扬名…—名是有了,却是极恶之名。

 …望而生威…威当具耳,料是盖世威。

 …万人依归…登⾼一呼,俱是草莽流寇。

 …为人聪俊…想当然耳,否则何得纵横来去?

 麦七爷张嘴结⾆地打量着对方,手上茶碗咯咯抖成一气,脑子里混饨一片,早先拟好的腹搞对策,一股脑地早到了爪哇国去了,此时此刻,却连一句体面的话儿也说不上来。

 贵客眉角微搭,长目下垂,无视于眼前的麦丰存在,却自鼻咽间发出了浊重的呼昅声。

 麦丰简直傻了,要不是自己听错了,否则又当何解?对方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了?

 一点也没错,真的是睡着了。

 一霎间,鼾若雷鸣,四堂齐应。

 “这…”麦七爷嘴里空咽了一下唾沫,眼巴巴地转着向直立于厅门、对方那个当差的祝天斗“老当家的…他睡着了?”

 祝天斗却是见怪不怪地点了一下头,冷冷一笑道:“不错,他老人家累了,不过,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你的,我家主人可是句句在心。”

 “啊?是是是。”

 除了说“是是是”之外,麦丰可也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别的,虽然如此,他可也不能冷扬,麦家大小,生死关头,岂可儿戏?

 “老当家的…”麦七爷吃了烟袋油子也似地颤抖着“有关你老人家早先下的…那张帖…”

 鼾声忽止,贵客哼了一声,意思是在要他继续说下去。

 “我家主人收到了…收到了…”

 麦七爷一连说了两次“收到了”往下的话可就大费周章,苦着一张脸,半天才讷讷道:“老当家的…你老人家也许还不知道…我家主人他…早年虽⼲过几任京官,可是不比外官…是以,是以是…”

 说到这里,他的话声不得不暂时为之中止,一来是往下的话益难出口,再者,对方显然又睡着了,起伏的鼾声真够惊人。

 麦七爷拳着两只手,频频苦笑:“这这…”眼神儿可就又膘向一旁的祝天斗,张口讷商地道:“祝爷你看,这…老当家的要是困了,咱们就…”

 “你不必张罗了,我看你也别说下去了。”祝天斗冷声哼着“麦老七,咱们总算见过一面,不能不讲些情。”

 麦七爷连连赔着笑脸:“是是是,祝爷你多担待。”

 “哼!”祝天斗迈着他的八字步,一直走到了麦丰跟前,不屑一顾地瞅着他道“我家大爷这些年有个行事的规矩,你难道还不知道?”

 “这…什…么规矩?”

 “哼,这就难怪了。”祝天斗‮动耸‬着他那一双⻩焦焦的眉⽑,鄙夷地看着他道“不是我吓唬你,赶快通知你们主子,叫他准备后事去吧!”

 “啊?”

 这后事的一句话,对麦丰来说,简直就像是脑瓜上打了一个雷,才刚站起了一半⾝子,突地直地又坐了下来。

 半天,他才又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一条口涎粉条似的拖了下来:“祝…大爷…”

 “你不必再多说了。”祝天斗狞笑着“这就去给你家主人报信去吧…”

 “祝爷…这件事不知还能不能取个商…商量。”

 话声才住,只听得睡中的金太岁,忽然间中止住如雷的鼾声。

 祝天斗冷冷地道:“方才我曾跟你谈到我家大爷有个多年不易的行事规矩…这个规矩可想要知道是什么?”

 “祝…爷赐告…”

 “哼…那就是睡后杀人。”

 “睡…后杀人?”

 人字出口,麦七爷的⾆头都好像少了一截儿似的。

 “你还不明⽩?”祝天斗瞪着他那一双⽩多黑少的杏仁眼珠子“这个意思就是说,我家大爷总喜在杀人之前小睡片刻…”

 “啊,原来这样?”

 “不错!”祝天斗直直地瞪着他“我不妨再透露点消息给你,那就是我家大爷这会子可就要醒了,麦七爷,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赶快去通知麦⽟阶?那就悉听尊便了。”

 “啊哟…这…我走…我走…”

 麦七爷可是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由椅子上窜起来:“我这就去…禀报。”

 没留神,脚下绊着了门坎儿,着实地摔了个大马趴,紧接着爬起来,哪里还敢片刻逗留?一溜烟也似的跑了。

 “没出息的东西,起来说话。”

 麦大爷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看着地上缩抖成一团的麦丰,似乎已想到了什么事了。

 “大…爷…不得了啦…他来了…”

 “谁来了?”

 “那只老金…他…他来了…”

 麦丰简直像是没有了骨头,几次扶着茶几想站起来,都力不从心。

 ⻩通看不过去,走上来搀住了他一只胳膊,算是把他给硬架了起来,让他坐下了。

 “七爷不必惊骇,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吧!”

 “是…多谢⻩爷…”麦丰这才像上了气儿“大爷…姑娘…事不宜迟…你们快逃命…吧!”

 几个字出口,眼泪成串地淌了下来。

 麦⽟阶脸⾊一阵子发青,紧紧咬着牙,半天才哼了一声道:“老七…你是看见了什么吧,男子汉大丈夫,⼲嘛像个娘儿们?我早先听见了响…敢是前面开了火?阮大元他们呢?”

 “大…爷…快别指望他们了。”

 麦丰两片嘴抖成一气:“阮爷,王…爷…还有侯爷…他们几位…可都…完了。”

 “完了?”麦⽟阶呆了一下“死…了?”

 “死了…都死了。”麦丰打摆子也似的颤着“还有神机营的…张…把总,和他手下的弟兄…也都…完了。”

 “你是说,他们全部死光了?”

 “是…死…死光了。”

 麦⽟阶脸上一阵子苍⽩,两片嘴⽪微微颤动着:“我们家的那些护院师…傅们呢?”

 “大爷…你就别再问了…”

 说着说着,麦丰可就呜呜有声地哭了起来。

 麦⽟阶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苦笑了一下道:“这都是我害了…他们…”

 站在他⾝边的麦小乔聆听至此,女孩儿家的心地慈善,忍不住低头饮泣出声。

 “好孩子,你不要伤心了,爹心里得很…”

 一面说,麦⽟阶站起来,他的脸⽩中透青,心情正如他所说极了。

 “自古艰难惟一死”…这个世界上真能够看穿、看淡这一层的人,毕竟是为数较少,麦⽟阶亦非超人,死到临头,敢情才知道平常养气修⾝功力之不⾜。

 只见他来来回回地只在花厅里踱着步子。

 麦丰眼巴巴地看着他:“大…爷…大…”

 麦⽟阶摆了一下手,制止了他的发言…他两眉深皱,显然遇见了极难决定的大事。

 倒是麦姑娘悲极怒起,霍地抬起头来:“七叔,他人在哪里?”

 “在…在前面大厅…”麦丰征了一下“姑娘你想…⼲什么?”

 “哼,我这就瞧瞧他去。”

 一伸手就去几上找剑,却被⻩通一只手按住。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通微微摇着头:“大姑娘,你不能…”

 “为什么?”

 “你…斗不过他。”⻩通紧咬着一嘴牙“再说,令堂那边…也得有人…看…”

 麦小乔挑着眉⽑,正想回嘴,听到后来,一时也无话可说.一言不发地垂下头来。

 “大爷…呀…时候已是不多了,快拿个主意吧…”

 麦⽟阶终于下了决心,重重叹息了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七,你同着小乔进去吧!”

 “进…去?”麦丰吓傻了“去…去哪里?”

 “你就别问了。”麦⽟阶向小乔道“记着,不能离开你娘…你们去吧!”

 “爹…”麦小乔只叹了一声,两行泪⽔由不住夺眶而出。

 “大爷你…想怎么样?”

 麦丰抖成了一气,结巴着道:“大…爷…你可不能做糊涂事…你老人家是…”

 麦⽟阶挥挥手不答理他,却转向⻩通道:“⻩爷,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通凄然一笑,点点头道:“大爷总算定下了心,这样才好说话。”

 原来他不发一言,是不了麦⽟阶起伏的思嘲,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尽管他已有效死的慷慨雄心,却不愿事在临危,陷主于不义,这件事除了麦⽟阶本人之外,谁也不能妄置一词,麦某人是不能置⾝事外的。

 “⻩…爷…”麦⽟阶一只手在他肩上拍着“我惭愧得很…”

 “大爷何愧之有?”

 “⻩…兄弟…”麦⽟阶微微颤抖着道“我妄自为官多年,读圣贤书…事到临头,才看出…我不够镇定,比起老弟你…”“大爷说哪里话?”⻩通冷森森地道“你的胆识不止为此,大爷,生死事小,义不可失,否则尊府数十条人命,岂非死得不值?”

 这几句话一句句有似锋锐钢针,深深刺进了麦⽟阶心肺之中,一时间由不住地机灵地打了个寒颤。

 “兄弟你说得好…”麦⽟阶频频点着头,苦笑道“愚兄差一点竟作了无义之人。”

 “哈哈…”⻩通朗笑了一声。

 时穷节见,这时才看出了他的胆识。

 “大爷你过谦了,⻩通这双眼睛不瞎,要不然俺千里投奔?有什么话你只管关照吧。”

 麦⽟阶目睹对方神态,心头一震,暗道了一声惭愧,这才想到对方久不置言,实则是在考验自己为人,方才如果一时惜命,听了麦丰之言,自顾逃命,只怕不待那只老金下手,只这个⻩通,也必是饶不了自己,想到这里真是不寒而栗,由此证明这个⻩通真乃顶天立地奇男子;较之自己私心所计,犹要⾼出不知凡几,心里既感又惧,更有无限钦佩。

 “好兄弟。”麦⽟阶转向一旁未去的小乔道“⻩爷义薄云天,不愧男儿本⾊…时候不多了,你就代我老夫妇,感谢⻩爷舍⾝相从大思,快快磕个头吧!”

 麦小乔叫了声⻩大哥,躬⾝拜倒,涕泪流着连连叩头不已。

 麦丰似乎不能尽然明⽩这番道理,却也体会到此情可感,跪下来也向⻩通磕头,却被后者一把搀住。

 “七爷、姑娘,这就不敢当了。”

 两只手分别把小乔与麦丰双双扶了起来。

 “姑娘万安,愚见受之有愧。”他面⾊极为凄苦,却強作笑,道“令尊的安危,就给俺吧!”

 麦⽟阶看看小乔,角动了动,原是有几句⽗⺟死别之言想要待,一来不忍出口,再者语涉不祥,话到嘴边又复呑向肚里。

 长叹了一声,他转向⻩通点点头,道:“一切多有仰仗,⻩兄弟,我们这就去见见那个老魔头去吧!”

 ⻩通抱拳道:“遵命!”

 麦⽟阶向着女儿微微点头举步待去。

 “大爷。”⻩通唤住他道“在下还有话要当面明说。”

 麦⽟阶苦笑道:“说吧!”

 ⻩通道:“等一会面见了那人,言谈涉,在下不敢妄置一词,全由大爷作主,只是一旦动上了手,大爷却要听在下处置,不得异议。”

 麦⽟阶黯然点头道:“兄弟…这是当然之事…依你就是。”

 ⻩通再微微一笑,只见他脫下⾝上长⾐,又脫下內着紧⾐,将⾝子转向一角。

 “兄弟…你做什…么?”

 麦小乔脸上一红,随即转过了⾝子。

 那⻩通大节不顾细行,也不避在场的小乔,他又自脫下內着紧⾐,却自贴⾁处褪下了一件护心宝甲…正是当⽇关雪羽临别相借之物。

 …他脫甲在手,匆匆将⾐服穿好,双手捧着这件宝甲,送向麦⽟阶面前。

 “这…是⼲…什么?”

 麦⽟阶一时如堕五里雾中。

 “大爷不必多问,只请将此⾐贴⾝穿好,以防万一。”

 “这…”麦⽟阶大惑不解地道“这又为了什么?”

 ⻩通摇‮头摇‬,却道:“此⾐功能防体,大爷穿上自有护⾝之用。”

 麦⽟阶心头一喜伸手接过,一想不对,再要还给对方,后者却径自步出厅外。

 “兄…弟,使不得…”

 待要追送而出,却为小乔拉住…

 “爹,穿上吧…”麦小乔垂着眼泪道“⻩大哥既有此忠心…爹爹你还是接受了吧!”

 麦⽟阶瞠目以对,半晌,才微微颔首,忍不住淌下泪⽔来。

 大厅內边一霎间,显得格外的沉静。

 偶尔袭起的夜风,轻叩着窗户上银红的棉帘,轻轻地颤抖着,在掀起的湘妃垂帘角落里,怈进来如银的月⾊,似乎在提醒着厅內的人,莫忘今宵,今夕何夕。

 麦⽟阶早已经说完了他应说的话,似乎也已好话说尽,然而这一切显然并不能感动对方,当然也就不能挽回眼前的这步浩劫…他的绝望与畏惧可想而知。

 那位“万里⻩河追风客”的义士⻩通,紧紧贴着麦⽟阶的⾝边伫立。

 他似乎已领会到静寂中的无限杀机,其实在他踏⼊厅门之先,早已经有所准备,一股真力始终提自丹田,以备随时而来的出手一搏,生死存亡早已置之度外,倒也心坦然。

 在灯下,他凌厉的目光,早已把对方这只老金打量清楚了。

 正因为这样,他便更加地內里发急,惴惴难以自安。老实说,像⻩通这般⾝手阅历之人,临阵对敌之先,只凭着一双眸子,也能把对方看透**,俗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正是这个道理。

 …他的忧惧不安,显然因此而起,他甚至于已经揣摸出一旦动手之时的出手方式,部位,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忧”在即将来到的出手之前,他不得不为自己预留“生机”对敌人却预布“杀机”

 万里⻩河追风客⻩通一向对敌,都是以此而稳胜券,今夜在面临着对方这个有生以来,他所面临的最大強敌之前,更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灯下,金太岁大刺刺地坐着。

 在聆听过主人麦⽟阶一番情深义切的陈述之后,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沉气质,始终令人无从窥测,说句俗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沉默的气氛继续着。

 沙沙落叶,由庭前扫过。远处的野⽝声声长吠,这一类不经意的琐碎,竟然也能构成惊心动魄之势,确乎证明夺人气势的攻心战术,有其使敌不战而屈的存在威力了。

 麦⽟阶苦笑着抬头看了⾝边的⻩通一眼,內心大起恐慌,凌厉的杀机,便得他有遭致“窒息”的感觉,对方这般应对神态,简直使得他心鼓频催,难以自己。

 ⻩通很能领会出麦⽟阶的一番感受,只是却无能理会,事实上他早已感觉出隐在的杀机,对方的出手,很可能已是迫在眉睫。

 ⻩通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问题,如果等到对方这只老金先行出手,自己二人苟能逃得活命的机会,便是微乎其微,因此,他不得不抢先制敌先机,然而尽管如此,他仍然落得没有获胜的把握与自信。

 “麦⽟阶。”金太岁总算开了金口“我很明⽩你的心意,也很佩服你的胆识,但是我却不能放过你,你就求仁得仁吧!”

 最后四字出口,即使连麦⽟阶不通武功的人,也能感觉出他那眼睛里的人目神。

 几乎就在同时,一幢无形的力道,直直地体而来。

 ⻩通却在这股力道近之先,快速地向左侧面踏出了一步,⾝子晃了一晃,又复稳住。

 “嘿嘿…好见识。”

 一抹冷笑,现自金太岁边,在斜起的眼角里,冷电般地目光,这才注意到了⻩通这个人。

 “不辞风霜行万里,眼看⻩河盖顶来。”紧接着一串冷⼊骨髓的深笑声:“我听说过你…⻩天保。”

 化名⻩通的⻩天保微微惊得一惊。

 他此刻早已全神贯注于未来出手,无能分心,然而几句场面话却也不能不答。

 “…夜来细数坟头鬼,金三唱早看天。”

 ⻩通凌声道:“姓过的,俺也不含糊你。”

 金太岁似乎惊得一惊,老金、金翅子、金太岁…等一大串的称呼,都不稀奇,对方竟然能一口道出自己不人知的姓氏,不能不令他吃惊,只凭这一点,他就不得不多看上他几眼。

 “很好。”金太岁自嘲也似地笑道“祝天斗跟我提起过你,我还不大相信,今夜一看,⾜下算得上是有心人了。”

 一面说着,金太岁原本抚按在椅把子上的一只右手,这时轻轻抬起,落在了膝头之上。

 只是一个极平常普通的动作,⻩通竟不敢等闲视之。霎时之间他快速地向侧面踏出了一步,却乘势向前抢进了一步。

 金太岁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天保,是非皆因強出头,麦家这档子事,又岂是你所能担当的?罢了,看在你是一条好汉子的份上,我破例对你容情…”

 话声一顿,转向门前伫立的祝天斗道:“让他出去。”

 祝天斗闻言恭应了声“遵命”两旁门开一步道:“⻩爷请…”

 ⻩通目光仍在注视着大刺刺⾼坐堂上的金太岁,聆听之下,他双臂合拢,抱拳道:“⻩某人不识时务,今夜之事,只争是非,无畏生死,⾜下如有成全之意,当行自去,⻩某人感不尽。”

 话声才歇,即听得在座上的金太岁,发出了一阵子冷笑声:

 “姓⻩的,你真也不知好歹了。”

 只听得那张坐椅上格吱吱传出了一阵子响声,金太岁的一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通乍见之下,吃惊不小,眼前已不容许他再作多虑,如待对方出手,自己二人万无生机。

 一念之兴,猝起发难,猛可里⾝形狂飆而起“呼…”一片疾风里,已腾⾝而起,起势虽然不⾼,可是快如闪电,容得临到了金太岁当头,蓦地向后一收,极其利落地已经落向金太岁的眼前。

 这番起落,落在外行人眼中,也许只见其快,并无特殊之上,只是明眼人眼中,那可另见⾼明了…只当他是袭敌后项,偏偏他却险中迫降,攻敌正面,诚所谓火中取栗了。

 好个金太岁,竟而镇定如斯。

 事实上,在先前的一番对答里,他早已窥出了对方心意,以他当今⾝分,如果主动地向对方出手,颇似不当,如果对方先行出手,自己被迫还击,情形自然不同,如此一来,⻩通此刻之出手,便正合了他的心意。

 ⻩通一扑,二翦,猝然来到了对方眼前,再不少缓须臾,右手探处,中食二指直向对方一双招子上疾点了过去。并非仅此而已,随着他右脚前跨的势子,左手五指箕开,一掌直向对方前上按下去。

 这一掌功力疾劲,以他早已蓄备的力道,掌劲惊人,两般出手,同时向着眼前金太岁⾝上照顾了过去。

 金太岁一声冷笑道:“好招。”

 陡然间,只见他掌势一竖。那副模样儿,像极了沙门托钵,竖掌为礼的和尚,只是指法上却有所不同。

 和尚竖掌是五指直伸,此人却是曲伸俱备,倒像是在结一个佛印那样…再随便不过的一个手势了,却具有难以所思的威力,自然,这种威力是无形的,事实上也只有当事对敌者本人才能有所体会。

 金太岁手印方结,⻩通其势已如⽔火。

 眼看着这两般出手,俱是招呼向对方⾝上,即使如此,在⻩通乍然看到了对方这个手势,亦不噤大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出手伤人,下一个倒折,硬生生地收回双手,向后倒翻出去。

 虽然如此,在金太岁这等老辣人物的眼睛里,他已暴露了难以掩饰的弱点。

 用出手如电这四个字来形容金太岁的还击,实在并不过分。

 ⻩通翻⾝而退,金太岁却是乘隙进袭,一退一进,有如怒鹰搏空,呼啦啦,大厅里扇起了‮大巨‬的一阵子旋风…如此风势里,那两盏⾼脚长灯的光焰万难不熄“呼…”光焰猝暗。

 那只是绝快的一霎。

 灯乍暗复明,大厅里摇曳出怪慑的光影,像是洒下了一片的鬼影,森森煞是怕人。

 弹指间事却已决定了胜负強弱之分。

 恢复了正常之后的灯光,照见着双方出手搏斗的一双強人…金太岁无事人儿也似地坐在原来座位上,一去一回,竟是那般快速而不着痕迹。

 ⻩通却不然了。

 他虽然兀自直直地伫立一隅,只是却已失去了先前的神武姿态。那张原来就已很⻩了的脸,这时看上去更似罩住了一团黑气,片刻间,其上已布満了大颗的汗珠。

 “好…姓过…的…俺栽了。”

 “岂止是栽了…”

 金太岁缓缓地由几上端起了茶碗,徐徐地呷了一口茶,角上挂起了一丝不屑。

 “⻩天保,料理你⾝后事情去吧,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话声一落,倏地转向麦⽟阶道:“姓麦的,该你的了。”

 麦⽟阶这一霎,可真有些吓糊涂了。

 刚才那一幕,他可是亲眼得见,却仍然心里弄不清楚,也难怪他,两个人虽说是出手动招,总不过是灯熄灯亮的这么一会儿工夫,难道他们之间竟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再也没时间给他多想,金太岁话声一落,一只右手已隔空击出,空中发出了胡哨也似的一声尖啸。

 然而,⻩通显然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他立意即使自己一死,也必保全麦⽟阶活命,是以早在对方转脸麦⽟阶的一霎,他已测知了金大岁即将出手的心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容许对方得手。

 像是一阵风也似的,⻩通先已袭向麦⽟阶⾝前,随着他前进的⾝子,两只手掌更抢先搭在了麦⽟阶肩后,吐气开声道:“走。”

 掌力一吐,麦⽟阶⾝子忽悠悠地直飞了起来。

 事在危急,⻩通再也顾不了出手的轻重,这一推一送,事实上已是尽其全力,恰恰抢先于金太岁之出手毫厘之间。

 随着麦⽟阶的⾝势之后,⻩通鹰翻免滚般地紧跟着同时扑出“哗啦啦”整扇长窗全行破碎,木屑纷飞间,二人已遁⾝厅外。

 就连金太岁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手,他倒是小看了⻩通,不觉微微一惊,冷峻的脸上顿时罩下了一片怒容。

 当然,他是决计不放过对方二人的,他也不相信对方这两个人,能够逃开自己手掌。

 像是一片飞云“呼,”地猝然自坐椅上狂飆而起,紧紧循着⻩、麦二人⾝后,来到了院中。

 另一面,祝天斗也快速扑出。由于他一直就站立在门边,距离外面较近,⾝子一扑过来,嘴里怪叫一声,两只手霍地向外一探“夜叉探海”直向着方自地面跃起的⻩通背上力揷了过去。

 由于上一次动手,在⻩通手上吃过苦头,祝天斗一直引为奇聇大辱,此番对方⾝负重伤之下,料将难以抵挡,便决计在主子面前,逞逞能耐,如能力毙对方于双掌之下,也算面上有光。

 人算不如天算,敢情事有蹊跷,并不能如他之意,就在祝天斗两只手几乎已经接触到⻩通背上的一刹那,陡然间,扬起了一阵狂风,风势之強,虽不⾜拔树倒屋,然而推动祝天斗的⾝子却是⾜⾜有余。

 祝天斗⾝子一阵大摇,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兀自未能拿桩站稳。

 面前人影猝闪,有如平沙雁落般飘飘然落下一人…好俊的⾝法。

 随着这人落下的势子,右臂前伸,使了一招“龙行乙式”的⾝法,长躯平伸里,一只右手直向着祝天斗背上直叩了过来,动作之快,有如电光石火。

 祝天斗既能在金太岁手下当差,自非易与之辈,然而眼前这一霎,在对方这个陌生人面前,竟然“无能用武”就像眼前,他似乎只能挨打,而无能躲闪,強弱之分,只在一出手之间便已看出了。

 祝天斗陡然间觉出来背后热力迫项,劲道之強,为其生平仅见,印象中也只有自家主人才有之这般功力,此时此刻,转⾝躲闪,俱嫌不及。

 眼看着这一掌他万万无能逃开,強劲的內家力道,迫使他发出了一阵子的呛咳,已是危在旦夕了。

 偏偏他不该死。

 惊险万状里,呼…闪过来一条迤逦影子,在闪耀着光泽的大片⾐浪里,这人的一只手,竟然抢先一步抓在了祝天斗背上,一抓一提,呼刺刺…”⾐袂飘风声中,祝天斗已是被甩出了丈许开外。

 这人⾝法显然大有可观,祝天斗⾝形方起,他随即由空而落,一起一落,迫在眉睫,⾝子才落,一片⾐袂已自旋起,疾如电光地向前对方那个陌生来人手腕上切来。

 两个人显然俱是一流⾝手中的顶尖人物。

 似乎是未曾有所接触,却双双地分了开来。

 像是两只猝接即分的大鹰“呼…呼…”疾风声中,双双腾⾝丈许开外,四只眼睛在甫一接触之始,已自紧紧地对昅着。

 金太岁用着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陌生来客,布⾐,方巾,敢情一副读书人模样。

 虽然如此,他可万万也不敢小看了对方这个读书人。

 猿臂蜂,修⾝⽩面。对于麦家主人与⻩通来说,来人并不陌生,只是在金太岁眼睛里,显然生硬得很,当然并不只是生硬而已,更多的却是惊异,惊异着对方杰出的卓然的⾝手,显然大非寻常。

 地上的落叶有如旋风般地旋转着,奇怪的是并没有起风。

 大片落叶有如旋转着的飞蝗,螺丝族儿般地拔空而起,在金太岁的一声长哼里,忽然蛇也似的直向着对面那个斯文人物⾝前到,其势如电。

 读书人当然不是易与之辈…

 显然地,他也同金太岁那般地回敬了一声。

 这种听来像是纯粹发自鼻音的“哼”字一音,其实蕴涵着至⾼无上內功,在內可成“罡气”出外无坚不摧,端视练者所达到的火候,可在十步甚而百步內外,取人命有如探囊取物,是一门鲜为外界所知的內功精体。

 金太岁一上来向对方施展出如此功力,当然是看准了对方的非同凡流。

 果然,他的判断不差,就在对方那个容貌斯文的读书人回敬的一声长哼里,万千片萧萧落叶,眼看着已迫近到他⾝上的一霎,忽然间中途顿住,紧接着掉尾而头,一股脑儿箭矢也似地反向着对方长⾝伫立的金太岁⾝前到。

 金太岁冷森森地发出一串笑声,笑声显然出自鼻音,听起来益见森。

 万千飞叶,一字长蛇也似的陡然向金太岁到,只是在对方这串笑声里,中途遇阻,唰啦啦散落庭前。

 猛可里,这万千片业已落地的枯叶“唰啦!”一声,同时由地面飞扬而起,其势绝猛,満天花雨般全数向着对方读书人⾝上涌去。

 如是…叶落、叶起、叶去、叶回,不知凡几。

 当事的两个人却是全神贯注,并不因此而稍有⿇痹,他们都知道稍有不慎所带来的下场,很可能便将是一世英名,付于流⽔,更甚而有命之忧。

 这般对招,不啻别开生面,前所未见,冷眼旁观的双方,目睹及此,都不噤心族频,无限的惊惶。

 麦⽟阶固是暗自纳罕,⻩通、祝天斗亦不能全知,只是毫无疑问地,他们却能体会出这是一场殊死之战。

 ⻩通虽是伫立如,却是面现痛苦,他的伤势一直都在发作之中,只是却不愿人前示弱,表现出来。他兀自在想,能有机会,助己方这个人一臂之力。

 麦⽟阶就在他⾝边。

 “⻩兄弟…我看不太清…这位相公…莫非是关先…生?会…是…他?”

 ⻩通默默点了一下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现场的大片枯叶。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万千落叶分明又有了变化,像是一条怒转的游龙,陡地直向着金太岁⾝后旋绕过去。

 只是金太岁环绕在⾝侧的那股无形力道,实在过強,无懈可击,万千⻩叶一时如绕树巨蟒,唰啦啦将他四周盘住,却是不能攻进他的贴⾝內侧。

 “哼哼…”老金灼灼的目光向他的对手注视着,显然怒在心里“阁下虽具罕世⾝手,只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眼前只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大名是…”

 “关雪羽。”

 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关雪羽倏地转脸一侧,目注⻩通道:“⻩兄,麦大爷,你们暂退一步,这里事给我吧!”

 一言惊醒梦中人。

 ⻩通恍然一惊,抱拳道:“谨遵台命。”一转⾝,伏下⾝来“大爷请…”

 那个意思是要背负麦大爷离开。

 麦⽟阶先见他受伤不轻,却想不到此刻兀自余勇可贾,倒有些出乎意外。

 “这…你承受得了吗?”

 “唉!大爷不必多说,快吧!”

 麦⽟阶⾝子方自向前一伏,⻩通已背着他站了起来,猛可里人影一闪,祝天斗当面而立。

 “相好的,咱们还有梁子。”

 话声出口,一对短刃陡地自袖內抖出,双锋疾下,直向着对方一双眼睛上猛扎了过来。

 ⻩通早就防着了他有此一手,他虽然负伤颇重,但人到了不顾生死、拼命的时刻,常会有超乎寻常的能力,况乎他有备在先。

 祝天斗一双短刃方自由空而落,忽然间就只见⻩通上半截⾝子向后一收…这种练位气功的运用,事先却是没有一些儿痕迹,待到祝天斗陡然觉出不妙时,招式已经用老了,再想撤回哪里还来得及。

 “勒…”尖锐的风声里,一双匕首已再双双落空。

 祝天斗大惊之下,霍地向后菗⾝,敢情已经慢了一步,⻩通的一双铁掌,蓦地由腹下翻飞而起,施出了一式漂亮的“蝴蝶杀手”“砰!”的一声,双双击中在祝天斗颈项之间。

 若在平常,以⻩通蓄势已久的情况,双掌下处就是一青石柱子,也能击成碎粉,但是此刻他毕竟內伤过重,虽说是全力一击,亦难能达到如此效果。

 虽然这样,祝天斗也是吃受不起,随着⻩通双掌下处,前者发出了一声闷吼,两肩收缩之间,一口鲜⾎,箭矢也似的噴了出来,整个⾝子也就向后直地倒了下来,当场昏了过去。

 由于双方距离过近,⻩通背上又背负一个人,本就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这一口鲜⾎来得既是如此突然,竟然无从闪躲,一时被噴了満头満脸都是。

 耳边上响起了一声沉的冷笑,紧接着“呼!”一片人影闪向眼前,带着金太岁颀长疾快的⾝形猝然来到眼前。

 “姓⻩的你还没有死么?”

 嘴里说着,右掌轻晃,天空中“啵!”地响起了一声轻震,仿佛闪出了一片掌影,疾如电光石火般直向⻩通⾝后飞去。

 眼前形势,真个是不可思议。

 金太岁扑向⻩通,关雪羽却扑向金太岁,典型的螳螂捕蝉,⻩雀在后。事实上关雪羽一下场子之初,即对前者采取紧迫盯人的裹⾝战策。

 双方虽是别开生面的以气机力敌,但是其中险象环生,总非局外人所能了解,任何一方略有疏忽,即难脫杀⾝之危,虽然这样,金太岁却能兼及其它,向⻩通击出一掌,不能不钦佩他⾝手之离奇万端了。

 关雪羽以全力迫向金太岁,其势绝快,⾜下向前急跨一步,情急之下,右手真力贯注,一掌拍出。

 这一掌大异寻常,以金太岁之功力,也不敢丝毫掉以轻心,不得不回转头接。

 虽然如此,他却也无意撤回前发的掌力“啪!”…“啪!”一连爆发出两声脆响。

 第一声是击中⻩通背后,第二声是同时接住了关雪羽的一掌。

 由于⻩通背负着麦⽟阶,那第一掌便由麦⽟阶代为接受了。

 像是一阵风也似的,麦⽟阶连同着⻩通的⾝子,在对方的掌势里,蓦地腾飞了出去,⾝边上更自响起了麦⽟阶发出的一声惨嗥。

 金太岁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略略觉出先前击中麦⽟阶背后的一掌,情形有异,只是迫于大敌当前,已不容他再多思索,一腔怒火随即转向于关雪羽头上。

 “⾜下是成心要管这件闲事了?”

 “我已经管了。”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你不是我的敌手。”金太岁显然鼓动着他的下腹,只是黑暗里,这个动作并不显著。

 虽然如此,却也逃不过关雪羽的一双眼睛。

 关雪羽这一霎诚然是痛心极了,他亲眼看见麦⽟阶中掌摔出,料想着麦氏已万无生机,一时痛彻心肺。

 果真这样,此行任务已彻底失败,尤其愧对命在垂危中的义士⻩通,以及麦小乔姑娘,这么一想,不噤热⾎怒张,决计放手与对方一拼,为死者复仇。

 听了对方的话,他冷冷一笑道:“过龙江,你未免过于自信了吧?”

 说话的当儿,他⾝躯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

 金太岁陡然为之一惊,继而朗笑一声…

 “我这个名字早已经多年不用,想不到尊驾竟然还记在心里,诚然真的是有心人了,尊驾的大名是…”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关雪羽!”摇‮头摇‬,过龙江寒声道“那不是你的‮实真‬名字,能有你这般⾝手的,绝非无名之辈。”

 “信不信由你。”关雪羽双手结盘前腹,已然作好了还手之前的准备。

 过龙江哼了一声,点头道:“看来这一趟,你是冲着我来的了,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让你失望。”

 冷笑一声,他随即又道“你我对招,倒也⼲脆,三招之內,必有胜负。”

 关雪羽早先已经领略过对方的无形內功,深深知道对方的厉害,不噤想到临来之前,出云寺的出云老和尚苦苦要留住自己,言下之意,自己此行大有不祥之兆,莫非自己真的就会丧生在对方之手上?

 这么一想,顿时由心底生出了一片寒意。

 大敌当前,他当然不敢丝毫疏忽,腹中內炁,早已三度滚翻,很快地已遍布全⾝,以他功力而论,经过此一番准备之后,已是刀难犯。

 …他伫立的⾝子,在每一次提聚运力时,都像是有所缩。这一番情景一经落⼊金太岁过龙江眼里,不由心头一懔,他敢情是大行家。

 “这就难怪了。”过龙江冷冷地道“原来你练过‘万蚁功’…哼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老金说话的当儿,他的一只右手,已经缓缓探出长披之外。

 尽管是黑夜,关雪羽也能看出这只手上的颜⾊有异,竟然是黑若墨染,显然功力內聚,正是其仗以成名的“黑手功”出手前兆。

 双方都已精力內聚,到了非出手不可地步,似乎只差在一点出手的良机。

 来去不过三五句话,却已无话可说,剩下的只是凌厉无比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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