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杭州名媛
第一章杭州名媛
宋,元丰七年(公元10)
杭州。问心庵。
虽然早立了
。可未出正月,天气乍暖还寒。
园子里赏梅的贵妇们俱都身着轻裘,手捧暖炉,虽是有风,却并不觉得冷。
大概是身上穿得暖,思维便分外的活跃。甚至还有人在格外地想念着腊月里的大雪纷飞。
“没了雪,这红梅看起来都逊
了许多。娘,我还记得腊月时那场雪,白雪红梅,相映成趣,真是…”穿过梅林时,穿着银灰色裘氅少女跺了跺脚,有些心疼地看着脚上刚穿上不久的鹿皮靴子。“真是惹人讨厌,这梅园这样泥泞,也不知收拾一下便请人过来赏梅,真是好没心思。”说着,她扯着娘亲的手臂撒娇似地摇了又摇。
身形微胖的贵妇皱眉嗔她“还不快收了声,仔细被人听到笑你。”看女儿不服气地扬眉,她便训道:“这赏梅会可不是你们那些小姐妹自己凑在一起做做诗词绣绣花的赏花会。哪里那么得趣?”
说着话,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沾了些污泥的脚尖。暗暗皱眉,却不好当着女儿面前抱怨。便只沉声道:“娘昨个儿就和你说了,这问心庵的赏梅会不是为了真的赏花,而是为着善堂募款的。凡是能参加问心庵的赏梅会的女子都是杭州城中有名的贵妇、千金。虽然到时候是要真金白银地拿钱出来的,可能在城中贵妇圈里
个脸出出风头,比那些银钱重要得多了…”
说着,她又不忘再三叮嘱女儿“千万莫要失礼了,尤其是一会见着知府大人的夫人…”看女儿双眼一亮,脸上又现出娇羞之
,她便拉着女儿嘻笑道:“傻女,婚嫁之事乃人生大事,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吴娟的女儿又不比哪个差,要嫁自然是嫁最好的…”
这一句话说出,随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和婢女忙不迭地
口称是。两母女顾盼之间自然更显几分得意。
正在说话间,却已穿过半片梅林,便看到林中的花亭。飞翘的八角,坠着铜制的风铃,风过时便响起不那么清脆的铃声。面积颇大的花亭,修饰着七色彩带,又在四角设着精美的宫灯,燃着无数的炭炉,让花亭中感觉不到一丝寒气。
这花亭,和梅园所在的问心庵不那么搭,过多华丽的修饰,让人只觉得这应该是某豪门的内花园,华美而
巧。可偏偏这花亭却是实实在在地盖在一间庵堂。而且是从庵堂建起之
便有了,多少年来,这梅园都是杭州城中贵妇们赏梅的最佳去处,自然也为问心庵带来顶盛的香火。
陆氏母女刚一走刚梅林,便有人瞧见了她们,有相
的便笑着起身相
。言笑晏晏,因是未出正月,便又说了一车的吉利话。
那陆娘子之女向晓雪目光一扫,却在众多贵妇中看到两三相
的小姐妹。想来也是长辈带来参加赏梅会的。虽然面上笑得
快,连声寒喧,可心里却暗起戒心。别看她一径抱怨,可心里却也知道能在这赏梅会中被正式介绍给这些杭州城中的贵妇对她的未来是怎样重要。
早几年,来梅园赏梅,不过是杭州城中贵妇们的小消遣。可自从几年前问心庵的慧心师太集合城中妇人开设了善堂之后,情形便不同了。每年正月里的赏梅会,各家女眷除了争
外最重要的就是斗善了。谁家出的银钱最多?谁家能得到问心庵全年的佛灯供养?谁家能在善堂红榜上头列前茅?谁又能得到来年各家寺庙上头柱香的资格?无不是杭州百姓头半年密切关注的话题。
而这样尽显善心的一个聚会,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杭州名媛正式步入社
界的一个重要渠道。前年初次出现在赏梅会上便博了个头彩的席家小娘子,便因着远播的善名而嫁入京中,成了朝中高官的新妇。这样的美事,更刺
了那些云英未嫁的少女们深藏在内心的善良天
。也让赏梅会从某方面来说,渐渐变成了杭州城中另类的相亲大会。若是某家娶的新妇。是个没出席过赏梅会的,都不好意思大肆
办了。
向晓雪与小姐妹闲话着家常,却一直暗暗细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虽然因着没有雪,梅林中因前
的雨雪泥泞不堪,让人兴不起赏梅的兴致,可看到这梅园中的布置,她还是颇觉有趣。因见对着花亭不远处搭着一座半人高的台子,她便来了兴趣。拉了平
情好的蓝家小娘子笑道:“莫不是这园子里还要开戏?可是要跳加官不成?不过我还是喜爱看傀儡戏。还有,那瓦市里的口技杂耍…”
猛地收声,她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便有些尴尬地睨着身边只是微笑的蓝蓉,见她并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还待再说些别的什么,一旁陆氏已经唤她,便不再说话,只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她刚一转身,便已经有另一个少女掩嘴笑道:“瞧她那张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好好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竟往那种地方跑,难怪我娘笑她是个没家教的。”
“那样的暴发户,哪里来的家教呢?我听说她娘更是一个…”声音一顿,虽没有继续说,却是低低地笑起来,又推了一下一直端坐不语,只是浅笑盈盈的蓝蓉“你说可是,蓉儿?”
蓝蓉笑了笑,并不接话,只是垂下眉,正襟危坐。目光只落在自己未涂丹寇只显粉润本
的指甲上。她同这些自幼被宠大的女儿们不同,虽也算是富户,可因着父母早亡,寄居兄嫂身侧。虽年少,却早晓世事,自知兄嫂再好也不会为她这孤女盘算太多。这次托了亲戚得以入梅园赏梅,实是把这次聚会当作一次不可错过的机会。自然也就比他人更加倍小心谨慎。
目光掠去,看到陆氏拉着女儿挨个桌子引见那些长辈,蓝蓉只是垂下眉淡淡浅笑。虽不是见多识广,可眼下在座的诸人她却是识得的。且不说别的,单只看座位就知道这些人不过算是普通贵妇,杭州城中最有势力也最富有最尊贵的那几位还未曾来呢!那么早过去献殷勤,岂非白费功夫。
心中正想着,她已经留意到自梅林中又有一行人走了过来。远远的,只见着当先的是一个衣着华贵、面容清冷的妇人,
直了背脊,抬高了头颅,缓步而行,走路的姿态是那种可以用贵气或是用傲慢来形容的姿态。在她身后两步,被众下人簇拥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双丫髻,粉雕玉琢般的清丽容颜,身上穿着的白狐裘也极华贵。手中却是牵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童子。黑溜溜的一双大眼极亮,眼珠转来转去,似乎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的神情,不过是往花亭中走这几步的功夫已经几次要挣开少女的手跑开。
刚看清那妇人的面容,蓝蓉便已经站起身来,虽走了几步便被其他起身相
的妇人们挡住了身形,不得再近。却仍是尽量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姿态,以期能被那妇人看到一眼。
这位杭州大户朱家的当家娘子云氏,她虽未曾被人引见过,却也是认得的。想来,这位素来少出席应酬的娘子也是为了带自家小娘子出来见见世面才破例出席赏梅会的。至于那男童。想来应是朱家的独子。真是可惜,朱家子息不枉,偌大农业,竟只有这小小一个童子继承香火,若是有长子…
垂下头去,蓝蓉悄悄摸了下绯红的脸颊,暗觉有些不好意思。
想来,所有的大人物都是喜爱最后到的。云氏到场不过半刻,梅林中便已经传来一阵银铃样的笑声,放肆张扬的笑声一传来,场中的妇人们便现出会心的笑容。只有云氏,却是轻轻皱眉,端坐在座,并未如其他人一样笑着站起身来相
。
“姐姐们可是早到了!”随着笑声,一个穿着雪貂裘,颈上围着一条火狐围巾,面容
丽的妇人笑盈盈地自梅林中走出。这妇人身量高挑,体态风
,走路亦如柳拂风一般袅袅多姿。
虽是不如云氏显得高贵,可场中又有谁敢小瞧于这位杭州金家的当家主母王氏半分。就连蓝蓉都
出几分含蓄中又带有讨好意味的笑容往前凑了两步。
王香萃笑
地步进花亭,目光一扫,便笑了起来“我就说我断不会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嘛!果然如此…”目光扫过独坐在座上的云氏,她挑眉一笑,先是招呼了一声,见云氏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并不太热情,她的笑便也敛了三分。目光一转,忽然笑道:“怎么没见着玉娘?往年这时候,她总是已经到了啊!”“李娘子也要来吗?”一旁听着的向晓雪惊问出声,话才一出口,便觉四周竟是异样的安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的陆氏已经扯了她一下,被母亲拧在手臂上,她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还是干笑着退了一步。这一退,却正好可以看到母亲的目光是望着另一边的云氏。奇怪地转目望去。她才看到云氏竟是面色冷沉如霜,执着茶杯的手竟是抓紧紧的。
自人群的
隙中却是早一步看到云氏的异样,蓝蓉目光忽闪着,正在心里暗暗称奇。身后那爱议论人的小姐妹已经低声嘲笑道:“你看啊!那个传言八成是真的呢!”
蓝蓉心中一动,扭过头去细听,那两个少女便更来了精彩,冲着她招了招手,三人后退得远了些,才一脸神秘兮兮地道:“我听人说,那位李娘子原来是朱家的妾呢!甚至还有人说那朱家的独子都不是云氏生的…”
蓝蓉吓了一跳。到底算不上豪门之家,就是小道消息也听的多是过时的了。“你们说的,可是那位三杭商行的李娘子?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听人说啊,这三杭商行能开得起来还是朱大官人给的钱呢!要不然,她一个女人哪有钱和别人合伙做生意呢?”说着,又嘻嘻笑道:“这要是向家那丫头听了,还不气死。那暴发户女儿总想着和那李娘子一样做什么女海商呢!白痴一样!”
“可不是,这女人,说到底还不都是靠着男人了…”
蓝蓉无心再听下去,悄悄
身返回,正好看到王香萃正俯下身去看那凑到云氏跟前扒着她膝盖想往上爬的男童。“这不是熙儿吗?可还记得婶娘?”
云氏抬眼看着王香萃,有意无意地格开她伸过来想碰触朱熙的手。“妹妹莫见笑,熙儿年纪小,记不得人的。”说着,突然又转目看着身后的少女“煦儿,过来见过你金家婶娘。你这位婶娘可是位巾帼里的丈夫,一身的本事,有得你学了。”
那少女朱煦果然笑着上前见礼,被王香萃拉着说了几句闲话又摘了手上的一只金钏子套在朱煦手上“这样的可人儿,不只我见了欢喜,想来玉娘见了会爱的。”
云氏脸一沉,还未说话,朱煦已经笑道:“听婶娘这么说,想必那位李娘子一定也是同婶娘一样厉害了!要不然婶娘怎么会同她这么好呢?真是可惜了,侄儿身子弱,这会…”说着,她已经用帕子掩了嘴似乎想要压制却还是大声咳了两声。回过头,她咳得眼泛泪光“娘亲,女儿真是没用,可不可以先回去呢?”
云氏目光微闪,探手抚了下女儿的头,点了点头。刚要起身,腻在她怀里的朱熙却立刻不依地在她怀里牛皮糖一起拧起来“不要走,我还要这里作耍…”
云氏眉心一皱,眼神分明是恼了,可脸上却尽是慈母被无赖孩子撒泼的无奈。反是朱煦,一声轻唤:“小弟,姐姐不舒服。”又走过去牵了朱熙的手,对着他笑了笑。可是一物自有一物降,只不过是一个动作一句话,那混世魔王一样在云氏身上拧来拧去
得云氏衣裳都发皱的朱熙竟自安静了下来。看着朱煦的眼神里还隐约带了三分怯意,不
让众女啧啧称奇。
一声招呼,跟着云氏来的下人们便齐齐候在花亭下。王香萃带头相送,还笑着挽留:“姐姐一年也不出来同我们这些人聚聚,好不容易见了面怎么这就家儿去呢?不如让人送了侄女回去,姐姐再留留…”她的挽留止于朱煦的一声咳嗽。
这柔弱少女倚着母亲,娇柔地唤着:“娘,我头疼…”一样一来,便再无人好意思开口相留。
只是,一行人刚刚走下花亭,还未入梅林,便被人
面截下。来者是浩浩
的一群。内中除了一些衣着华丽的妇人外还有穿着僧袍的慧心师太。
“怎么这就要走了吗?”慧心师太一声轻笑,又回头笑着对和她并肩而行的一个中年贵妇笑道:“我刚还说,人总算是齐了呢!”
那中年贵妇微微一笑,虽然生得慈眉善目,可是眉宇间却自有冷意。“这位?云娘子?怎么就要先走了呢?”皱了下眉,竟似乎是要想想才记起云氏是哪个,可这样的作态却并未惹怒云氏。她的目光有些发飘,却是越过了这贵妇望向她的后面。
朱煦目光一闪,也顾不得别的,先笑着施礼道:“煦儿见过夫人。夫人明见,我娘是怜小女病弱,才起念
去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母亲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
却见在慧心师太后立着一个四十开外的老妇,面容清秀颇带书卷之气。而云氏所看的却是正与她低声说笑的女子。
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高髻云鬓,容貌清丽妩媚,衣饰也是淡雅无华,可眉宇间却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韵。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强大的自信心,让人不容忽视。或者,应该可以形容说,这年轻的女子正处于人生中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刻,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春风得意的气息。
似乎是觉察到正被人注视着,女子抬起头望了过来,秀眉轻扬,似乎是有些惊讶,但立刻便笑了起来,冲着云氏淡淡地点了下头。
虽然这女子客气,可云氏却立刻眯起了眼,象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上下都迸出警惕防范着的气息。
就连那听着朱煦解释的贵妇也察觉出她的异样,皱起了眉来。朱煦顾不得别的,原本就挽着母亲的手加大了些力道,竟是重重地扯了云氏一下。她这一动,云氏才似乎是终于大梦初醒般醒过神来,深深地俯下身去“男女云氏见过夫人。”
男女一词,是大宋平民见官时的谦词。而夫人,则是上品诰命的尊称。云氏这样一见礼,在场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知道这位中年贵妇便是去年新上任的知府的夫人了。一时,便纷纷见礼,又有自觉有些身份的便凑得近些介绍自己。
王香萃目光扫过云氏有些发白的脸色,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盈盈上前施了一礼,竟是用颇
的语气道:“夫人可是不待见香萃了,竟只唤了玉娘做伴,把人家抛在一边不理…”
自奉承
和中回首,陶氏夫人笑着瞥了眼王香萃“你这泼猴,我若召你相伴,我们这身老骨头还不得被你拆了啊?!”
虽不过是玩笑话,可王香萃却立时当真一般笑闹不依,只说着夫人只疼玉娘了云云,又拉着那斯文的妇人道:“孺人快来评理,若你也只同玉娘好,我可是不依的。”
解学官之
孟孺人便笑着拍拍王香萃的手“夫人不疼你,我疼你便是。一会儿咱们娘几个儿坐在一块,只不和夫人坐…”
陶夫人闻言便也笑起来,众人玩笑着,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便放松下来。落在外围的不免心存羡慕,又深觉果然不愧是王香萃,便是同知府夫人也是不忌玩笑。又有人把目光投向与孟孺人并立的年轻女子,便有窃窃之声:“那便是李娘子了。”
一时,便有人又把目光投向一旁沉默着的云氏身上,大有看热闹的心态。
似乎也觉察出了些什么,慧心师太便笑着请陶夫人入座,又道:“一会儿善堂的那些孩子们还要为诸位善士表演,诸位莫要错过。”又转向云氏“娘子…”
云氏还未说话,朱煦已经开口道:“师太,煦儿虽然因病不能参加盛会,却也望能尽绵薄之力,容煦儿为善堂捐赠两百贯…”说着,便取出荷包,却是拿出一张“钱引”
近年来,朝廷引用了川蜀使用“
子”的做法,大肆使用“钱引”凡大笔金额多用此法。
慧心师太目光一扫,果见那“钱引”上写着两百贯的字样。两百贯,不算是小数目了,可她的神色却未见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合什一礼“贫尼代善堂诸孤谢过小娘子了。”
朱煦一笑,回了礼,挽了娘亲便要避让到一旁以便让大队人马过去也好
身离去。可偏偏这时候,云氏却是轻轻一挣,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声道:“师太,能为善堂做些事,我们朱家自然义不容辞。如此盛会,怎么敢先行离去呢?”
“娘…”朱煦神色一变,还待说话,云氏已经平声吩咐:“先送小娘子和小郎回去。”
朱煦目光一闪,示意身后的下人退下,柔声道:“煦儿不要紧,还是陪着母亲在此吧!”
她这样一说,被下人拉住的朱熙便不肯老实了。直接一脚踢在拉他的婢女腿上,小身子敏捷地扑了过来,大声嚷道:“姐姐既然留下,我也是要留下来陪着娘的…”
慧心师太与云氏母女对话的当儿,陶夫人等人已鱼贯而过,往花亭上走去。而原本和孟孺人并行的李玉娘却是不知怎的,竟落在后面。此时离云氏母女不过隔了一个慧心师太而已。这会儿,朱熙突然扑出来,正好是冲着她而来,先是横冲直撞地撞在她身上才扑到云氏怀里。
被撞得身形一晃,李玉娘站稳身后,呆呆地看着云氏怀里那小小的身影,一时只觉舌尖发涩,半晌,才低喃道:“可、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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