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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上
  李德泽被一个细作如此针锋相对,几乎是恼羞成怒,喝道:“本官自有决断!不用你来啰嗦!”

 中年男子垂下头来,微微叹了口气。李德泽奇怪的望着他,却见中年男子竟然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服,用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说道:“李大人可能不知道,在下为了将这个消息带到大宋,有两个同伴在青岗峡殉国。在下直隶职方馆陕西房,环庆二州没有人知道在下的身份,一路昼夜兼程,赶到原州,来求救兵。李大人可知道在下是为了什么?”

 李德泽愣了一下。但是中年男子显然没有兴趣等待他的回答,继续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在下与死去的同伴,都不认识石帅。但是很多人都知道,石学士是大宋中兴之望。没有人希望陕西没完没了的被西夏人劫掠,百姓们疲于奔命…皇上与学士,带给了我们解决西夏的希望。”

 中年男子停顿了一下,方说道:“所以,在下也望大人能明白在下的苦衷!”他的话音刚落,李德泽便只见白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喉结之下。

 “你…你要做什么?”变起瘁然,李德泽几乎是惊若若木,完全只是下意识的质问道。

 “威胁朝廷命官,其罪不小。在下只请大人给在下虎符令牌,送在下前往新城镇便可!”

 “去新城镇有何用?”李德泽被他一向所鄙视的细作脸上的决然所震憾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细作。边境守臣,无不有自己的细作,但是大部分细作,贪图的都是厚赏高爵。

 “在下听说新城镇驻扎一指挥骑兵。附近还有一指挥蕃军。若能调动,向渭州境内搜索,便有机会找到慕家叛军。”

 李德泽注视着自己喉结下的匕首,头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是苦笑道:“新城镇并无骑兵,所有马军都在原州城。新城镇原是打出旗号,故意虚张声势的。”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虽不知李德泽所说是真是假,但是此时却已冒不得半点险了。这种用武器威胁朝廷命官的事情做出来后,不论结果如何,自己必受重惩,甚至连陕西房知事都难逃国法。若被人利用,搞不好还会被人攻击到职方馆本身。但是事在紧急,却不得不出此下策。担着如此大的风险,若不能救出石越,不仅对不起死去的同伴,自己更加会成为职方馆的罪人。

 他略一思忖,便说道:“那便也请大人下令,调原州之兵!”

 李德泽道:“那你须放下匕首来,本官才好下令。”

 中年男子手腕一抖,匕首从李德泽的喉结缓缓划至他的背心。一面说道:“便请大人下令救援,在下与大人便在此处等候消息。若石帅得救,在下当任凭大人处置;若石帅有万一,在下与大人,便正好给石帅殉葬。”

 李德泽刚刚略松了口气,听到此语,竟是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李十五的刀已经有了几个钝口。

 他的背上在血,但是很奇怪,并没有疼的感觉。副都兵使马康的尸体就躺在离自己不到十步的地方,他的佩刀旁边,还有一条马腿。马康是在劈断一条马腿时,被叛蕃从背后砍了一刀,然后就倒下了。

 将虞侯邱布还没有死。以前他从来不知道邱布的武功这么好。他的刀法,真的有如行云水,李十五亲眼看到他砍死了三个蕃兵。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身法怎么会如此灵活,他经常从马肚下面如鱼一样的钻过,然后就是战马的悲鸣…

 但是一两个人的勇猛的作用非常有限。

 应当说,所有的战士都很勇敢。没有人投降,也没有人逃跑。虽然李十五心里明白,这些叛蕃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更不会接纳投降,但是普通的士兵们,却是不会明白的。但是让李十五甚至是有点意外的是,没有人投降。

 所有的人都在死战。包括两个大什押官,都已经战死。

 还有七个人活着。

 敌人,也许还有四五十个吧…

 李十五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对面的山坡。他脑海中,不时闪过的画面,却是大宋汴京皇城的宣德门…

 张淳现在应当在杭州吧?

 这是李十五最后一个念头,他倒下去之前,忽然感觉到大地震动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然后便是灰尘在东方的天空中扬起。

 叛蕃中响起了清脆的哨声,片刻之中,所有的叛蕃都放弃了攻击,迅速的聚集,开始有组织的向西北方向撤退。

 邱布与几个士兵愕然相顾,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竟然是从原州来了援军!

 打量着对面的山坡,劫后余生的数十亲兵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逃过一劫…叛蕃的首领决策如此果断,不由让邱布暗暗好奇起来。若再攻击十余分钟,己方必被全歼。最起码,石越也难逃被俘的命运。但是对方竟然毫不犹豫的放弃了!

 如此巨大的惑,叛蕃首领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

 虽然明知道多停十分钟,叛蕃极可能被援军追上而歼灭,但是邱布扪心自问,换上自己,绝不会撤退。

 那个人,是愚蠢还是聪明?

 “都头!”一个什长的呼唤声,打断了邱布的思索。他的目光循着喊声移去,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李十五!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山坡上。

 “咣当”一声,侍剑的刀掉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侍剑整个人,都倒到了地上。

 第二

 大胡河之畔,原州城,州衙。

 “你叫什么名字?”石越打量着胁迫李德泽派兵的中年男子,温声问道。

 “禀石帅,下官陪戎校尉慕义,隶枢密院职方馆陕西房。”

 “慕义?”石越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怎的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部姓慕?

 慕义脸上泛过一丝苦笑,低声说道:“下官也是环州慕家的人。”

 “啊?”石越当真是吃了一惊。

 “敝族一向效忠朝廷,然而自从两位酋长死后,族中大,各派纷立。因此便有不忠不义之徒,受惑于梁乙埋,竟然背叛朝廷,使祖先之灵,不安于地下。”

 石越点了点头,道:“你能深明大义,便甚好。”

 “下官世受朝廷之恩,亦曾读过诗书,略明礼义,不敢为不忠不义之事。”

 “君不以贰心对朝廷,朝廷亦不以君为外人。本府会禀明朝廷,因君之故,当宽待慕家在蕃学之子弟,不必连坐。”

 “多谢石帅大恩。”慕义不单膝跪倒,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石越起身上前,亲手将慕义扶起,又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叛要袭击本府一事的?”

 “下官是智缘大师介绍,加入职方馆。因下官是蕃人,言语熟悉,便来往于西夏静军司与环州、定边军、保安军之间,主要是负责与潜入梁兀乙帐下的同伴联系,传递讯息。数之前,忽接到叛要谋袭石帅一事,事在紧急,无法依常法与环州上官联系,且因同伴在青岗峡殉难,下官亦不敢在环庆停留,恐被人侦知,因此兼程来到原州。所幸不曾误了大事。”

 “原来如此。”石越叹息道:“此事说起来,本府要多谢你。”

 “岂敢。”慕义又跪了下来,说道:“下官持刃威胁朝廷命官,罪在不赦。”

 石越轻轻摇了摇头,正容道:“本府问过李大人,不曾听说有人威胁他。李大人还很夸赞你忠于朝廷,义勇双全。”

 慕义不愕然望着石越,却听石越又说道:“职方馆的成员,都是忠于朝廷,恪守王法的。本府非常信任君等,君亦当自勉之,不可自弃。”

 “是。”慕义大声应道,隐约明白了石越话中的意思。

 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到门外传来喧哗之声。石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高声喝道:“石梁,为何喧哗?”

 门外的声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便听石梁大声回道:“禀学士,是一个将虞侯硬要求见学士。”

 “哦?是哪里的将虞侯?”

 “下官邱布,是昨与叛蕃苦战那一都的将虞侯,有事求见石帅!”

 石越听到是昨浴血苦战的幸存者,脸色稍霁,道:“让他进来吧。”

 “是。”

 “谢石帅。”

 须臾,便见一个二三十岁的军官大步走进厅中,见到石越,以军礼拜道:“下官邱布,拜见石帅。”

 “不必多礼。”石越一面打量着邱布,一面问道:“你来求见本府,可是有事?”

 邱布抬头注目石越,脸色微红,大声说道:“请石帅恕罪,下官冒昧求见,是想请石帅前去探望一下李都头。”

 “李都头?”虽然邱布提出的要求在当时人看来非常的无礼,但是石越却并没有在意,只是一时没有明白谁是“李都头”

 “是下官的长官都兵使李十五,昨与叛蕃之战,身受重伤,现在生命垂危之中。”邱布的眼睛有点润了“李都头在昏中一直念着‘石学士‘,因此下官才大胆,敢请石帅能去看一眼李都头。”

 慕义一直凝神听着,此时亦不由动容,忍不住说道:“石帅…”

 石越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向邱布说道:“邱君果然义气深重。李都头是为本府受伤,本府理当前往探视。”一面又向慕义道:“你也与本府一道去看看大宋的勇士吧。”

 “是。”慕义连忙欠身应道。

 在与叛蕃的战斗中受伤的亲兵与军,除了一直处在昏状态的侍剑是在州衙养伤之外,其余的都安置在州衙附近的一座庙宇中养伤。当一战,只有二十余人最终还能行动如常,其余活着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包括从死人堆中找出来的生还者,一共有五十余人。

 石越把护卫们都留在了庙外,只带着邱布、慕义以及石梁等几个亲卫走进庙中。他并没有直接去李十五那里,而是挨个的察看伤兵们的伤势。照看伤员的军医和僧人,似乎没有料到石越会来这里,一个个措手不及,全都呆呆地望着石越一行人。石越也没怎么说话,望着这些为了自己而受伤、残疾、生命垂危的士兵,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一直很阴沉,只有在正视伤员之时,才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些人一定要全力医治,若是落了残疾,让二叔想想办法安置起来。”走出一间厢房的时候,石越忽然低声说道。慕义与邱布面面相觑,石梁却知道这是石越在吩咐侍剑,忙低声道:“学士,侍剑他…”

 石越猛然的醒悟,身形似乎停顿了一下,旋即继续向另一间厢房走去,但是却没有再说话。慕义与邱布等人连忙紧紧跟上。

 到了厢房门口,邱布低声说道:“李都头便在此处养伤。”见着石越对待伤员的态度之后,邱布对石越已经有了相当的好感,神色之间,也变得十分尊重起来。

 石越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此时内心情绪,其实是十分激动,本人自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不提,侍剑数年来与他形影不离,名为主仆,实为亲人,此刻却伤重昏,生死未卜;他因为久处庙堂之高,心思越发的深沉,因此虽有大悲大怒,也常能不形于,只是压抑于心中。但这时看到众伤员之惨状,又触动心思,想起侍剑的生命垂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怨恨、痛惜与愤怒,在不断的冲击漾着。虽然自外表看来,不过是更加沉默,但是此时若让他说出一句话来,只怕立时就有理智被愤怒淹没之虞。

 厢房的布置十分的简陋,李十五躺在一张简陋的上面,此时犹在昏

 石越默默走到近前,看清了李十五的面貌,依稀之间,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见过。邱布低声说道:“军中兄弟,只有李都头识字最多,以他的学问,当个书记甚至幕僚,亦绰绰有余。却偏要来军中挣这个功名…”

 “你是说李都头通文墨?”石越略有些吃惊。毕竟当时军中,识字的人都不多。

 “石帅请看——”邱布从房中的桌子上,翻出一本书来,双手递给石越。

 石越扫了一眼书名,更加吃惊,道:“《白水潭学刊》?”

 “是。这样高深的书,军中也只有李都头爱看…”

 忽然,石越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一个人名浮了出来,他再仔细看了李十五一眼,几乎就要口而出:“李旭!”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当年宣德门叩阙事件的主角之一,太学的学生领袖李旭!石越生生把这个名字在肚中。若非亲眼所见,他完全无法想象,李旭这样的太学生,居然会心甘情愿投身军中,来做一个小小的都头!

 然而,眼前之人,断然是李旭无疑。石越不仅仅在宣德门叩阙时见过他,在之前,李旭也曾经来白水潭听石越讲课,是一个热情的提问者。

 当年的太学生,昨军军官,今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伤者…

 与石越一样,邱布也在凝视着昏不醒的李旭,但是他的感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早晚须给那帮孙子一点颜色瞧瞧!石帅,绝不能放过那些叛逆。”

 “想从原州潜回环州,没有那么容易。”石越淡淡的说道:“但是环州慕家族众甚多,支派不一,若断然处置,反滋事端。况且此事真正的主谋,还是西夏国相梁乙埋。”

 “梁乙埋?”慕义忽然想起一事,道:“静军司都在传说梁乙埋亲至讲宗岭监修讲宗城。”

 石越霍然转身,瞳孔缩小,问道:“你是说梁乙埋现在正在讲宗岭么?”

 “下官的确曾听到这样的传闻。”慕义忙欠身说道。

 “去证实此事!”石越的语气,有不容丝毫质疑的断然。

 慕义怔了一怔,立时应道:“遵命!”

 石越目光在慕义身上停留一会,转过头来,又对邱布说道:“回头你便将李都头移至州衙来养伤。”

 “是。”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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