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夜从恶梦醒过来时,头昏得厉害,琴声似有若无地在四周
过,她走出房让夜晚的凉意沉淀闷热的情绪。
庄焕跟郭爷一行人傍晚时到庄里作客,她不想见他们,洛无央也没勉强她,不过她在园子里倒是听到了古筝的乐声。
八年前她几乎有一段时间都在听这琴声,还学过一些,直到某一天她决定把这些都抛弃。
她漫步穿越林苑,今晚没有半点月光,伸手不见五指,伴着哀戚的琴声还真让人觉得凝重。
那一晚也是这样漆黑的夜呢…
惊觉琴音越来越近,她停下脚步,怎么走来这里了,晚餐后,洛无央来找她,说他留客人们住几晚,希望她不会介意。
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洛无央有时候就会说些奇怪的话,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吧!所以才追问她以前的事?但以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
转过身,她想回房了,却在走了几步后改变方向,再次迈步往琴音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夜可真沉呢!”郭淮靠着窗,手拿酒杯。“黑
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爷打算在这儿住几天?”一个貌美的姑娘斜倚着他,为他斟酒。
另一名女子抚着琴弦,漫不经心地弹奏着。
“两三天吧!”
“茗茗,不想弹就别弹了吧,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也烦。”瑶今放下酒瓶,顺了下乌黑的发。
茗茗放下手,起身道:“我也正觉得烦呢!如果老爷允许的话,我想到林子里走走。”
“洛公子不是说了,希望我们晚上别
跑。”瑶今说道。“你若烦不如喝点酒去睡吧!”
“是啊!过来喝点酒。”可惜庄焕这人虽喜爱喝酒,酒力却不好,晚膳时喝过几巡,已有些醉了,所以他已让他先去歇着了。
“我不想喝。”茗茗直言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大胆,现在连老爷的话也不听了。”瑶今冷笑道。
“我没这意思,你别存心挑拨…”
“你们两个别吵,别坏了我喝酒的雅兴。”郭淮不悦地说。“想出去走走就去吧,记得提个灯笼,外头黑得很。”
“不用了。”茗茗转身朝外走。
“小心让鬼给抓去了。”瑶今轻扬嘴角。
“我倒想瞧瞧鬼长得什么模样。”茗茗冷言道。
“你们别斗嘴了…”郭淮说道。
茗茗没兴趣听他接下来的话语,早走到了外头,闷
的空气让她皱了下眉头。“好像要下雨了。”
不过无所谓,夏日的雨淋不死人的,走了一小段路后,背后窸?的声响让她疑惑地转过头,一小团火光从她眼前飞掠又消失。
她一惊,怒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没人回应。
忽然几团鬼火似的东西明了又灭。
她的惊惧加深了几分。“瑶今,是你在搞鬼吗?”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与瑶今就不合,但这不算什么,一个男人身边若是拥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勾心斗角是免不了的。
这几年她虽与瑶今争风吃醋,也做过一些小
小恶的事,可她怀疑瑶今会用这样的方式吓唬她,想到这儿,她更觉得
骨悚然。
“若是人,就现身,别藏头缩尾的;若是鬼,这条
命,要便取去,少在这儿装神弄鬼。”她壮起胆子往前走。
一抹白影由她面前飞掠而过,她尖叫出声,像在应和似的,远方也传出一声尖叫,茗茗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到底是谁!”她尖声叫喊。“别给我装神弄鬼。”
发脾气的模样倒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月影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她身上丢去。
“啊…”又是一声尖叫。
现在要取她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瞧着她狼狈地跌在地上,月影表情漠然,要杀她吗?
茗茗发抖地爬起,全身虚软,但仍逞强地说:“这世上…不会有鬼的。”定是有人存心吓她…
她见过一些江湖中人有飞天的本事,远的不说,庄焕就能飞檐走壁,所以这些都是人扮的…
她踉跄地想回屋,忽然一张五官扭曲,眼珠子半
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瞪着那染血的脸庞、半垂的眼珠,尖叫声卡在喉咙还没出来,她已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你是谁!”月影在几尺外,出声喝道。“装神弄鬼的,幼稚。”
那鬼脸转向她,低笑一声。
“洛无央是你吗?”她皱眉。“大半夜的你无不无聊!”
那鬼忽然朝她扑来,速度快得让她有些诧异,她正想闪开,掌风已至,可恶,必须硬接了,比内力她可不行,若手上有剑就好了,非卸下他一条手臂不可。
就在这刹那间,她的眼前挡了一人,砰地一声,双方互击,眼前人帮她接了这一掌。
“大哥,你这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洛无央沉下脸。“她可接不了你这一掌。”
表脸人笑笑地说:“忘了先给她一把剑,疏忽了。”
月影由洛无央身后站出来,一脸怒意,没想到那鬼是洛天寻扮的。
“你真是无聊透顶!”月影朝他骂了一句。
“月影姑娘,没吓着你吧!”扬雪由另一头现身。
“谁会被这烂把戏吓到。”月影皱眉。
洛天寻朝茗茗望去。“你说的‘谁’倒在那里,真可惜,本来还以为她有些胆子的。”
月影看不下去正想骂人,扬雪却先开了口。“公子,该去瞧另一边的情况了。”
“也是。”洛天寻迈步走开。“希望另外两个能玩久一点。”
月影扬头瞪着洛无央。“你大哥脑袋有问题是不是?”
洛无央扬起嘴角。“是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你…”她震惊地看着他,他说真的还假的?
“不用理会我大哥,他就是这样子。”他走到茗茗身边。“你打算怎么处置她,杀她吗?”
他的话让她讶异。“我干嘛杀她?”
“你不是朝她丢石子吗?”
原来他都瞧见了。“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我一直都在。”
他简单的一句话,让她心头一凛,一直?
“你太没警戒心了。”除了剑术高超外,其它方面不管是内力、轻功、拳脚功夫以及最基本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她没一项及格的。
“你在我房里?”她冷下脸。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仰望天空说道:“下雨了,你再不快点做决定,她就要被雨淋醒了。”
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月影注视昏睡过去的茗茗…没想到她连名字都改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她自己不是也把过去的名字抛下了…
要杀她吗?曾经恨透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觉得疲惫,过去的事…
“都跟我不相干了…”她无意识地呢喃一句,转身离开。
*********
夏天的雨气势惊人,刹那的工夫,整个天地已笼罩在滂沱的雨势中,夜晚的蛙叫虫鸣,也消失在雨声中。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跟在她后头的人。
“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雨声太大了。”
骗人,她仰头瞪他一眼,雨水一下就滑进她眼中,她垂下头,
着眼。
“偶尔淋点雨倒是不错。”他摸摸她的头顶。
“你为什么老爱管我的事?”她追问。
“因为不能丢下你不管。”
她诧异地抬起头。“你…”雨水又
进她的眼,她抬手挡雨。“我不懂你的意思,因为你答应师父要照顾我吗?”
他笑笑地说:“这雨一时间停不了,先回去换衣裳吧!”
她扯住他
前的衣裳,一脸不悦,每次都不老实回答。“回答我的问题。”
他仍是勾着笑。“没人能
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盯着他带笑的脸。“洛无央…”
“嗯。”“你喜爱我是吗?”
他的笑意加深,脸眼睛都弯了。“糟糕…”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脸。“这答案我还不能告诉你。”
她瞪着他。“你…”“过阵子再告诉你。”他握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夜深了,该休息了。”
“别拉着我,我还不想睡。”
“怕作恶梦?”他拉着她的手走上曲廊。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房里…”
“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你的表情…”
“什么?”她反
地摸摸自己的脸,她的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你想回水月庵,我能送你…”“谁说要回去了!”她恼怒地
开手。
“那就别一副被遗弃的样子。”
他锐利而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她恼火。“你…胡说八道。”她握紧拳头。“我才不回去那种臭地方。”
“承认你想回去又怎么样呢?”他瞅着她转开的脸。“这里没有别人,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强。”
“我没有逞强…”
“如果你真的讨厌那里,受不了师太的教规,你早就走了,何必一直留在那里,她们的功夫根本拦不住你…”“别说了你!”她生气地出拳打他。
他握住她挥来的拳头。“受不了这些话吗?”
“你只会胡说八道…”
“月影。”他将她拉近。“如果是那个女人让你作恶梦,就去杀了她,你若不想动手,就由我来做。”
她震惊地看着他,他…他要为她杀人?
“别这种表情。”他扬起嘴角,抚了下她的脸。“杀人对我来说没什么。”
他的话再次让她讶异,在江湖上闯
,若说没杀过人那是骗人的谎言,但他现在的话听来却像是草菅人命的杀人魔。
“我没要杀她,我…曾经很想,但是…”她蹙起眉心。“刚刚又没有了这念头,我也弄不清楚…”
“没关系。”他安抚地碰了下她的短发。“那就等你想杀了再杀吧!”
他的话让她的心莫名放松了些,表情也柔和下来。“如果师父听到你这么说,定会觉得所托非人。”
他微笑。“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师父老是跟我说要慈悲为怀,我听得好烦。”
“如果她知道你本来想杀人最后却放弃,一定会很欣慰,她这么多年的教诲总算没白费。”
“我只是提不起劲,说不定明天我就改变主意了。”这阵子除了跟他吵架外,什么事她都意兴阑珊,莫名地觉得累。“你故意留他们住下的吧!”
“是故意的没错。”
“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她烦躁地拧着眉。“这么想知道我跟她的过节吗?”
不等他回答,她紧接着说:“我曾经很恨过她,但现在却什么都提不起劲…”
“想不透的事就先放下吧。”他拂过她的
发。“先回房换衣裳。”
她难得没有争辩地点了点头,他有些忧心地看着她,现在连跟他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她垂着头往前走,闪电突然照亮曲廊,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响起。
“洛无央…”
“嗯。”“我…想回水月庵。”她低语呢喃。
“我知道。”
“可是我不能回去。”她抹去额头上的水滴。“我只会给师父她们添麻烦,所以她们才不让我出家的。”
“别胡思
想…”
“我没胡思
想,她们商量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她吐口长气。“师伯说我劣
重,若真出了家,只会败坏水月庵,我一生气,就把庙里的佛像给打烂。”
他勾起嘴角,庆幸现在漆黑一片她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月影闷不吭声地走了一小段路后,才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师伯气得要打我大板,我偏不如她的意,跑到后山去躲起来,虽然下着大雪,可我在山里住饼几年,能自己找东西吃,倒也不怕,过了半个月,我觉得好无聊,又偷偷跑回庵里,才发现师姐师妹她们为了筹钱打造新的佛像,全下山去化缘募捐,师父担心我一个人在山里饿死,每天出来找我,结果受了寒病倒了…当天我跑下山去,到一户富商家里偷了一些银两,给师父请了一个大夫,师伯问我哪里来的钱,我骗她前些日子有个男人在山里遇了难,我碰巧瞧见,救了他一命,这是他送我的零花钱。”
“你师伯信了?”
“她是个多疑的老太婆,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师父听到我这样骂师伯,又要不高兴了,自我打坏了佛像后,师伯就没把我当水月庵的弟子看待,我请大夫去看师父,她也不让我进去,我气得跟她打了起来,师姐师妹们也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好气,把她们全给打伤了,师父听到吵闹声出来察看,正好瞧见我与师伯在打斗,她想分开我们,却…让我给打伤了。”
她难受地
了下眼。“我没注意到师父闯了进来,我…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师伯说我无可救葯,以前师叔也会为我说话的,可自从我打坏了佛像后,她见了我就只会摇头,我气呼呼地跟她们吵了一架,佛经上不是劝弟子们不着相的吗?那佛像就是‘相’,你们个个入了魔,着了相,我是在点醒你们,明白不明白?这一说,师伯气得脖子都红了,说我强词夺理,曲解佛理,我又同她争辩说书上记载了一个禅师,把佛像劈了当柴烧,我不过是给打坏了,可没拿来当柴烧,那为何他是禅师,我是混蛋?”
洛无央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说得有错吗?”
“听来是
有道理的。”他笑着说。
“如果你在那儿,可要让师伯骂了,她会骂你道心不坚定,让这歪理给混淆了。”她蹙着眉心。“不管我怎么说,师伯都骂我怨我,说这些歪理把师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后可怎么得了,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师父总会为我说话,可我没有好好珍惜,老是做些让她伤心的事…”
“惠良师太明白你本
不坏…”
“师父错了,我本
很坏的。”她叹气。“有些事我不是存心做的,是坏脾气上来了,才犯的错,但还有很多事,我是故意的,刚到水月庵的时候,我常半夜里胡乱地敲钟,把她们全给吵醒,还在汤菜里偷放
末,把虫子赶进师姐的房间,想瞧她会不会杀生…还有很多顽劣的事,说也说不完,她们武功不如我,拿我没办法,只能任我胡闹,如果那时我乖乖地听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不需自责,人是不可能知道往后会怎样的,所以只能以现在觉得最好的方式过日子。”
她扯了下嘴角。“没想到你也会说大道理。”
他微微一笑。“比起惠良师太,我的道行大概差远了。”
“这几天我常想,如果能早一点遇到师父就好了…”
他摸了下她低垂的头。“别这样想,过去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她沉默地走着,他也没有催
,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如果她想说他就听,她若紧闭双
他也不想强
,来
方长,他提醒自己要有耐
,今晚她肯开口谈论自己,对他已足够了。
到了房门口后,她才又开口。“我累了,你也回去吧!别再鬼鬼祟祟地待在我房里。”她现在连骂都懒了。
“你这样子我放不下心。”
她勉强勾起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瞧,这样你也不发火?”
“你这人真怪。”她挥开他的手。“我生气你才舒服吗?”
他勾起笑。“不烦你了,好好睡一觉。”
“嗯。”她点个头,见他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叫住他。“洛无央。”
“怎么?”
“那个人…我不想再看到。”
“茗茗?”
她点头。“她以前不叫这名字的。”
“我明天就让他们走。”他说。“其实不用我赶,我大哥这一闹,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就夹着尾巴逃了。”
“你变得这样好说话,我倒不习惯了。”
“你这小姑娘还真难伺候。”他扬起眉,轻拍了下她的头。“
了,快进去吧!”
她推门而入,背对着他将门阖上,听着他远去的足音,她
下唤住他的冲动,疲惫地换下一身
衣,钻进薄被内,却怎样也无法入睡。
师父她们现在不知过得好吗?师妹们是不是一样顽皮…
不行,她不能再想这些,她得想点别的事,念经好了…忽然一阵乐音徐缓入耳,她的眉头舒朗开,他又在吹箫吗?
他到底有没有回去换衣裳,不怕受寒吗?
想起身去问个究竟,可身体却累得动弹不得,朦胧中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皮,凉凉的让人心安。
“头发还
着呢!”
果然是他的声音,月影轻叹口气,虽然他有时很讨人厌,可是跟他在一起却很安心。
当他要
开手时,她反
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手又回到她脸上,轻抚她的眉眼。
“作恶梦吗?不用担心,我会在这儿陪你…”月影在他温柔的声音中,沉入梦乡,过去的恶梦没有再来纠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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