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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傍晚,她坐在舷窗边,面色忧郁地望着掠过河面的水鸟。她的丫环和嬷嬷正陪着她说话,为她解闷儿。

 “格格脸色这么不好,是哪儿不舒服吗?”康嬷嬷担心地问。

 “是的,我全身都不好,到处都不舒服。”她皱着眉头说:“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难怪他会那么讨厌我。”

 听到她自怨自艾,康嬷嬷倒乐了。这几天她一直在劝格格对额驸好点儿,还同她说了夫、子孙满堂的道理,希望她主动与额驸和好,早得贵子。可格格听过后只是面河邡赤,却什么都没说,还让她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得不清楚,不过此刻她看着格格的神情,知道懵懂的主子已经在思考了。

 “主子,你还在惦记着额驸不吃饭的事吗?”不明内情的秋儿问道。自从她告诉主子额驸将她送去的饭食,全放到舱外拒绝食用后,主子就一直愁眉不展。

 歆怡双眼仍望着河面,低沉地说:“是啊,离开清口后,他一直都不理我,连你送去的饭都不吃,他那人怎么那么小心眼呢?”

 康嬷嬷劝她道:“格格想开点,额驸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也别太烦恼。”

 “唉,我怎么能不烦呢?”她咬着下回过头来问丫环。“秋儿,你说,那天我是不是真的做过火了?”

 秋儿忙说:“是格格要奴婢说的,那奴婢可得说真心话喔。”

 “你说就是了。”歆怡瞪了她一眼。“我可没那么不讲理。”

 “那就恕奴婢直言了。”秋儿大着胆子说:“格格真不该那样对待额驸,以奴婢看至少有三不该。”

 听她真的这么说时,歆怡小脸一垮,可想到自己方才的允诺,又忍着心头的不悦说:“那好,你倒说说我有哪三不该?”

 秋儿道:“首先,格格不该为了看热闹而把侍卫赶走,如果格格那天出了事,无论是奴婢还是侍卫,就连额驸一家都担待不起;其次,格格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额驸。得知格格不谙水性时,额驸眼都没眨就往河里跳,一心只想救格格,同时也没忘记留件干衣裳给格格遮身子,就冲这贴心劲儿,格格也该对额驸好点;第三,格格不该把额驸给格格遮身子用的衣裳当面摔还给他。救命之恩不报,还当众遭到折辱,就算寻常男子也难以忍受,何况是额驸那样的读书人?所以,以奴婢看,格格该去找额驸当面认错,别让人以为皇家格格连知恩图报都不懂。”

 “不错,秋儿这丫头说得有理。”康嬷嬷听了也点头道:“我说额驸这次怎会气这么久,原来还有这等曲折事。格格与额驸既成了夫,为了往后的日子能平平顺顺,也该学着谦让些。”

 丫环和母的话让歆怡心头一震,难道她真的做得那么差?

 回想那天发生在清口码头的事,她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表现确实很差。

 生死关头,是他救了她,还细心地把衣服下来给她,可是她不但没对他表示感谢,反而表现得像个泼妇,难怪他会那么生气。

 心里的歉疚感一生,她原来还积存在心的、对叶舒远的怒气和不满便全部都消散了,心里记得的全是他在河水里救她时的情景。

 忆起他环在她身上的胳膊,他强壮有力的怀抱所带给她的安全感,让她记忆犹新。成亲这么久,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肌肤之亲”

 记得上岸后,看到他在水里快速游动着、帮助男孩上岸时,她对他灵敏矫健的身手和极佳的水性是那么震惊、那么地欣喜,又那么地为他感到骄傲和自豪。就连此刻想起,她依然怀有同样的心情。

 原来他果真不是那种自己以前认为的、什么都不会的文弱书生!

 想起自己曾因他不会骑马、箭而羞辱过他,她觉得自己才是个无知的女人。

 我错怪他的地方太多,难怪他不想理我。她悲观地想,并决定找个机会去向他道歉,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皇玛法说过,知错能改才是皇家风范,而且康嬷嬷说的也对,既然嫁给了他,就不该总跟他较劲,要跟他好好过,那样的日子才有意思。

 可是,叶舒远似乎不想给她这个认错的机会。

 他不仅谢绝了秋儿或康嬷嬷的伺候,甚至连舱门都不出。歆怡连跟他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又要如何向他认错呢?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也不知道他每天在舱内做什么,她很想去找他,可是就算她是诚心诚意要向他道歉的,却也无法放下身段主动去乞求他的原谅。

 于是,他们就这样僵持不下。

 几天后,船队行到了长江,这里弯度大、江面宽且水道深,船只航行危险很大,加上今年雨季提前,傍晚骤然来临的狂风暴雨,使得运河河道水急涌,行船险象环生。因此船体的摇动更加厉害,船工们都非常紧张。

 连来,歆怡因与叶舒远僵持不下的关系而焦虑失眠,本来就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今夜船上的颠簸更加让她无法安睡。

 由于下雨,空气十分闷,不能点灯的船舱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强烈的不适感令她闷头晕,她无法待在空气流通不畅的舱内,她决定到甲板上去。

 “格格,不能去,外面正下着大雨,淋了雨会生病的。”

 当听说她要出去时,康嬷嬷坚决反对。从船出现颠簸开始,她和秋儿就在这里陪伴格格,她俩虽然也感到不舒服,但不像歆怡那么严重。

 “我已经生病了,还担心什么?”歆怡站立不稳地抓住碧定在船上的案几说。

 可康嬷嬷不让她去,在黑暗中扶着她说:“格格不是生病,是晕船,听人说乘船遇到风时会很难受,格格快躺下,睡着就没事了。”

 “可是我睡不着啊。”歆怡在难以忍受的晕眩中退让道:“好吧,不去甲板也行,快打开窗户,我需要呼吸,需要风,而且这里太黑了。”

 拗不过她,嬷嬷只好让秋儿打开窗户,船舱内马上有了微弱的光线。凉风挟带着冷雨面袭来,秋儿赶紧找来披风替她穿上。

 窗口虽然风雨扑面,却能减轻她胃部的不适,因此她再也不愿离开窗口。

 天亮前,河水涨,风更大更急,一个个漩涡挟带着长江上游滚滚而来的泥沙冲击着船身,这是掌船人的梦魇,也是乘船人的灾难。

 船速很慢,但船身剧烈的起伏摇摆丝毫没有减缓,歆怡头晕脑,眼前发黑,频频呕吐,觉得自己正被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抛入旋转的空中…

 “康嬷嬷,怎么办?格格病了,船上的御医偏又去了副船,不如我们去找额驸吧?”秋儿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焦急地对嬷嬷说。

 “不要去。”刚吐过的亩怡虚弱地说:“他又不是御医,找他来有什么用?”

 可是康嬷嬷却有不同的看法。“让秋儿去吧,额驸见多识广,又是江南人,一定知道该怎样对付晕船。”

 “不准!”歆怡严厉地说:“你们是想害死我吗?男人多以貌取人,我好好的时候他都嫌弃我,如今我这个样子让他看见,以后他还会亲近我吗?”

 说着,成亲以来一直被冷落的委屈和此刻身体的不适,让她不住下眼泪。

 见她如此,两个贴身家仆自然不敢再多说,只是更加小心地照顾着她,暗暗祈祷风雨快停,波不兴,让她们的主子一路平安地到苏州。

 天明后,风雨未停,但水稍小,可是趴在窗口的歆怡头晕恶心的症状毫无缓解,频繁的呕吐让她全身无力,直冒冷汗。

 看着一向活泼健康的漂亮格格,一夜之间被折磨得不似人形,康嬷嬷和秋儿都很心痛,最让她们担心的是格格整汤水不进。

 “格格,你吃点东西吧,也许吃了能止住呕吐。”秋儿恳求道。

 陷入极度痛苦中的歆怡没有回答,只是举起苍白的手摇了摇。

 晌午过后,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她,康嬷嬷和秋儿担心极了,既然不能找额驸,那他们就找船上的主事,请他们联络福大人,把副船上的御医送来。

 这样做既不违背格格的意愿,也能救格格。

 可惜,他们得到的答复是,这个计画无法实施。

 秋儿不信,坚持要试试。

 当侍卫长陪她冒雨来到甲板上时,她知道他们没有骗她。风雨在船的四周形成一道厚厚的雨幕,站在船舷往外看,只能看出方圆不足十丈的模糊景,远处则是混沌一片,根本没有大船的影子。

 沮丧的秋儿伏在船舷上大哭,侍卫长虽同情,却也只能爱莫能助地望着她。

 走出舱门的叶舒远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雨中哭泣的丫环和悲戚的侍卫长。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一听到他的声音,秋儿马上收住哭声,也忘了格格的叮嘱,跪在漉漉的甲板上对他说:“额驸,快去看看格格吧,格格病了!”

 “病了?什么病?”乍听歆怡病了,他大吃一惊。

 “晕船。我和康嬷嬷想找御医,可是找不到福大人的船。”秋儿又哭了。

 叶舒远对她说:“别跪了,起来吧!埃大人的船说不定在前头了。”说着,他抬脚往主舱走去。

 走进了几没来的舱房,他震惊不已。华丽舒适的舱房一片狼藉,敞开的窗户任由肆的风雨穿过,近窗的地板漉漉一大片,正在擦拭水渍的康嬷嬷似乎已疲力竭,而他的视线在看到伏在舷窗上的娇小身影时愣住了。

 “歆怡?”他大步走过去扶起她,她的苍白和憔悴让他的心似被锐器划过。

 “额驸来了?”康嬷嬷过来告诉他。“格格晕船,从昨夜起就滴水未进。”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他沉着脸问。

 “格格不让…”紧跟着他进来的秋儿回答。

 他没再说话,将她抱离窗口。

 昏睡中的歆怡被吵醒,意识模糊地睁开眼。“让我在这里…我要吐…”

 话没说完,嘴里就发出令人惊心的呕吐声,康嬷嬷马上将手中的瓷盆放到她口边,一阵呕吐后,她更加虚弱。

 “你…走,我不要你嫌弃…”当认出抱着她的人是谁时,她马上推拒他,可是她此刻的力气如同婴儿一般。见他不放开她,还把她抱到榻上时,她瞪着她的奴婢们。“我…你们…不忠…”

 “奴婢只想找御医,万万不敢对格格不忠!额驸是听了奴婢与侍卫长的对话,才得知此事的!”秋儿急忙跪在榻前,可她闭上了眼,只有一行清泪滑下。

 “格格…”这次呼唤她的不仅是秋儿,连康嬷嬷也跪下了,但她仍不睁眼。

 见她不肯睁眼,两个奴婢也不敢起身,叶舒远轻声说:“你不要怪他们,我本来今天就要过来的。”

 歆怡知道他在说谎,目的是为了让她原谅奴婢们。让他看见她最狼狈丑陋的模样已让她羞愤不已,再想到他之所以现在这时候来看她,不过是因为刚好听说她生病了,碍于礼数不得不来,她心里难过不已,身体的不适也更加严重,因此她紧闭双眼不想理他。

 “我虽不是御医,伹知道该如何治疗晕船症。”不在乎她冷漠的态度,叶舒远解开她身上挡雨的毡披风,对秋儿说:“我需要干净的水,你快去取来。”又对康嬷嬷说:“她的衣裳了,去找件柔软水的干净衣裳来。”

 两个跪在地上的奴婢,只得起身各自去执行命令。

 歆怡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叶舒远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却没进她的耳朵里。此刻,没有风吹雨淋,她更加感到闷和头晕恶心,总觉得有东西在腹中翻腾,她咬牙忍着,绝不愿当着他的面呕吐。

 可是,天不从人愿,一个不算小的颠簸让她没法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呕”地一声,她身坐起,头一歪就止了出来。

 坐在榻边的叶舒远没来得及找溺盆,结果用自己的衣襟接了她的呕吐物。

 这可怕的一幕刺伤了歆怡高傲的自尊,她羞愧地想,如果有丝毫力气,她宁愿从这船上跳下河去,也不愿看到他同情怜悯的目光。

 然而,她无力跳河,而是虚弱地昏睡过去了。

 拿着瓷盆赶来的康嬷嬷见额驸一脸怔愣地看着衣襟上的秽物,以为他生气了,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为他擦拭,再去取来他的衣服,一再赔罪地要他换下。

 但令康嬷嬷吃惊的是,叶舒远并未生气离开,反而在秋儿取水回来时,要他俩去休息。“窗户就由它开着,你俩去休息,这里有我。”他说。

 “可是格格得擦脸、更衣…”康嬷嬷小心地提醒。

 “我知道,你们放心去吧,否则你俩要是病了,谁来照顾你们呢?”

 两个奴婢见他如此,自然不敢坚持,一前一后离开了舱房。

 叶舒远等他们离开后,才换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用秋儿取来的水为歆怡擦拭脸和四肢,再为她换上康嬷嬷找出的轻便衣裳。

 视线接触到她美丽的体时,他的心跳速度加快,虽然他竭力保持镇静,但是替她更衣的双手仍不自觉地战栗着。而她虚弱苍白的模样,也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无法说清的怜惜之情。

 轻轻用凉水擦着她的额头,看着她毫无血的面容、干裂的嘴和失去光泽的秀发,他非常后悔自己这几天对她不理不睬,责怪自己心狭隘,只因那点男尊严受损,就忘记了对她的责任,如果他一直在她身边,就会在她晕船症状一出现时照顾她,那她也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想到昨夜的惊涛骇中,她正承受着巨大痛苦时,自己却蒙头安睡,他的自责更深了。怀着赎罪的心情,他发誓要好妤照顾她,不让她再承受痛苦。

 在他用凉水擦拭她的额头时,歆怡醒了,羞涩又惊讶地发现他正在接替自己的奴婢侍候着她,这让她很难堪。可是虚弱的她无力拒绝他的照顾,而他的怀抱远比榻和窗栏舒服许多,他的双臂为她筑起了平静安全的港湾,因此她不再抗议他将她抱在怀里,也不再反对把头安置在他的臂弯中。

 担忧格格的康嬷嬷和秋儿没有睡太久就来了。

 看到额驸盘腿坐在榻上,将换过衣服的格格保护地抱在怀里,以避免她在船体摇摆中受到太大震时,两个奴婢都很欣慰。

 秋儿为叶舒远取来饼子和凉水,那是船上因暴风雨不能起火做饭时吃的食。

 吃完饭后,天渐渐黑了,舱内只有窗外透进的淡淡夜光。

 歆怡神志模糊,她早就空了的胃部已吐不出任何东西来,可仍翻搅得令她不时发出难以抑制的干呕,每一次呕吐后,她更加虚弱。

 她不喜爱以既邋还又丑陋的模样面对他,很想振作起来,可是却全身发软,根本无法做到,不由沮丧地想:他最在意女人的外在形象,可她现在丑得像鬼一样,还吐在他身上,他怎么能够不嫌弃她、不训斥她,还把她抱在怀里呢?

 难道是因为他可怜我?同情我?她惘地想。

 是的,一定是这个原因。想起当他吃晚饭时,将一小块饼子放在她嘴边,鼓励她吃下去时的眼神,她更加肯定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原因虽然令人失望,但知道他是个好心人,她仍感到极大的安慰。

 随着夜加深,光线越来越暗,她不能再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那怜悯的目光一直环绕着她,而他身上清的气味也安抚着她,她翻腾的胃部似乎平静了,她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神志渐渐模糊…

 感谢老天,她终于睡着了!

 感觉到她睡着后,叶舒远高兴地想。对晕船的人来说,睡眠非常重要,因为它可以缓解晕眩感,进而减少呕吐。

 “额驸,格格睡着了,你也躺下睡会儿吧?”附近传来康嬷嬷的声音。从歆怡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老嬷嬷也很高兴。

 “我会的。”叶舒远小声回答。“你和秋儿都去睡吧,天明再来。”

 “奴婢们就在门口守着,以防格格夜里呕吐。”

 秋儿也不放心离开地说:“康嬷嬷,我留下伺候着,你去歇息吧。”

 叶舒远道:“不用,你俩都去歇息。这里有我,不会有事的。”

 康嬷嬷有点犹豫,但想想这正是额驸和格格彼此增进感情的机会,便转身对秋儿说:“既然额驸都说了,那我们走吧,天亮再来。”

 离开前,康嬷嬷先替他拉开被子,搭在他们身上,说:“雨夜天凉,格格体质正弱,额驸也别受寒了。”

 叶舒远暗自惊讶这个上了岁数的老嬷嬷竟有如此好的眼力,这么黑的地方,她居然能将被子准确地盖在他们身上。

 可他哪里知道,一辈子都在侍候主子上、跑进跑出的老嬷嬷靠的不是眼力,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习惯。

 两个奴婢离开后,叶舒远试着躺下,却发现他若躺下的话,就很难保证歆怡在船身摇摆时的平衡,因此他决定还是坐着。

 将歆怡身上的被子盖好,摸摸她冰凉的额头,仍有不少冷汗,他调整好她的姿势,靠着身后的舱板,闭上了眼。

 今夜的风雨似乎没有昨夜大,因为得知格格的不适,船行的速度也慢了些,因此船没有那么颠簸。可是在黎明前,因为涨的关系,船体再次起伏摇摆。他用双臂紧紧托着她,固定住她的身体,减少她的晃动。

 也许是因为太过虚弱,她需要睡眠;也许叶舒远的保护确实得到了作用,也或许是昨夜到今晚的折腾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而她的腹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吐,反正自从有了叶舒远的照顾后,她沉沉入睡,剧烈的船体起伏和摇晃只是令她发出了几声无意识的呻,但并未真的吵醒她。

 天亮了,风雨减弱。

 当康嬷嬷和秋儿前来侍候主子起时,看到额驸仍如昨夜那样坐在榻上,怀里抱着沉睡的格格,不由得惊讶与感动。

 “额驸一夜没睡吗?”请过安后,康嬷嬷关切地问。

 叶舒远轻声说:“靠着舱板睡了会儿。”再看看怀里的歆怡。“她睡得不太安稳,倒是后半夜没再怎么吐了。”

 “那就好。”康嬷嬷欣慰地说:“亏得有额驸,否则格格可要受大罪了。”

 见秋儿要给格格洗脸时,他制止道:“别弄醒她,让她多睡会儿。”

 就这样,虽然外面风雨不停,汹涌,但在叶舒远的怀里,歆怡睡了长长的一觉,等她醒来时,已是午后。

 翌,船终于缓缓地通过了危险河段,在风雨中继续往目的地前行。

 虽不再有骇人的大风大,但船身的晃动依然让歆怡浑身冒冷汗。受够折磨的她,现在把叶舒远当成了护身符紧紧抓在手中,片刻都不愿放开。

 *********

 下了多的雨总算停了,笼罩四周的雾气散去,河面上的能见度大为提升。福大人的船和其它护卫船也都出现在视线中。

 得知格格晕船后,福大人深感焦虑,马上命船队在浅水区抛锚,亲自带着御医过来看望。确定格格已无大碍后,方留下御医回船。

 御医给她服用“清心丹”减轻晕船症状,但她最信得过的还是叶舒远的怀抱。

 叶舒远万万没想到,一段险恶的水路和一场严重的晕船症,不仅改变了她的个性,也改变了他对她的感情。

 见船行情况渐趋正常,又有御医给的葯,他以为她不再需要他,但他很快就发现事实不是这样。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白天,当他在舱内看书时,她总会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就连疲惫地打盹了也不愿离开;夜里,在黑暗中,她会依偎着他,一如晕船严重时那样紧紧地抓着他,低声说:“抱着我,船摇晃,我会害怕…”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总会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情。

 现在的她文静安祥、温顺驯服,柔弱得让人怜爱,苍白得教人心疼。面对这样的她,他对他们绝望的婚姻又有了新的希望。

 “格格,今天天晴,到甲板上走走好吗?”

 船过镇江后,运河水路宽敞,水势平稳,最难得的是天气放晴了。康嬷嬷心疼连足不出舱的格格,要她出来晒晒太阳。

 可坐在舷窗边的歆怡摇手拒绝。“不啦,我怕跌倒。”

 因体力尚未恢复,就算风平静,她仍不敢走在甲板上,因为此刻任何一点摇晃都会令她晕眩和冒冷汗。

 叶舒远出现在她身边,对她伸出手。“跟我来,你太苍白了,太阳会让你红润起来,我不会让你跌倒的。”

 歆怡看着已经十分熟悉的笑容,忍不住内心的热翻涌。这几天来,她不仅熟悉了他的笑容,也熟悉了他的怀抱、他的照顾和他的安抚,她从来不知道,被他小心呵护着会是这般甜蜜。

 她越来越喜爱看到他的微笑,越来越依赖他。因此,当看到他伸出的手时,她立即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间。

 对她的信任,叶舒远很开心,更加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走出舱房。

 看着他们相携走上甲板,秋儿感慨地对康嬷嬷说:“额驸对格格真好。”

 “是啊,这是格格的福气,但愿他们能长长久久。”康嬷嬷欣慰地说,但额头忧虑的纹路依然深刻。

 自这次后,陪歆怡到甲板上去的人不再是秋儿,而是叶舒远。

 这天,他们漫步在甲板上,停在船首欣赏着四周的景,叶舒远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边的美人身上。与树木山水相比,她的美丽更为动人。

 河风面吹来,舞动着她的衣裙,吹散了发簪没能束缚住的几缕青丝。附近的岸堤、绿树和一幢幢掩映在绿树之中的青砖翠瓦的小楼,倒映在她明亮的瞳眸中。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爱看她,喜爱看到她脸上那种充满依赖和信任的表情。尤其当她碰触他,或用那种探索中带着敬仰的目光看着他时,这种情感更为强烈。对一个曾让他厌恶的人产生这样的情感,他实在觉得惊讶。

 歆怡知道他在看她,但她并不在意,她被眼前的景吸引。远方天水交接处茫茫苍苍、一望无际,近处的河面上,无数船只往来如梭,船尾拖出的长长白仿佛是河面上盛开的雪莲花,然而,当她的视线由那一道道白移到船舷下翻腾奔涌的花时,刚好船只转过一个弯道,骤然产生的弧度让她身形不稳,趔趄了一下。

 一直注意着她的叶舒远马上将她稳稳地扶住提醒道:“放轻松,不要看船下,看远处。”

 她双眉紧蹙,抓着他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但仍依他所言,扬起头来远眺,不一会儿,那种呕的感觉略微减轻,她回头对他微笑。“谢谢你,我好多了。”

 她柔柔的笑容令他的心也为之颤栗。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已经对她动了真感情。

 “你不必谢我。”他克制地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不,我要感谢你,还要向你道歉。”她望着他,并没有回被紧握着的手。“离开清口的第二天我就想对你说,可是…”她别开眼,看着船舷外的水面,长长的睫颤抖。“现在才说已经太迟了。”

 迟了?!他的心一沉,握着她的手收紧。“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对我的好太多,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那么多的感谢和歉意。也许,你可以不要再对我好,那样我就能慢慢报答你。”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报答我。”叶舒远冲动地说。她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却又让他那么地快乐,如果此刻他们是在舱内独处,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她,用他此刻最想用的热烈方式告诉她,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而他的话同样让歆怡双眼一亮,可随即想到他待她如此不过是出于同情,她的眼神转为黯淡,平静地说:“我会报答你。”

 她眼里倏闪即灭的光彩并没逃过叶舒远的眼睛,他不理解其涵义,心想,也许是她身体不舒服的自然反应,便握起她的手开心地说:“虽然今天的太阳还没把你晒健康,但是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她确实累了,然而,这样的累并非来自体,而是心灵。

 她多想告诉他,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早已深深拨动了她的心。只要睁开眼睛,她就渴望看见他,只要伸出手,她就渴望触摸到他。有他在,她就快乐,就觉得安全;看不见他,她就失落,就空虚。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像他这样亲密地照顾过她,也从来没有任何男人得到过她这样全心的信任和爱。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发展也深深困扰着她,尤其当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感越来越强烈时,她更加不知所措。

 “不,我不能认真,他对我的好只是假象。”躺在榻上,她对自己说:“我对他的恋和依赖,等我身体恢复后就会消失,我们的关系又会回到以前那样的平淡。现在他对我好,是因为可怜我,等我恢复元气后,他又会像以前那样管束我,对我说教,对我发火,因为他是那样的讨厌我。”

 他讨厌她!

 饼去,这个认知只带给她小小的失望,从未真正困扰过她。可现在,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会如刀剜似的痛。

 情感的苏醒如同冰雪融化似地在她心里缓慢地发生着,初萌芽的感情在此刻更显得脆弱和娇

 她以崭新的目光看待这个导致她情感大震的男人,在困惑与惘中剖析着自己的改变,在自怜与自怨中谨慎地品尝着快乐和痛苦,在期待与彷徨中感受着一份需要与爱的发生。

 快到苏州的一个晚上,当叶舒远躺在她身边时,她自然而然地偎向他,在他的怀里寻找平衡感与安全感,而他也习以为常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我想,我们是天下最奇特的夫。”她在他怀里轻声说。

 “因为我抱着你睡觉吗?”

 “是的。”她不否认,心里却在想:也因为我们还不算真正的夫

 他低声笑了。“圣贤说:‘上夫下君子’,我们正是这样。”

 听到他越来越开朗的笑声,歆怡感到一丝甜甜的苦味:上的夫是这样吗?

 而拥抱着她的叶舒远也在想这句自己引用的圣贤语,并深知下君子好做,上夫则不一定好当。因此尽管喜爱她,并受到她美丽身体的惑,但他仍未准备好与她圆房。他希望当他与她成为真正的夫时,两人心中都不再对这门婚事或对对方有怨怼之气,他希望他们的付出是身心最完美的结合。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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