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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红的花舆,绕过京城热闹的几条大街,随着繁华的五鼓伴奏乐声,一路走向圣上恩赐的状元府。

 花舆后头还跟着两顶花轿,分别是送亲太太与亲太太…此乃两家年长全福之妇女,男方全福长辈负责替新妇梳妆,女方全福长辈则是在花轿抵达新郎家时,扶持新妇。

 另外还有仆佣数十人,他们全是陪嫁的下人。

 娶队伍绵延数里,人数多达几百人,究竟是谁出嫁有这样大的排场?

 好奇的路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钮祜禄将军府的大格格承蒙圣上指婚,今要出嫁啦!

 而且她所要嫁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状元郎…江书砚。听闻之人莫不出欣羡的表情。

 钮祜禄将军位高权重,江府又代代为官,也属望族之一,这样的结合无疑是让两大家族旺上加旺,谁人不钦羡呢?况且宛荺格格娇美动人,状元郎江书砚出色拔,京城的高官世家,哪家的少爷、闺女不想攀得这样一门亲事?

 就算宛荺格格稍微骄纵了些,而江状元听说又有某项怪癖…

 但那又如何?能够攀权附贵,一步登天,谁会不想?

 只不过…

 骑在白马上头的那位新郎倌,怎么脸上好像没什么笑容,凝重的脸色不像来亲,倒像出殡送葬。

 若不是还穿着一身喜气的红蟒袍,只怕真让人误会了。

 大红花舆以及亲队伍绕城三圈,终于抵达状元府,花舆来到门前,新郎虽是汉人,但依然按照满族习俗,出三箭,意即去煞神。

 这时,女方送亲太太小心地扶出新娘子,解救了差点被花舆摇昏脑袋的宛荺。

 她不明白,成个亲为什么这般累人?

 从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来了连串的麻烦事,要她这样、又得她那样,又不许她这样、又不准她那样,烦人的规矩一大堆。

 好不容易一路摇到了状元府,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开心地想揭开红巾透透气,却被身旁的送亲太太慌忙拉住。

 “姑母,怎么了?”宛荺稍稍起红头巾,小声地问。

 她的送亲太太是她的亲姑母,嫁至镇国公府,生了四子二女,一生至此无灾无病,堪称全福之人,因此被请托为她送亲。

 但此刻她姑母脸上可没笑容,还微板起脸,低嗓门训道:“你安分点!这新娘子的红巾得等新郎来揭,你别自个儿揭。”

 “喔。”宛荺嘟起了小嘴。

 她又没嫁过人,怎么知道呢?

 原以为解了的宛荺,只好乖乖顶着让她极不舒坦的红头巾,让姑母搀着她进屋。

 送亲太太…也就是宛荺的亲姑母搀扶她入状元府之后,不祭祖也不拜花烛,直接入房,这也是满族习俗。

 泵母让宛荺端坐在炕上,接着好像有谁也进来了,还大胆地与她并坐在炕上。她起红头巾的一角偷觑,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结果发现那竟是板着一张脸的新郎倌。

 合上门后,留新人坐于帐上,此乃坐帐礼。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低嗓门问道,不友善的表情,活像瞧见什么惹人厌恶的野狗闯进来。

 “行坐帐礼。”新郎比她更有个性,迳自端坐于炕上,眼观鼻、鼻观心,瞧都不瞧她一眼。

 “你这臭木头!”宛荺瞧了他那张不冷不热的面孔就生气。“圣上什么人不好指,为什么偏偏将我指给你?”

 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刻仍在想,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传入圣上耳里,才让圣上要这样惩罚她?

 “问得好!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的回答带着浓浓的讥讽,听来更气人。

 “你…”宛荺虽然气结,但却没时间让她发作,因为她的姑母已经过来,将她由炕上扶起。

 新郎、新妇被带出寝房,双双跪拜于一族最尊且全福者之前…江书砚的仍健在,所以大伙儿便推她为全福者。

 江书砚年高七十的祖母口念吉语,江书砚以喜秤挑去红巾,两人目光对视,此乃他们自钮祜禄将军府的落水事件后,再次碰面。

 纳征时她刻意回避,而江书砚也不想见到她,所以他们并没有见着面。

 一阵子没见了,对彼此的感觉都有些奇怪。

 之前见到她时,有这样美不可方物吗?江书砚有些恍惚地问着自己。

 今她特别化了妆,双颊被大红嫁衣映得红无比,整个人看来娇俏动人。

 而宛荺则被他格外俊的容貌给瞧傻了眼。

 为什么以前见着了只会让她生气、讨厌的人,怎地今见了竟让她脸红?

 难道是因为过了今,他便是她夫婿的缘故?

 还来不及细思自己对对方的感觉,已有人端来半生的水饺让他们食用。

 小嘴咬着半生的水饺,听见夫家的福气长辈,说着食生水饺有生育之意的吉祥话,害得宛荺嘴里的水饺,当下差点吐出来。

 谁要和他生孩子!

 宛荺红着脸别开头,感觉脸上的热度变得更烫,几乎都可以烙过了。

 江书砚微拧着眉,忍耐地吃完半生不的难吃饺子,对于这番吉祥话,他根本充耳不闻。

 有子无子、有福无福,都是命中注定,怎会因为吃了一颗饺子就改变命运?

 况且,命运如果真有这么容易改变,他倒想问问如何才能摆这桩无法选择的婚事?

 早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他已经抱持着绝望的心态。

 娶了这个刁钻野蛮的格格,怎会有幸福可言?

 此生幸福与否,他已经死心了。

 吃过隐喻生育之意的水饺,仪式也算是告一段落,宛荺被送入新房中,总算可以更衣休息了。

 “噢,好累喔!怎么成亲这么累人啊?”

 宛荺哀喊着,大剌剌地往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动了。

 她的姑母见状,大惊失,连忙对宛荺的随身婢女命令道:“纹珠,快把格格拉起来!新娘子这样躺着,等会儿让人瞧见了多难看?”

 “姑母,烦死人的仪式不是已经全部完成了吗?不会再有人来啦!”

 宛荺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嘟着红的小嘴抱怨道。

 “还没完呢!等会儿还会有人来替你更衣,梳妆打扮…”

 “梳妆打扮?!”宛荺尖叫出声。“仪式都完成了,还装扮什么呀?”

 “你不知道,等会儿还要…”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上传来客气的剥啄声,连忙转头喊道:“进来吧!”

 “亲太太吉祥,格格吉祥,奴婢们是来替格格更衣的。”

 来者是几名长相秀丽的婢女,每人手上都端着一只凋工精美的木盘子,有的上头摆着高级的绣花绸衣,有些则搁着精致的头钿珠翠,一看就知道是来替她更衣打扮的。

 “喔,老天爷啊!”宛荺见状十分无奈,真想直接晕过去了事。

 “宛荺!快过去更衣。”

 泵母简直被她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连说话都没个女孩儿样的侄女气死了,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咧着嘴假笑,使劲把宛荺从缘拉起,推到几名婢女面前。

 “什么?啊,等等…等等啊…”宛荺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姑母以及几名婢女给七手八脚剥去了嫁衣,然后将她进那套新订制的精美绣花袍服里,接着松开她又黑又滑的长发,扎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宛荺呆愣地坐着,任由姑母及几名婢女把她当成木头娃娃,在她头顶上大做文章,又是钿子、又是攒喜花,搞得她满头珠翠叮叮当当,一颗头比两颗头还重。

 好不容易婢女们完成了工作,宛荺以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时,姑母却把她拉向炕边,要她端坐在上头。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乖乖地坐在炕上头,直到新郎倌进来为止,不许说话、不许笑、更不许动,听见了没有?”

 宛荺的姑母在她耳边,面色严厉地吩咐着。

 “为啥呀?”宛荺眨着眼瞧着姑母。这又是为了哪一桩?

 “这是咱们满族礼俗!说话,便是不吉。”

 “不吉?”宛荺嗤笑。

 她已经够不吉了,要不然也不会倒楣到嫁给那臭木头!

 这时,有人进来请宛荺的姑母到前头吃筵席、喝喜酒,姑母笑着应允,临走前仍不忘低声向宛荺叮咛。

 “听见了?乖乖坐在这儿,晚点新郎倌会进来,在那之前,不许动。”

 临走前,她还把宛荺的婢女唤到门外守着,监视着宛荺的一举一动,尤其,绝对不许她熘出房门。

 事情全弄妥了,宛荺的姑母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着下人去前厅喝喜酒。

 房里只剩宛荺一人,她百无聊赖地转头四望,打量着她未来的寝房。

 这房间比起她在将军府的房间还要大得多,但也显得空,里头没有一样是她的东西,没有亲切感,只觉得像是陌生人的房间。

 宛荺打了个呵欠,觉得一阵疲倦感向她袭来。

 打从清早起梳妆打扮,一直忙到方才还在更衣梳头,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

 “啊,好累…”

 眼皮变得沉重,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煳,已经失去焦距的双眸眨了眨,长长的睫便盖住那双美丽的眸子。

 她身子一歪,踢掉花盆底鞋,摇摇晃晃地爬上炕,挪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拥着暖呼呼的锦被,沉沉睡去。

 斜西下,金光从窗棂间透入,拉出长长的阴影,映照满室晕黄金光。

 紧闭了大半下午的门扉终于开启,一双套着新靴的长腿,跨入门槛,进入室内。

 他关上门,走进内室,往炕上的方向一望,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荺格格…边应该端坐一个等待他的新娘子,而那位新娘子,居然胆子大到爬上炕头呼呼大睡?

 不只睡,还睡得像个孩子,红的小嘴微微开启,不知是不是做了梦,还努起小嘴,咕哝着旁人听不清楚的话。

 看见这景象,本来应该暴跳如雷的他呆愣了片刻,接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真有她的!

 直到成亲这天,她仍不肯乖乖遵守传统礼俗,非得反叛到底吗?

 无声地坐上沿,仔细瞧着那张睡得香甜的小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娶了个十分美丽的子。

 褪去红的嫁裳,换上清雅的粉绣花锦袍,让原本美不可方物的她,霎时多了几分清纯的气息。

 如果她不是那样刁钻蛮,说不定他会开开心心地与她拜堂完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但偏偏,她并不是他理想中的子,他宁可娶一个端庄贤淑、温柔婉约的无盐女为,也不想要一个美貌无双,却野凶蛮的泼妇作伴侣。

 “唔…”上小小的人儿不知梦见什么,拧着眉头嘤咛了声,白的脸颊无意识地锦被,接着再度睡去。

 那纯真可爱的模样,让江书砚情不自地伸出手,‮摩抚‬那柔的脸庞。

 “嗯…”不料这举动却惊醒了宛荺,她眼睛睁开眼,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待她发现沿边好像有谁坐着时,扭过玉颈一瞧,整个人霎时清醒,勐然跃起。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宛荺又心虚又尴尬又气恼地质问。

 她刚才睡着的模样,想必都让他瞧见了吧?

 “这里是新房,而我是新郎倌。”

 他依然是那副平静得教人生气的语气,澹澹地说道。

 “真想不到,宛荺格格竟如此大胆,果真视礼俗如无物,原本该是安分坐着的格格,竟然爬到炕上睡得香甜,难道就不怕触江府的霉头吗?”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见她一副想找他吵架的模样,就忍不住想惹她,看她生气,看她气极败坏的模样,倒也有趣的。

 “那…那是因为…”宛荺怎么也没想到自个儿贪睡偷熘上,竟会被他当场逮到,顿时面河邡赤,哑口无言。

 不过她向来不认输,脸一红,怒气也就上来了。

 “谁要你们订下一大堆规矩?先要打扮,然后亲,接着是一大堆烦死人、拉哩拉杂的琐事,好不容易进了房,又要更衣,又要打扮,还得坐在炕上不许动,我是人又不是石头,当然受不了啊!”宛荺一扯就是一大串,总之,就是尽量罗织罪名,理直气壮地怪到他头上就对了。

 “如果我没记错,今的婚礼,应是按照满族的传统礼俗,并非我汉族的。而订下这些规矩,惹你不开心的人,正是你们尊贵的满族皇室先祖,不是汉人,更不是我们江家。”

 一席话,堵得宛荺又是一阵语

 好啊!这家伙看来温文恭敬,原来根本是骗人的,他那副利舌比谁都厉害,能言善道,教人完全无话可说,简直是深藏不

 咬着柔,宛荺兀自气恼他的深沉,忽然一道阴影靠近,抬起头,发现他竟逐渐倾身向前,一只手朝着她近。

 他一靠近,宛荺马上下意识地往炕上缩去,他靠得越近,她缩得越远。

 但她缩得越远,他又靠得更近。

 最后,宛荺发现自己被得无路可退了。

 他…他该不会是想…

 “你…你想做什么?!”她满脸通红,努力装出凶悍的模样,想要藉此吓退他。

 但他仍继续靠近。

 “你、你不要过来!”宛荺紧抓着锦袍的领口,看着步步近的他,张嘴就要尖叫。

 这时…

 “行了。”

 忽然听到他喃喃自语,宛荺睁开眼,只见他取走原本攒在她发上的喜花,兀自退下炕去。

 他修长的指尖拈着那朵绒制的喜花,转了几转,瞧了瞧,冷笑了下,将喜花往矮几一扔。

 按照礼俗,这朵喜花原本该在窗棂上的,得越低,便能越早得子。

 但他目前根本还没打算要与她圆房,当然更不希望她“早生贵子”

 他莫名其妙的欺上前来,取走她的喜花,又莫名其妙的退了开去,宛荺完全不晓得他想做什么。

 不过他想做啥都好,就是别碰她一

 她可不想留下来当他江状元的媳妇,她早想好了,等她过了门,便要开始大发雌威,使出她恶搞的本事,把状元府闹得犬不宁。

 先上下翻一遍,再左右搅一次,让他受不了主动休离她,那么她便能回家继续当她阿玛的好命女儿了。

 “你应该饿了吧?我让人送些酒菜上来,我们用膳吧!”江书砚看了看时辰,开口说道。

 宛荺还来不及表达意见,他便已迳自唤人送来酒菜。

 酒菜很快便摆置好,几盘现炒菜肴,两大碗慢火煨热的汤,四碟精致小点,一盅甜酒,将圆桌得满满的。

 今天还没吃到东西,宛荺确实饿了,她在桌边坐下,举箸便开始用餐。

 江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菜精美可口,满汉兼具的丰盛菜肴,教宛荺吃得尽兴足。

 江书砚也坐下来与她一起用餐,夹了第一箸的银丝鸭腿送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微微拧起了眉。

 不过他没作声,又夹起另一道菜尝了一口,这下忍无可忍,马上放下筷子,勐力拍桌站起,走向门口大声唤人。

 “来人哪!”

 宛荺嘴里咬着鸽油滋滋、肥的腿儿,见他突然大发雷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他怎么啦?

 “快来人!”

 听见江书砚的怒吼声,两名江府的仆佣慌慌张张地赶来。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

 “把刚才掌厨的厨子给我叫来!快去!”

 “厨子?是!”两名仆佣对看一眼,知道少爷是为了哪桩事生气,连忙匆匆退下。

 “你怎么啦?”

 宛荺不明白自己的“夫婿”为何如此生气?

 难道是菜中有毒?

 这么一想,她吓白了脸,马上丢下鸽腿,碰也不敢再碰一下。

 不一会儿,人来了,但却不是厨子,而是厨子的徒弟。

 “果然!”江书砚一见到来人,明白自己并没有猜错。“我唤的是厨子,为何是你前来?厨子上哪去了?!”

 面对发怒的江书砚,厨子的徒弟吓得浑身发抖。

 “启…启禀爷…奴才的师傅他…他喝多了…醉倒了,所以方才的菜是我做的,请问是不是…哪儿不合爷的胃口?”

 “合我的胃口?”江书砚冷笑。“如果那么简单便能合我胃口,你又何必屈居在这儿当二厨,早点上宫里当御厨岂不更好?那样的菜连喂给猪吃,猪都不吃!”

 哇!好狠毒啊!

 宛荺瞪大了眼,小嘴张得比碗的口径还要大。

 平常看来温文冷澹、半句话都不吭一声的人,居然大发雷霆,就只为了…几盘菜?!

 宛荺不敢置信地看着江书砚,他竟为了几盘菜肴而大动肝火。

 这人…真的是江书砚吗?

 不过…猪?!他骂谁是猪?

 她觉得这味道尝起来还不错啊,难道她的味觉比猪还不如?

 宛荺气呼呼地噘起了小嘴。

 这人…

 他是双面人!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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