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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黑风高的晚上,城市喧嚣还没有要沉寂的样子,华灯初上时分,郎敬予一脸阴沉地走出捷运站。

 他承认他不喜爱这个地方。上次不愉快的记忆犹新,他就是在这儿初次尝到了强烈的嫉妒滋味,不愉快到他绝口不提,怎样都不承认这件事。

 但他还是来了。走进小巷,他刻意站在她公寓楼下门口很明显的位置等候,因为不想站在上次那个太令人不悦的位置。

 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等到她,好好谈一谈。原因不用深究,他自己也不愿多想,反正,就是这样。

 因为算准了她下班以及通勤的时间,这次倒是没等太久,就看到他要等的人儿出现,缓缓走了过来。穿着细跟高跟鞋还是走得又稳又直,窈窕娉婷,令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她打扮得很漂亮,是他喜爱的粉领新贵模样,手上还提着包装精致的小盒。

 “回来了?”他突然出声,把正低头找钥匙的程思婕吓了一大跳。

 “咦?!”她倒退两步,惊魂未定地瞪大明眸。“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吃过饭了没?”他略瞇起眼,锐利打量着她。是错觉吗?怎么觉得她消瘦了些?

 “吃过了。连消夜都有了。”她迅速恢复正常,笑了笑,把手上小盒举起来给他看。

 所以,不用他煮给她吃?不一起吃?平常她的晚餐、消夜可都是他张罗的,偶尔会嫌麻烦,只是一旦权利被剥夺,他居然非常不

 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程思婕没有走过来,没有多说;不像以前,会毫不犹豫地黏着他撒娇,不到他没事,绝不罢休。

 她手上提的外带盒很精致,上面还印着信华饭店等字样。她去大饭店的餐厅吃饭?跟谁?

 想到他匆匆一见的那名温文俊逸男士…

 “你跟谁吃饭?”是,每次来这里都得吃醋,他认了可以吧?!

 “湘柔啊。我们…有点事情要聊。”程思婕的眼神闪烁了下。

 “只有她?没别人了?”郎敬予双手抱,质问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摆出的正是吃醋丈夫查问美女老婆行踪的架势,要是知道,大概会吐血。

 “本来有学长,不过…”说着,程思婕突然领悟过来。“原来是这一回事啊…你是不是跟湘柔讲过话?还是遇到她?她胡说了什么?”

 “她说要介绍男人给你认识,什么学长的。”口气彷佛在讲毒蛇猛兽。

 程思婕居然笑了,笑颜淡淡的。

 “你误会了。不过也不能怪你,我早该猜到是湘柔在搞鬼。我们跟学长认识很久了,他喜爱的人也不是我,你被湘柔骗了。”

 简短的解释显然没有奏效,因为郎敬予线条刚硬的俊脸上还是满布霾。

 “是吗?她为什么要骗我?”

 “大概想让你吃醋吧,这招真的很逊。抱歉,她只是好意,请别怪她。”程思婕歉意地说着。

 虽然是逊招,但见鬼的有效!他被赵大小姐设计,还乖乖跳进坑里!

 “抱歉,我会跟她说清楚,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程思婕再度温柔致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等一下!”郎敬予迅速握住她找钥匙的手。“你打算就这样走了?”

 她抬头望他。夜中,她的眼睛好温柔,却带着一点忧伤。

 “不然呢?”她反问。“我们还能怎么样?问题没办法解决,我不想继续勉强你了…这样,太辛苦你,我也不会快乐。”

 整句话郎敬予只听见了“不想继续”这几个字,好像被人重重揍了一拳,还是揍在肚子上,痛彻心肺。

 她为什么在道歉呢?为什么满脸愧意?初见时时尚干练的粉领美女,熟悉了之后,撒起娇来甜得像的女孩,怎么变成这样?距离这么遥远?

 “你,不想继续?”他困难地重复,几乎不敢置信。

 在一起之后,就算争执大吵,就算再怎么生气,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分手。从来没想过啊。

 “你知道吗?我还去算过命。很可笑吧?而且是儿戏一样,管当签的算法…后来我知道了,只是因为没有把握,毫无信心,才会想要诉诸鬼神,想找一点慰藉。”她轻轻说:“对不起,我不够坚强,不够成,也不理性。不是你想要的坚强伴侣,没办法为你分忧解劳、解决问题。这是我能力不够。”

 “我…”

 “就像你说的,我跟你妹个性有很多相似之处。小芬是你妹妹,血缘关系斩不断,但你又为什么必须忍受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如我呢?”她耸耸肩。

 两人在明亮的门廊、路灯光下对峙。他始终不肯松手,还越抓越紧。

 “你为什么老是在自作主张?”他低的嗓音非常阴沉,彷佛山雨来,预告着一场大风暴。“你要追我是你的决定,要分开也是你一个人决定,把我当什么?我没有感觉或想法吗?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她还是望着他,大眼睛闪啊闪的,明显地在忍泪。

 “那你要继续在一起吗?我的要求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你不开心,这样也没关系吗?”讲到后来,已经有点哽住,不过还是用力忍着,猛眨眼,不让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我应该要知难而退,不要变成甩不掉的女生、致命吸引力那样。”

 “住口!”郎敬予忍无可忍,略略提高嗓音,怒斥:“你到底在讲什么?!”

 在他看,只是吵架;在她看,却是要分手。男女的观点,居然可以差这么多!

 “我…不能变成你要的那种女生。”她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幽幽地说:“而你…我也不要你变成我想要的男友。我很俗气,真的。我也会希望男友偶尔浪漫一下,给我惊喜。像突然带着鲜花突然出现在我的门口,陪着我一起跟朋友见面,我可以好骄傲的介绍给大家认识…对不起,我真的…可不可以不要讲了?”

 映着灯光,有什么闪了闪,坠落地面,柏油路面多出了小小的水痕。

 心如刀割又怎样?

 “思婕…”

 “真的,不要勉强。我不是你的责任,不需要忍耐。这些愚蠢的想法,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的问题而已。都是我。”她用力鼻子,把手腕从他钢铁般的箝制中出。“我真的该走了,要收拾行李,明天一大早的飞机…”

 “要去哪里?”

 “跟湘柔出国几天,散散心。”她对他笑笑,强颜欢笑的模样楚楚可怜,精心化的妆有点花掉,眼底下有点黑黑的,是睫膏。她也知道自己很狼狈,很快又低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郎敬予一个字都不想回答,他根本不想说再见,也不想保重。

 “你已经决定了?决定到此为止,就这样算了?”他冷冷地问,忍着被揍好几拳似的闷痛,一个字一个字,像从齿中磨出来那样问:“没有话要说了?”

 她已经开了门,却又回头,沉片刻。

 然后,下定决心似地说:“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小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幼稚或任,她只是有个很强的哥哥…你,很多时候又太努力要取悦你,才会做出异想天开的事。她不是小孩了,你也不再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柱,试着听听她的想法吧。”

 之前隐约觉得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郎敬芬,真的不是那么糟糕或幼稚的人,只是保护太强的哥哥无法放手。

 但郎敬予显然很不进入状况,无法相信在这种时候她还讲别人的事!这一瞬间,郎敬予根本连小芬是谁都不太记得了,她居然还能关心他们兄妹的感情?!

 “我先上楼了。晚安。”她终于说。已经像熊猫一样的眼睛望了他几秒,最后的留恋之后,她关上了门。

 那扇合拢的不锈钢铁门,模糊映出他阴沉到几乎扭曲的脸。

 他,郎敬予,活了三十年,第一次产生使用暴力的念头。

 他握着的拳只差一点点,就往面前的厚铁门搥下去了。

 ************

 从台湾到美国西岸的十多个小时飞行途中,程思婕的眼睛好像没干过。她一直在哭,眼泪了又停,停了又,坐她旁边的好友赵湘柔还把自己的水给她喝,免得美国还没到,她已经先水了。

 “你到底是哭够了没?”等到两人抵达赵家在旧金山南湾置产的公寓时,赵湘柔终于忍不住了,娇斥:“我以前就讲过,世界上没有任何男人值得你哭超过三小时,你已经哭了好几个三小时了。”

 “不要管我,我哭完就没事了啦。”她冲进浴室洗脸。越洋航程加上哭泣,整张脸都肿了,在镜中看见自己,程思婕超心酸的。

 好肿的脸,好肿的眼睛,好惨!

 “问题是你哭个没完。”赵湘柔尾随过来,靠在浴室的门框上,继续叨念:“我们这次是出来散心的,你要是从头到尾演这个苦旦戏码,我不奉陪喔。”

 “少来。你明明是来工作的,根本不会管我。”她用冰冷的水泼脸,模糊不清地嘀咕:“你只是拉我来当苦力、搬运工的。”

 “你不高兴,去住旅馆啊。”赵湘柔闲闲挑着指甲,完全就是个欠打的无脑花瓶女配角形象。

 住旅馆是没关系,但一个人住多无趣哪!不能白天一起逛街采买,凑在一起品头论足,遇到什么有趣事物就拉对方看,晚上不能一起熬夜吃消夜看电视…

 要是郎敬予在这里,一定会超有趣的。她可以当最称职的向导,带他去看自己熟悉的风景与街道,带他走以前自己上课时走的路,带他去公园看无垠的绿地蓝天,去吃她最爱的海鲜浓汤、牛排馆甚至是中国餐厅,看他皱着眉研究思考,然后出“我也做得出来”的自信表情…

 啊,她真的是个好没出息的女生,明明好友就在身旁作陪,还是忍不住一直要想那个无缘的人。想到这里,又悲从中来。

 赵湘柔受够了,她双手一摊。“我不管了,你在这里淹水吧,我要出门了。”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程思婕又是一个人了。她肿着眼,淋淋地走出浴室。在这她曾经借住饼的两房海景公寓里闲逛了一下,孤魂野鬼一般。

 读研究所时,第一学期,她和赵湘柔是室友;之后赵家买了房子给女儿住,她则搬去和当时的男友同住。之后恋情变调,玩心还重的男友一天到晚在外参加party或聚会,她变成独守空闺的老妈子,包了所有家用开销之外,还要负责打扫清理。

 忍无可忍,终于毅然抛弃长不大的男人之际,是赵湘柔伸出援手,收留她住了好一阵子,直到她毕业、确定回台湾。当然,一天到晚被那个嘴巴不饶人的大小姐酸是免不了的,吵吵闹闹,分手的难堪与痛楚也就过去了。

 这一次,她一定也可以。反正,不是头一遭心碎。

 躺在落地窗边的长躺椅上,她瞇着眼,让时差的疲惫淹没自己。迷糊糊的在旧金山午后的阳光下睡着,一直到被电话吵醒。

 “思婕,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温和笑声,是越洋关心的罗可茵。“你在补眠?梦到在吃饭?”

 “我刚说了什么?”她慢慢清醒。刚刚接电话时一定讲了什么,罗可茵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你说鱼头,或是芋头,我没听清楚。”罗可茵笑问:“要跟湘柔去吃沙锅鱼头吗?想去那家我也去过的燕京酒楼?”

 其实她梦到的,是相识之初,郎敬予煮东西给她吃的情景。那时一切都还没开始,每天只要看到他短短十五分钟,就偷偷开心;一点点的殷勤,就可以让她甜进心里,久久不散。

 而今,她的心里藏着一只野兽,贪婪而不知餍足,永远吃不,永远张开大口在索求,想要噬一切。

 怎么不把自己吃掉呢?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就没事了?

 不要想了。真的,不要想了。她会好的。至少,她有两个这么好的朋友。

 “是啊,等一下就出去吃。湘柔不在呢,她大概把握时间出去逛街了,根本就是假公济私,谁说品牌经理都这样的…”

 聊了一下,赵湘柔就回来了。她们一面斗嘴一面出门采购,吵吵闹闹的,注意力被转移,就不会一直想那个人了。

 晚上辗转难眠是一定的,她也不勉强自己睡觉。半夜在客厅、厨房里闲晃也没关系。打开电视,吱吱喳喳的英文而出,她呆呆望着,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隔天眼圈黑得跟熊猫一样,赵湘柔问起,则一律推给“时差”

 就这样过了几天完全无所事事的日子,她已经把木头地板擦得发亮,两间浴室也都洗得闪闪动人之际,终于,可喜的疲倦与睡意回来了。她一过中午就可以躺在沙发上睡着,等赵湘柔回来,两人再一起商量晚餐吃什么。

 电铃响起时,电视上还播着美国家庭主妇热爱的肥皂剧,程思婕以为是电视音效,翻个身,抱紧怀中枕头,打算继续睡。

 电铃又响。再响。继续响。

 不是电视啦!她猛然坐起,一面暗骂自己蠢。抬头看看时钟,明明是下午三点多,还不到湘柔回来的时候啊。

 会是谁?

 打开门,她傻住了。然后,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疯狂加速。

 门外,面而来,是一大把娇滴的粉玫瑰。真的是一大把,少说有二、三十朵。甜蜜的香气扑鼻,让她忍不住要深深呼吸。

 玫瑰长了腿,长长的。玫瑰还有手捧着,刚硬而黝黑。

 是他!是他追来了!

 不过瞬间,程思婕马上否定了这个臭美的想法。这是美国,郎敬予怎么可能出现?少作梦了吧你。

 定了定神,她再度打量那束有手有脚的玫瑰。

 “Jacky?你怎么来了?”程思婕不太确定地问,手扶着门,困惑到极点。

 应该是从精英会间接听到消息的吧?程思婕心里很快转了好几个念头,不过,其中没有包括请他进来坐这一项。她连门都没有完全打开,堵在门口,很直率地问:“你有什么事?干嘛耍神秘,要来之前为什么不打电话?”

 “那就不是惊喜了。”Jacky充满委屈的脸从花后面出来。“我特别选了你最喜爱的玫瑰,你连声谢谢都不说吗?”

 “谢谢。但我不能收。到底有什么事,请你快说。”虽然不像赵湘柔那么肆无忌惮,但她自己也不是婉转迂回的信仰者。

 “只是来看看你。听说你来美国散心了,你心情不好?”Jacky出他最善解人意的温柔笑容。“嘿,只是来探望老朋友,不可以吗?”

 “不可以。我不是你的老朋友。”程思婕毫不留情。“不用旁敲侧击,我失恋了没错,但不用安慰。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可以…”

 强悍、直率、一如往常的程思婕,她的脆弱只给最亲近的人看见。

 “我知道我可以走了,你不用一直强调。”Jacky打断她,漂亮到有点气的俊脸上都是真挚的关心。“思婕,别逞强了,偶尔软弱一下没关系。想说就说,想哭就哭吧,真的,我不会笑你。”

 程思婕简直想翻白眼。“你又知道我想哭了?”

 “你就算哭,也不会哭给外人看,我知道。不过反正你看不起我,也不用在乎我怎么想,对吧?那就跟我聊聊没关系。”他不愧为她的前男友,算是了解她。

 虽然在一起时间不长,虽然两人分手分得不漂亮,但…在正常的时候,Jacky真的是非常温柔、非常会哄女孩子的。当年,她不就曾经被这一套给昏过?

 靠着门,她直视这个外型超优、手段超高、却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

 “不然,这样好了。”他把重重的花束推给她。事出突然,她反地接过。“我在楼下转角的星巴克等你,你想来就来聊聊,不来也没关系。无论如何,开心一点,失恋就失恋,我也常常失恋。时间过去,一切都会没事的。”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给她鼓励,然后真的不再纠,转身去搭电梯,下楼去了。

 程思婕抱着花,站在门口很久很久。

 也许情场失意,但她真的很幸运,身旁关心她的人,这么多。

 但一切再完美,心都好像缺了个口,怎么补都补不起来。

 把花放回厨房,她拿了钥匙,锁好门,也下楼去了。

 初秋的异国灿烂阳光下,和一个不算朋友的人喝杯咖啡,也不是太过分的事。何况,他还欠她六百四十块美金,她一定要趁这机会要回来。

 别以为她会忘记,她记可是超好的。

 *********

 喝完叙旧咖啡,程思婕被某位大小姐唠叨到差点聋掉。

 “Jacky那个人,就像吃水饺沾酱油,这里沾一点、那里沾一点,坏习惯改不掉!而你,就算心情不好,也不必当酱油碟吧?”赵大小姐每疲劳轰炸,讲来讲去就是这几句,程思婕都会背了。

 “好了,我知道了,只是喝个咖啡而已,不会有以后了。”何况她已经拿到某人开的支票,一翻两瞪眼,再无瓜葛亏欠。

 “只是喝咖啡?那昨天我丢掉的,本来在餐桌上那一大瓶的玫瑰花,又是怎么回事?”赵湘柔冷笑。

 “你不要那样笑,看起来很可怕,像肥皂剧里面的反派坏女人。”她窝在沙发上准时收看下午的肥皂剧,特地指给赵湘柔看。“就是这个。你看,皮笑不笑的样子一模一样。”

 赵湘柔对她的嘻皮笑脸没辙。她本来就只是回来换个衣服、拿东西,下午要继续去看秀或开会的,当下摇着头,足蹬三吋半高跟鞋,健步如飞地走出门。“我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不管才怪,晚上回来还不是继续念。真是管家婆。”程思婕只敢小声咕哝。

 “我听到了!”赵湘柔关门之际,娇滴滴嚷过来。“程思婕,你给我等着,晚上再跟你算帐。”

 赵湘柔走后,偌大的室内又陷入沉静。有个人在身旁说说笑笑,真的差别好大。一个人的时候,心情很容易又down了下来。

 但她完全没有打算要找Jacky,湘柔实在是多虑了。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心在谁身上,念念不忘的又是谁。反正不会是Jacky。

 此刻电铃响了。又响。

 好,真是白天别说人,晚上别说鬼。这个时间,大概是沾酱油的人又来了。

 猛然拉开门,果然又是一大束的玫瑰。程思婕双手扠,秀眉挑高,没好气地开炮了。“Jacky,你这梗用太多次,已经老掉了!很没新意耶,能不能换点别的?”

 “还有别人送过你花?”低沉嗓音透着恼意,从玫瑰后面传出。

 程思婕呆掉了。真的,完完全全呆掉。

 那声音不是Jacky。

 “看来你喜爱粉红色玫瑰的事,不算秘密。”某人非常不的脸从玫瑰后面出来,带着点胡渣、有点黑眼圈,但,程思婕觉得她从没看过这么英俊的脸。

 是郎敬予。他来了。

 “你、你、你…怎么会…”

 “你不是要惊喜?要人带着鲜花突然在门口出现?”郎敬予的脸超臭的。“谁是Jacky?吴宗宪也在追你吗?”

 程思婕噗哧笑出来,用手掩住嘴,她明媚的大眼睛的,却是忍也忍不住笑。

 “对,还有张学友、成龙都在追我。”她忍不住也跟着讲冷笑话,然后才问:“花是送我的?为什么?你在追求我吗?”

 “不然呢?”他还是不高兴。

 “谢谢。我最喜爱这个颜色了。”她的笑更甜了,跟娇的花朵互相辉映。

 同样的花,却造成这么大的差别,只因送的人不同。

 她的小脸,不,是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彷佛所有的阳光都透窗而来,投在她身上。一手接抱过花束,另一手拉住郎敬予,把他拖进了客厅。

 “你怎么来了?为什么都没先讲…啊,我知道,是要给我惊喜,对不对?”程思婕可爱的地方就在这里,在心爱的人面前,绝对不拿乔,也不介意身段;不管之前怎么样,他都来了,远渡重洋的来看她,还有什么好赌气、好摆脸色的?惊喜都来不及了。

 他来了!真的来了!不是她的,不是勉强答应她的要求,是他自己主动来的!

 迅速把花好,她飞奔过来,在他身边,殷勤追问:“你的行李呢?只有这个袋子?刚下机吗?怎么知道我住这边?工作怎么办?走得开吗?那你可以来几天?要住哪里?饿不饿?我煮东西给你吃好不好…”“停!”郎敬予悍然下令,要不然,这只快乐小鸟还不知道要啁啾多久。“你先安静,听我说。”

 大眼睛水汪汪的,有如少女漫画里的女生,满怀欣喜地看着他。她乖乖闭嘴,等着他讲话。

 “工作方面,没有什么走不开这种事。六年多都没请过假,请一个礼拜不为过吧?”郎敬予真的是豁出去了,斩钉截铁地说:“住的地方,我订了饭店。好,我们现在出去吃饭,就是这样。”

 程思婕眨眨眼,对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宣言,有点反应不过来。

 “可是,你不用休息一下吗?”

 “没有可是。我飞这么远来,不是要来睡觉、来听你说『可是』的。”循规蹈矩、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人,真的抓狂蛮横起来,还真不好说话。

 郎敬予不管了!他决定要放纵这一次。不是去飚车、猛踩油门那种放纵,而是一切听从自己的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结果,当然是程思婕乖乖听话,挽着郎敬予的手,一起去吃了饭、散了步,得偿所愿地带着他四处解说,什么都想叫他看,兴奋得像只麻雀。

 来到以观光著称的异国市区,是观光景点,当然有供游客乘坐的马车。郎敬予居然停步了,他望着肥肥的马,沉思。

 “你搭过这个吗?”

 “当然没有。”程思婕诧笑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是骗观光客钱的噱头,坐一趟三十五块美金耶!谁会想坐!”

 “我。”郎敬予决断地说,拉着她就走过去找马夫。

 早秋的风带着金的阳光气息,吹拂在他们脸上、身上,带来了一丝寒意。马车上有厚厚毯,他帮她拉好,盖妥,暖呼呼的。马夫呼喝一声,在清凉干的空气中回响,马儿开步走了。

 马车其实走得很慢,颇有古代罪犯游街示众的气氛;椅子又不舒服,坐在马后面被拉着走,还有股动物的臊味随风飘过来…但她开心得希望这段旅程永远不要结束。

 毯底下,他的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暖洋洋。若不是身在人车来去十分繁忙、还有观光客到处拍照的大马路上,她真想把头靠在他的肩头。

 而看着身边人儿略略浮现红晕的俏脸,郎敬予入地让视线连了好一会儿。人到了异国,真的变大胆了,加上他又是下了决心来的。

 “思婕。”规律的达达马蹄声中,他突然开口,语气百分之百的严肃正经。“我这次来,是要跟你说…”

 还没说出口,就被温柔地打断。她忘情地凝视他,左手抬起,轻轻按住他的。“不用多说,没关系。你能来看我,我已经非常非常高兴,高兴到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程度了。就算要分手,可不可以…让我赖皮一下,现在先不要说?”

 “要分手,会特地千里迢迢跑来美国分手?”他没好气地在她指尖说。

 讲甜言语还能这么刚硬的,也只有郎敬予了。

 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了一个小盒。“我是要拿这个给你。”

 女人,尤其是常看好莱坞电影的女人,都知道这个盒子是怎么回事。小小的、漂亮的知更鸟蛋壳蓝,绑着白色的缎带,简洁精致,彷佛有魔力,牢牢的吸引着女人的视线。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敢接,不敢看他,也几乎不敢问。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他把她的手从毯下拉起来,小盒子搁在她手心。“如果你要浪漫,那我就为你浪漫一次。你要惊喜,我就给你惊喜。你想要什么,希望我怎么做,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出来。我不保证会全盘接受或做到,但是一定会听。这样,可以吗?”

 程思婕眼前慢慢模糊了。她其实真是个爱哭鬼,光是听到这样的话,就已经鼻酸到不行,甜蜜到不行。

 “为什么…突然这样…”

 “因为我不想让你被别的男人追走。你既然选了我,最好就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准再讲分手。”什么分手,什么鬼学长,免谈!

 讲到后来,他语带威胁,眼神超认真的。“我先警告你,我不喜爱你跟别的男人讲话。对,连讲话都不喜爱。不喜爱别人送你回家,不喜爱你收别人的花。很霸道,我知道,但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点点霸道,一点点专制,他表现情意的方式,好特殊;他就是她一开始看上、追来的那个硬汉啊。

 “我没有意见。什么都听你的。”她在笑,笑得眼睛弯弯,眼神温柔得像月光。“没有别的男人,一直都没有。不管是谁,都不是重点。”

 “我告诉你…”两人感情正在更上一层楼之际,突然,马车停了。

 郎敬予和程思婕则是僵在当场,要讲的话凝结在半空中,连转动脖子都做不到,彷佛石雕。

 谁能想到这么浪漫又不实际的马车,遇到停车标志StopSign,也是一样要乖乖停下。

 一停就停在路口,这下子好了,不管是正要过马路,或是停在路口拍照的行人、游客,甚至是另一边车阵里的驾驶人…通通都盯着他们看。

 马夫还回头,点了点戴在头上的礼帽,笑着对他们眨了眨眼,非常了解情人之间的浓情意。最明显的,还有女生手上那个小盒…

 “恭喜!好浪漫的求婚!”有人在旁边用英文喊,伴随着大笑与口哨声。

 “她有没有答应?”又是一阵狂野的口哨声,还有掌声。

 这…这跟芋头排骨店附近、以纪老板为首的那群客有什么差别?要不是讲的是英文,他们还以为客们也跟着坐飞机来了。

 尽忠职守的好马又开步走,达达的马蹄不是美丽的错误,而是唯一的声响。因为,程思婕跟郎敬予完全说不出话来。

 好久好久,马蹄声规律地响着,达达、达达…

 终于,有人清清喉咙。“呃,这…还要走多远、走多久?”

 “大概还有三个路口。”程思婕尴尬到快爆炸。在最热闹的观光景点区演出类似观光马车求婚秀,若没看错,旁边还有游客举着数位相机、手机在拍照!

 真想把毯拉起来,盖住两人,像魔术师一样吹口气,就消失不见!或者,希望马车底部突然出现活动暗门,门打开,他们一路跌进地心深处,不用再见人。

 最后,她选择当鸵鸟,把脸埋到他坚硬的肩头。

 当夜,郎敬予住进了预定好的饭店。

 当然不是一个人。他有着意中人为伴。小别重逢加上整个下午的加温,两人之间的情意烧得滚烫,简直要灼伤彼此。

 吻,温柔的,烈的,甜蜜的,火辣的,一个又一个,彷佛永远尝不尽、要不够。柔软的曲线贴上刚硬的身躯,占领与包容并存,没有任何距离的契合,有些霸道的索求…让她的轻软哦在宽敞套房内不停回

 窗外夜已浓,星星沉睡,连尘嚣灯火都已安静下来,不再闪烁;重新落回沉静的室内,有人在轻声细语,声音那么小,几乎像是呢喃。

 “…那个戒指,拿去退好不好?”绵之后的娇嗓懒洋洋的,带着浓浓睡意,人;所谓枕边细语,就是这样吧?

 但郎敬予已经闭上的眼突然睁开,雷电一般直直盯住脸蛋漾着红晕的她。

 “你是什么意思?”有人不了,表情开始凶狠,好像想爬起来揍她似的。“嫌我选的不好?不够品味?不喜爱?”

 初次出击居然就被嫌弃,谁能高兴得起来!

 “别生气嘛。我只是觉得,戒指好贵,实在没有必要花这个钱。你赚钱那么辛苦。”她低头吻着他已经锁起的眉心,撒娇。

 “这点钱我还拿得出来。”所谓非不能也,实不为也,他只是勤俭成,用钱小心而已,根本不是真的那么穷。

 “可是真的不用。心意我感受到了,这样就够了。”她也坚持。然后,头一低,咬着红,楚楚可怜地问:“你不是说我可以要求吗?这不能不算数,是不是?”

 是,这招是作弊,但不得不承认威力惊人;没想到她会把撒娇神功用在这里。郎敬予恼恨地沉默着。

 “我们一起去退,退换货很简单的。”她哄着不悦的情人,知道言语不够,便乖巧地主动依偎到他身边,雪白手臂抱住他的。“我希望能挂在手上、带出去让全世界知道我有男友的,就是你这个人。可以答应我的要求吗?拜托嘛,好不好?”

 “随便你。”他认输、认栽可以吧?

 因为不认也不行,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饭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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