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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夜里,皇上归天了。

 谈豆豆跪在龙翔宫的寝殿里,呆呆地望向龙那位蒙上白色方巾的老人,挤不出一滴眼泪。

 “呜呜,万岁爷,你怎么就走了…万岁爷啊!”她身边的管娘娘哭得浑身发抖,贤妃和淑妃在此时也不忘较劲,贤妃拉高一个哭音,淑妃也跟着拔尖一个哀号,阿融则是低头咬,握拳强抑内心悲痛,默默流泪。

 每个人都很伤心哪。谈豆豆眼眶的,但这仍然不是为皇上的逝去而哭,而是感染了周遭的悲伤氛围所致。

 她太不敬了,可她伤心不起来,她甚至怀疑上那人是她的丈夫。

 她只见过他两次面:一次进宫,一次死亡,他皆躺着昏睡;而她,是他名义上的子,既无情爱,更无合,只靠一个封号维系他们的关系。

 打从选妃后,她就有久居深宫的心理准备。她明白,若无意外,她一定比皇上活得长久,她今年十七,若能活到七十,那还有五十三年…

 她心口一窒!爆中月长,未来漫漫的五十年岁月里,她将局限在这块高墙深苑里,即便备受礼遇,衣食优渥,她亦早有规画她的孀居生涯,但她就是无法压抑突如其来的窒息恐惧感。

 那种感觉好似陷在井底,她只能见到白云蓝天,却无法爬出去一览外头更广阔的大好天地…

 她忙深深了一口气,抹掉不知所以然掉下的泪珠,抬头环视跪成一片的内眷,忽然发现到,跪在皇上前的不是亲生儿子阿融,也不是她这个皇后子,而是定王端木行健和平王端木骥两父子。

 她心头大敲警钟。天朝立国以来,不是没有兄终弟及的例子,若由定王继承皇位,将来再传给那只木头马,既是名正言顺,又合乎法统;或者省了这步骤,如大家所料,直接由端木骥接大位?

 正在惊疑不定,端木行健一直握住皇上的手放开了,转过了身子。

 “大行皇帝已去,国不可一无主。”端木行健一把花白胡子沾了涕泪,哽咽地道:“先皇未立太子,此时该为我的老哥哥立嗣了。”

 “啊?”啼哭声戛然中止,一双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全转到跪得直的端木骥身上。

 “老臣请问皇后娘娘的意见。”端木行健又道。

 谈豆豆陷入两难。扪心自问,端木骥固然霸气讨人厌,但他文武兼备,又娴熟政务,十足具备成为君王的条件;端木行健只是礼貌上询问她,她最好无须回应,以保将来的富贵平安。

 可阿融才是皇帝的儿子啊,虽说阿融势单力薄,毫无希望,她也不敢直接讲出阿融,免得端木骥记恨,将来对阿融不利;但她实在不愿意让端木骥太轻而易举当上皇帝,唯恐他越发得意忘形,成了昏君,不如还是召来大臣一起议定新君吧。

 “本宫…”她才说两个字,就被一个冷硬的声音给截断了。

 “既然皇后娘娘不表示意见…”端木骥一开口,全场屏息,静得连风吹烛火也像是北风狂吼。他目光如炬,低沉的声音传遍整间寝殿,直直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依照天朝祖制,立嫡或立长,臣请立大行皇帝之长子端木融为帝,请嗣皇帝即赴金銮殿登大位,接受百官朝拜。”

 “吓!”寝殿内一阵气声,似乎连老皇帝的覆面方巾也颤动了。

 “什么?”端木融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茫茫然抬起头。

 “我的阿融?!”管娘娘惊吓不已,脸色刷白。

 “臣平王端木婊返见皇上。”端木骥神色沉稳,说着就往端木融拜伏下去,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端木行健也跟着叩头。

 “啊!王…王爷…”端木融乍见叔叔和大堂兄拜他,如梦初醒,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舌头打成一团死结。“别、别…我不行…那个、那个…你们…”

 “臣恭请皇上起驾,赴金銮殿登基。”端木骥口气坚定强硬。

 “可可…我、我想守着父皇…王爷你你去登、登…”

 “皇上请起。”端木骥直接站起,大步一跨,来到端木融面前,振臂拉起整整矮他一个头的少年新皇帝。

 “阿融!”管娘娘哭了出来,好像儿子要被绑赴刑场了。

 谈豆豆犹在震惊之中,但她很快就接受事实;即使端木骥另有企图,可他说的没错,祖制所定,帝位本来就该是阿融的,不容置疑。

 话虽如此,且瞧瞧那个前恭后倨的毒龙潭,这是什么态度?!别说他老是胆敢抢皇后的话头,现在简直是在挟持天子了。

 “平王爷!”她急道:“皇上哀恸难当,你慢慢来呀。”

 端木骥“扶”着端木融,老鹰抓小似地带他跌出了两步,这才回过头来,一双黑眸直视着她,平静地道:“请皇太后移步凤辇,前往观礼。”

 皇太后?!谁呀?谈豆豆突然全身一僵,阿融算是她的子辈,既然阿融当皇上了,那么她…

 “也请皇上生母管太后同行。”端木骥简单两句话,等同向众人宣告,定下了两个女人的尊贵名份。

 “啊吓!”管娘娘难以承受,身子摇了摇,谈豆豆赶紧扶住了她。

 她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在早朝时昏倒了。她去年还只是个民女,当上宁妃就很了不起了,后来竟成了皇后,现在更变成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女人…皇太后?!

 这不是她有本事,全是拜端木骥所赐,谁知他打什么主意呢。

 呜呜,她真的想哭了。万岁爷啊,为什么您要这么早走啊?!

 *********

 一个月后。

 君臣百姓服丧二十七后,大行皇帝梓宫安奉祖陵,正式长眠。

 初秋微风凉爽,吹淡了哀伤气氛,带来秋收的丰盛气息:皇宫撤去白幡,皇亲褪下哀服,恢复了日常的生活起居。

 天色仍然漆黑,天朝皇太后谈豆豆已经坐在龙翔宫,看侍衣太监为少年新帝系好朝带,戴上金冠。

 避太后也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拿帕子轻轻地拭着眼角。

 “皇帝啊…”管太后感慨地望着爱子,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有当上皇帝的一天;她由原来的震骇、恐惧、不敢置信,到如今已习惯让人家喊她为太后了。

 “管姐姐,皇帝今天第一次正式上朝,你应该开心才是。”谈豆豆特地赶在早朝之前,前来为阿融打气。

 “我是开心得哭了。阿融好大的福气,妾身好大的运气喔。”

 端木融一身九龙黄袍朝服,虽是量身订做,但那庄重的颜色和纹饰显得十分厚重,无形中将他的身形得十分瘦小,好似小孩穿大人衣服。

 他一脸忧,苦恼地着手道:“我真的不行…”

 “请皇上自称朕。”随侍的司礼太监提醒道。

 “是是,朕不行。”清晨略冷,端木融额头却渗出细汗。“太后、母后,我还是退位吧,让给平王爷…”

 皇上老是“我”不离口,司礼太监也懒得提醒了,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啦,若是小皇帝做得七八糟,咱伟大的平王爷一举废掉他就是了。这样一来,平王爷以平辈身分继承皇位,合情合理,将来史官才不会写。

 “不行!”谈豆豆就是怕阿融临阵退缩,赶紧鼓励道:“阿融,你要有信心,你这一个月来为大行皇帝治丧,做得很好啊。”

 “那是有礼官指点,我只要照做就行了。”说穿了,就像一个木偶任礼官摆布,要跪就跪,要拜就拜,要哭就哭,端木融越说脸色越白。“可今天是上朝,我、我、我怕他。”

 他,当然是指端木骥了。

 谈豆豆哪会不知道外头的传言。他就是摆明了要拿阿融当傀儡皇帝,甚至在治丧期间,还拿了新刻的皇帝玉玺,直接代为拟旨、回复奏折,简直目中无人到极点了。

 “为什么你要怕那只…那个平王爷?”不问清楚不行了。

 “我小时候被他打过股。”端木融偷瞄一眼窃笑的太监。

 啥?!打皇子!果然是个恶劣人物啊,谈豆豆气红了一张俏脸。

 “他大你十几岁耶,竟然欺负小孩!”

 “唉。”管太后又要抹泪了。“皇帝三岁在御花园玩耍,平王爷那时刚封为镇边大将军,非常神气,看到皇帝摘花,抓起来就打股。”

 “他打得很痛?”谈豆豆一想到那只蒲扇般的大巴掌,股也火烧似地痛了。

 “我忘记痛不痛了,可娘说我哭得好大声,还吵到父皇…”一思及不是很喜爱他的父亲,端木融红了眼眶。

 谈豆豆怜惜不已。可怜的孩子,从此烙下了黑暗的阴影。

 “过去的事就忘了,要有什么事,有本宫帮你挡着。”她说得慷慨昂,更加用力地鼓励道:“你是皇帝耶!你说了算,不要怕他。”

 “可是…每回见到他,我就说不出话来。他也知道我的毛病,所以要我只管听政,只管说『准奏』就好。”

 “皇帝,你就听平王爷的话吧。”管太后心生胆怯,今地位得来不易,不是她爱当太后,而是心疼爱儿力有未逮啊。

 “管姐姐,不能这样!”谈豆豆紧张了。“要是他提出七八糟、给自己加官晋爵、甚至要皇帝传位给他的议事,咱天朝可了。”

 “那怎么办啊?!”管太后也跟着紧张,好怕平王爷要杀阿融喔。

 谈豆豆脑筋快转。她要防止端木骥作怪,只有一个方法。

 “管姐姐,咱两宫太后一起垂帘听政。”

 *********

 金銮殿里,端木骥瞪住那一块长约七尺、宽约五尺、摆放在龙椅左侧的黑檀木缀明黄绸纱屏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呵!垂帘听政?为了摆放这块劳什子帘子,硬是将早朝延后半个时辰。后宫干政到这种天怒人怨的地步,他都可以借口废帝废太后了。

 不过呢,嘿,他竟是心难耐,很想知道小太后要如何干政。

 “皇上,户部拟拨款三万两银子疏浚大江,定于明年汛前完工。”

 他还是站在老位置,以辅政王爷的姿态主理朝政,只是多了一道可有可无的奏请皇帝程序。

 “准奏。”端木融僵坐龙椅,两眼呆滞,千篇一律地回答。

 “吏部勾选八名候补县令,名册在此,请皇上明接见训勉。”

 “准奏。”

 “南海国进贡二十斛珍珠,请赏赐后宫各院及朝廷命妇。”

 “准奏。”

 “北方五县今夏接连遭受旱潦之灾,三千户村民无家可归,请准予免税,并由朝廷支借银子协助重整房子和田地。”

 “准…”

 “等等。”娇滴滴的嗓音从帘子后传来。

 来了!皇太后干政了!群臣暗自兴奋,睁大眼睛准备看好戏。这么稚的声音当然不是那位怕事的管太后,而是十七岁的皇太后了。

 谈图禹则是躲到胖胖的周大人后面,闭上眼睛,掩起耳朵。

 “请问皇太后有何指教?想加税吗?”端木骥望进了黄纱帘后的娇小影子,凉凉地问道。

 加你的头啦!谈豆豆感觉到那双透进来的锐利眸光,也冷着声音道:“老百姓都无家可归了,还跟朝廷借钱盖房子?”

 “朝廷财力有限,无法完全照顾到所有百姓的需求。”

 “那么,刚才那二十斛珍珠来得正是时候。”谈豆豆嗓音娇脆,毫不迟疑地道:“不如就不要赏赐下去了,既是进贡给朝廷,就由朝廷捐出义卖,将所得补贴受灾百姓盖房子。”

 若在从前,听到这种“悲天悯人”的政令,群臣早就一片“仁德圣慈”、“万民之福”颂赞声不绝于耳了,可是如今下令的是皇太后啊…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放在面无表情的平王爷身上。

 “太后娘娘高见,令臣感佩万分。”端木骥勾起他的招牌微笑。“不过呢,还不知道要找谁来买这二十斛珍珠?”

 “大臣们你捐十两,我捐五两,应该够了吧。”

 呜哼!群臣心中马上响遍咒骂声,本以为可以拿回赏赐的珍珠讨老婆心,如今竟要花钱买!般不好还得再捐出去卖呢。

 端木骥一眼扫过騒动不安的群臣,又转身面对那张帘子,不疾不徐地道:“皇太后何不抛砖引玉,以行动证明您慈悲的心肠呢?”

 挑衅?谈豆豆反倒不以为意。她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是应该的。

 她开口就要捐出一百两银子,却是心头一惊,硬生生了回去。

 虽说皇太后一年有二千两的用度,但今年就快结束了,她可支用的银子也不过三百多两,其中她假托名义送出二百两给管太后,让过去生活拮据的管姐姐添购当太后的行头,剩下的钱还得撑到年底,她又不想预支,白白给端木骥落了自不量力的口实…

 “娘娘…”管太后不安地拉着她的手,微微摇头。

 她笑着拍拍老姐姐的手背。又不是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怕什么?

 “本宫捐出簪子一支。”她大声宣布道。

 “咦?”大臣们不知该怎么说了,捐了还不是要他们出钱买!

 端木骥始终凝目在纱帘后的忙碌身形,眼见她抬手拔簪,他突然有一种荒谬好笑的感觉…该不会拿出来的是一支狼毫小楷吧?

 太监恭敬捧出,不是笔,是一支再简单不过的白玉簪子,柔亮的和着晨光,仿若少女晶莹剔透的美丽肤

 帘子后面的管太后似乎也要她的镯子,却让小太后给制止,然后那双小手又很忙碌地在耳朵边摸来摸去。

 太监又呈上一对翡翠坠珠耳环,绿玉深润,明珠圆大,挂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莫不沉重了些?

 端木骥端详片刻,深沉的目光再度对上帘后那双大眼睛。

 “皇上心地纯仁至孝,爱民如子,诚乃我天朝之幸。”他朗声道:“臣捐三百两银子响应,以谢皇恩浩。”

 “平王爷英明!”群臣们爆出欢呼。不用他们捐那么多钱了吧?

 “臣请皇上改旨,义卖进贡珍珠做为赈灾所用。”

 端木融被晾在龙椅上许久,正低头扯袍带上的穗子,被连续两声的皇上吓得急忙正襟危坐,眼睛不知往哪儿看,只得急道:“是是…准奏。”

 臣子们不忍卒睹。唉!明明坐在上面的应该是器宇轩昂的平王爷,怎会换上那个傻不愣登的孩子啊?

 “臣另有一事奏明皇太后。”端木骥又道。

 “请讲。”

 端木骥好整以暇,神情似笑非笑,一字一字传遍了整个大殿。“新皇初登大位,一时难以明白朝政,所以臣和丞相、六部尚书前一会在勤政阁议定政事,早朝只是一个形式,目的是彰显吾皇天威罢了。若皇太后对政事有意见的话,请尽早告知,莫要耽误君臣时间和重要国事。”

 哇!群臣哗然。那就是说平王爷很不满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了?

 丞相顾德道更是热血沸腾!想他追随平王爷以来,无不兢兢业业、忠心耿耿,颇得王爷之信任;他不求高官厚禄,但求名垂青史,成为人人敬重效法的护国良相呀!

 “臣顾德道启禀皇太后、管太后、皇上。”他马上打蛇随上,慷慨昂地道:“垂帘听政不合体制,请两宫太后深思。”

 好,针对她来了。谈豆豆沉住气道:“本宫不是先例。”

 “是有两例。圣皇帝两岁即位,还在吃;诚皇帝六岁即位,见不到娘就哭,所以需要母后陪同上朝。可皇上已经、已经十五岁了啊!”彼德道口沫横飞,激动极了,他还等着将孙女嫁给端木骥当皇后!

 “皇帝尚未大婚,就是孩子。”谈豆豆感受到满朝迫孤儿寡母的气氛,仍坚定地道:“所以本宫和管太后有管教抚育的责任。”

 啥?!群臣全部掉了下巴!十七岁的太后抚育十五岁的皇上?!

 这句话对端木骥而言已经是老掉牙了,他现在只想陪她玩下去,瞧瞧她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请问娘娘,听说您和管太后在早朝之前到龙翔宫看皇上?”

 “是的。”呵!他什么目的?掌握她的行踪?

 “按照礼制,太后毋需劳动凤步,只需安坐宫中,待皇上朝会结束后,再到宁寿宫、慈庆宫向两位太后请安即可。您如此破例,恐怕置皇上于不孝之地步。”

 “皇帝初次上朝,老身『爱子心切』,全程叮嘱,只不过偶尔破例,平王爷何必大惊小敝?”谈豆豆干脆倚老卖老。

 “若是常常偶尔破例,请问娘娘,祖宗订下的宫廷礼制何用?”

 “既然祖宗能订下礼制,老身以后也会变祖宗,老身的新礼制就成了后代所遵循的旧礼制了。”

 “嗯…”大殿上爆出了一片像是大便拉不出来的憋气声,大臣们脸孔扭曲,很辛苦地控制嘴巴不要哈哈大笑。

 “感谢老祖宗的教诲。”端木骥角扬得更高,深黝的黑眸绽出光芒。“皇上似乎很累了,也请老祖宗保重凤体,能不能退朝了?”

 “好。请皇帝退朝。”他给她台阶下,谈豆豆当然快快下了。

 她也知道刚才拗得有些过分了,可是那只死木头马分明针对她来的。这些事不能私下商量吗?非得在早朝故意损她?!

 气死了!此仇不报就跟他姓…呃,不对,她嫁给先帝,本来就跟着姓端木了。

 “管姐姐,我们回去了。”她懒得再想,扶起了身边的管太后。

 “妾…妾身不来了…”管太后头昏眼花,早已抹了一条帖子,让两位宫女扶住,抚着心口摇头道:“不来了,下回不来了。”

 随着皇帝太后浩浩的阵仗走动,那道绸纱帘子晃了晃,群臣剎那之间有个错觉,好像帘子是被方才一来一往的犀利言语给震得晃动的。

 “以后的早朝可热闹了。”周大人很满意看了一场好戏,转过了身,惊奇地道:“咦,谈大人,你这回没昏倒?”

 “习…习惯了。”谈图禹拿袖子擦汗。将来和平王爷打照面的机会只会多不会少,他似乎慢慢能承受接踵而来的惊吓了。

 待满朝百官退出,金銮殿上空无一人,端木骥信步走到帘子后面,肆无忌惮地坐了下来,张开手掌,凝视一直握在掌心的簪子和耳环。

 簪子才从那如云秀发摘下,微有发香;耳环也似乎仍留有女儿肌肤的淡柔香馨热气…他陡地用力握住,直接收进了衣袖里。

 抬起头,视线望穿了朦朦胧胧的帘子。呵!从这帘子后面看出去的感觉还不错,她应该可以将他的举手投足完全收拢进眼底。

 可惜他站在前头,看不清那张圆圆脸蛋的气恼表情。

 *********

 御书房东阁外,深浓的枫红转为枯黄,颤危危地挂在枝头上。

 谈豆豆让宝贵在外头等着,自个儿蹑手蹑脚走到此处;仰头一看,北风起,白云飞,黄叶落,晃悠悠地跌在她的脚边。

 一抹莫名的凄凉涌上,狠狠地揪住她的心肠,她慌忙眨眼。她很忙耶,哪有空在这边伤悲秋、为赋新辞强说愁呢?

 扶稳廊柱,她侧耳倾听东阁窗边飘出的琅琅读书声。

 “政者,正也。君为正,则百姓从政矣。君之所为,百姓之所从也。君所不为,百姓何从?”

 端木融恭敬坐在桌前,诵读礼记,他前面坐着授业师傅谈图禹。

 “皇上可知这段话的意思?”

 “大意是说,为君者应该行正道,做为百姓的表率。”

 “皇上说得很好。”谈图禹谆谆教诲道:“子帅以正,孰敢不正。皇上应当修身修德,端正品行…”

 虽然爹嚼着难以下咽的圣人之道,谈豆豆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时光仿佛回到了童年,爹在朝廷公务繁忙之余,总不忘空教她读书,而她老是提出很多疑问,不断地问为什么爹当官这么忙?为什么娘会先去极乐世界?为什么皇帝每年都要选淑女?为什么太阳要从东边出来?又为什么乌要在地上慢慢爬,不能给牠们安上一对翅膀飞上天吗?

 她眉眼里溢出浓浓的孺慕笑意。那时的爹讲话不会结巴,走起路来抬头,一把浓黑的胡子威严又漂亮,她老爱钻在他怀里拿来编辫子,直到她十二岁那年…

 “老祖宗在这儿,不怕吵到他们上课吗?”一个十足惹人厌的凉凉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嘘。”她拿指头比在上,用力嘘向来人,顺便也用力瞪一眼。

 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了,这人简直是魂不散的鬼见愁!

 端木骥但笑不语,微微偏头,状似认真地聆听东阁里头的讲课。

 谈豆豆以“你怎么还不走”的目光睨他,见他只是回瞄她一眼,她又不耐烦地挥手赶他。

 “老祖宗不是还要进藏书楼看书?”端木骥又说话了。

 “别叫我老祖宗啦。”谈豆豆从齿进出话来,恨不得大声嚷叫。

 守在房门口的阿顺公公都望过来了,她提了裙子就走,为了不吵到里头的师生俩,她此时只能尽快甩开这只木头马。

 “皇上进步很快。”端木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那是皇帝天赋异禀,还有师傅教导有方。”她头也不回地道。

 “娘娘忘了是谁为皇上请的师傅吗?这人眼力也很好。”

 怎有人这么狂妄自大!谈豆豆停步在藏书楼的廊下,在这个门森严、没有闲杂宫女太监往来的御书房里,终于拉开了嗓门。

 “请问平王爷,为什么你老是在皇宫里晃来晃去呀?”

 “臣关心皇上课业,所以前来关照。”

 “呵!”谈豆豆很不客气地道:“你是想藉关照之名,其实是来考察你未来的居所,规画你的三宫六院吗?”

 “哈哈!”端木骥狂笑出声,骇得谈豆豆往旁边跳出一步。

 瞧他吓到小太后了。她敢道出他的狼子野心,还怕他这声大笑吗?

 端木骥又有那种开心的感觉了,他更大胆地审视那张惊疑的脸蛋。

 能被选入宫中为妃的女子,必定具备相当的姿,她亦不例外。

 圆圆的脸蛋代表福相,一双清灵的大眼睛似秋水、若明星,至于其它的雪肤、红、皓齿、乌发、秀肩,这些基本条件就不用说了;然而令他费解的是,何以这些秀美的五官姿组合起来,却不了那憨甜的稚气呢?尤其是在长长的睫瘘眨之间,无意出她天真烂漫的纯然黑眸,简直就是一个在大街上跑跳、糖葫芦的小姑娘了。

 “臣如此公忠体国,老祖宗不能理解吗?”他拉回思绪,笑看她。

 “你敢再叫我一声老祖宗,我我我…老身就…”气死了!她还能将他推出去斩了吗?耳膜犹回着他的狂笑,震得她说不出话来了。

 “是的,太后娘娘,臣忧劳国政,宵衣旰食,以皇宫为家,怎您就老眼昏花,是非不分,给臣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呢?”他很无辜地道。

 “那我问你,皇帝即位快三个月了,为什么你不给他批奏章?”

 “皇上从未学习政事,要他批阅奏章,他能吗?”

 是不能。谈豆豆全身绷紧,意识到自己正跟一个思虑深沉而不可捉摸的老狐狸说话,她可得全神戒备,努力敌。

 “你可以教他呀。”她扬声道。

 端木骥定睛看她,声音沉稳有力。“头一个月,皇上痛失父亲,又要为先帝举丧,他怎有心神看奏章?再来,新皇上朝,各国使节陆续来贺,又得逐接见百官,皇上尚未熟悉朝仪,应付这些日常例行事务已感吃力,无暇他顾。臣为了为皇上分劳解忧,只好先代为批阅决行了。”

 “那请问平王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教皇帝看奏章?”她不再挖苦他可能夺位,而是直截表明她保护皇上的立场,要他给个答案。

 “十后。”他的答复出乎她意料之外。“待谈大人讲解完基本的为君之道,臣会每教导皇上批阅一件奏章。”

 “一天一件?”她不觉又扬高嗓音,是教乌定路吗?

 “一天一件,三十天三十件。若这三十件奏章都是具有实际内容,涵盖士农工商、食衣住行、军国大计,皇上是不是在一个月内,就可以扎实学得三十件政事?一年学得三百六十件呢?”

 谈豆豆不动容。木头马想得如此深远,教她很想给他拍手叫好,可一看到那自信睥睨的姿态,她立即握紧拳头,收敛起乍然而起的兴奋感。

 端木骥见她手臂微扬,神色一亮,可惜呀,老祖宗还是很讨厌他,吝啬给他一个慈祥的赞美。

 “你也应该明白,皇上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又道:“只是先帝不在乎他的教养,因此皇上自己看书的结果,就是学问庞杂没有系统,思考方式见树不见林,欠缺帝王应有的恢宏格局。”

 端木骥明白阿融的不足?!

 “平王爷很用心辅佐皇上。”谈豆豆不得不称赞他一下,但她还是得试探这家伙的心思,于是又道:“若皇帝渐娴熟政务,待皇上明年十六岁大婚后,也该是他亲政的时候了,老身到了那时自然不再垂帘听政,你这个辅政王爷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皇上至少十八岁才能大婚。”

 “什么?!”这人就是很喜爱控制别人吗?谈豆豆实在不想再拉扯喉咙了,偏生就让这家伙惹得虚火上升。“你到底有何居心?!”

 “臣的确是居心叵测。老祖宗冰雪聪明,竟是无法猜透呀。”端木骥故意负着双手,仰头望天,一副徒呼负负的慨叹神色。

 “这跟我冰不冰雪没有关系,自来太子或皇帝皆是十六岁大婚…”

 “皇上未经太子养成教育,需要更多的时间补足。”端木骥照例打断她的话,正道:“皇上除了需要加倍用功读书并熟悉朝政外,还得锻炼身体,学习剑法搏击箭骑马诸项武术,并空微服外访,深入了解民间疾苦,若只知享受荣华富贵,广纳妃嫔,甚至沉,掏空身子,耽误国事,那么,臣也只能为天朝另立贤君了。”

 即使最后一句话威胁十足,但谈豆豆不由得赞同他的说法。阿融的根基薄弱,她由衷希望阿融能更加有本事,这才能摆端木骥的控制。

 “你这是要累死皇上吗?”她还是为反对而反对,声音却弱了。

 “请娘娘息怒…”另一个更弱的声音颤抖地传来。

 “爹!”她快转身,三步并成两步胞到老人身边,摇着他的手,展娇美笑靥道:“讲完课了?你辛苦了,我帮你挑了几盒燕窝给你带回去,仙娥姐知道怎么熬…咦?”鼻头冰冰凉凉的,才中午呢,怎么就掉了水?她抬起头,原来是片片柳絮似的雪花从天而降,天上的白云也变灰了。

 “下雪了。”她突然心头一慌,明明爹就在她面前,她怎又会有那种惊恐无助的感觉呢?她忙更加努力地扯开笑容。“爹,我唤人帮你的轿子围上厚呢毡,不要透风着凉了。”

 “小豆子…”谈图禹忘了礼仪,眼眶微

 “阿顺,你照太后说的,去为谈大人备轿。”端木融以学生的身分站在师傅身后,回头向太监吩咐。

 “多谢皇帝。”谈豆豆笑得更甜美了。“今天有学到东西吗?”

 “师傅学问渊博,朕受益匪浅。原来娘娘懂得这么多,都是跟师傅学的。”端木融总算记得自称朕了,但他目光还是不敢往端木骥看去。

 被大家故意忽略的端木骥不甘寂寞地道:“臣请皇上回宫用午膳,小憩片刻后,于申时一刻赴武宸殿练习搏击之术。”

 他一说话,谈豆豆就觉得天气陡地降温,雪花也变得更多了。

 “老…老、老臣该走…了…”谈图禹又结巴了。

 “朕…朕该、该去慈庆宫陪母后吃、吃饭了…”天气了,皇帝的童年阴影也蒙上来了。

 “臣有急事启奏!”急迫的宏亮声音传入,随之那个跟端木骥相似的高大身形也像箭一样地冲了进来。

 “端木统领,请说。”端木骥沉着气,他从未见二弟如此激动。

 “昆仑国使臣来到京师,在大街嚷着要向天朝皇室求婚。”

 “天朝绝不会将公主嫁给那个不爱洗澡的藩王。”端木骥皱眉。

 “不,他不是请嫁公主…”端木骅迟疑片刻,望向了正睁大眼睛等他说完的谈豆豆,镇定地道:“是皇太后。”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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