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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午后,意浓的侍女元喜,先行来到书房回禀。

 “你说,今格格又前往柳先生的画室?”娄问。

 “是,格格说,贝勒爷鼓励格格不能白白浪费老天爷赏给格格的才华,因此自今起,要积极习画,每午后往柳老师的画室习画。”元喜答。

 娄挑眉。“好,应该如此。”他似笑非笑。

 “贝勒爷允许格格每前往画室?”见娄笑容可掬,元喜狐疑问。

 “当然。”

 元喜睁大眼睛,又说:“非但如此,格格还吩咐奴婢,请贝勒爷今申时三刻,前往画室去接格格回府呢!”

 “正好,我正有此意。”

 元喜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瞪著娄,不敢相信地喃喃道:“瞧吧,奴婢早就跟格格说过了!”

 “说过什么?”他问。

 “奴婢对格格说,贝勒爷温文儒雅、知书达礼,现在就连格格每要前往画室习画,贝勒爷竟然也没有拦阻,还愿意前去画室接格格回府,可见奴婢没有说错,格格在贝勒爷的心目中,果然重要!”元喜既笃定又感动地道。

 娄看了她半晌。“想不到,你的观察力居然如此透彻!”一开口便谨慎其事地夸赞她。“旁人都能看得清,就不知道浓儿自己能不能领略我的用心了。”他幽幽道,末了还叹口气,做个结尾。

 元喜被这么一夸赞,就开始得意了。“贝勒爷如此有心,格格一定也会明白贝勒爷的心意,再说,元喜也会在格格面前,时常提起贝勒爷的好处。”

 “只怕我虽用心良苦,但不能时常陪伴在她左右,不知道她一天之内做了哪些事情、见了哪些人,难免放心不下。”他故作迟疑道。

 “这个贝勒爷尽管放心,元喜可以随时跟贝勒爷报告,格格一天之内做了哪些事、见了哪些人。”她拍脯保证。

 娄又看她半晌。“你的名字叫元喜?”他问。

 “是,奴婢就叫元喜!”主子问起她的名字,元喜很兴奋。

 “那么,元喜姑娘,浓儿的事情,就偏劳你了?”他笑脸人,客气至极。

 “哪里的话!”贝勒爷居然称她“元喜姑娘”元喜乐不可支。“奴婢能为贝勒爷与格格效命,是奴婢的福气。”

 “元喜姑娘如此忠心护主,可敬可佩!”

 元喜一听,魂儿都飞上天了!

 “也只有贝勒爷才明白!虽说这是奴婢应当做的,可也只有贝勒爷才知道奴婢护主的忠心!”她忠肝义瞻,老觉得旁人不能理解,特别是她的格格,可现在终于有贝勒爷能了解她。

 要说到她元喜的好处…

 实在是连格格都没有贝勒爷这么清楚明白过!

 *********

 说好了申时三刻来接人。

 娄看到从画室内院走出来的,却是邵兰,而不是他的妾。

 “贝勒爷?您到这里来了!”在此处见到娄,邵兰喜不自胜。

 昨画童忽然对她提起,今申时三刻,元王府大贝勒会至柳先生画室。起初她本来也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邵姑娘,”娄虽然错愕,仍然笑容可掬。“又有几不见,姑娘可好?邵师傅可好?”

 “爹爹很好,兰儿…”邵兰掩子邙笑,羞赧地回答:“兰儿也很好。只是兰儿与爹爹,皆一心期盼贝勒爷光临寒舍,却迟迟未能见到您的人,难免失望。”

 娄愣了一会儿。“他在下必定前往拜访。”只得承诺。

 “这回贝勒爷可不要再食言了。”邵兰嗔道。

 娄但笑不语,难掩尴尬。

 尽管如此,他仍暗地举目找人…

 他的妾与他约好申时三刻见面,却不见人影,令他纳闷。

 “对了,听说…”邵兰抬头睨了娄一眼,眼波含笑,有些嗔怪。“贵府跟柳老师借了几幅兰儿的画作?其实贝勒爷若想要兰儿的画,只要开口跟兰儿直说,兰儿必定亲自捧画至贵府,双手奉上,再者贝勒爷倘若能早来到寒舍,寒舍内藏有许多兰儿的作品,贝勒爷若想要哪一幅,届时便可以…可以任君挑选。”邵兰意有所指,越来越大胆。

 她认为娄借她的画必定有所涵意,今他又突然出现在画室,很可能便是为了自己而来…可是他对她却又迟迟没有行动,邵兰也不免着急起来,因此借故进一步暗示!

 娄明白她的意思。

 可惜落花有意,水无情。

 “邵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

 “我看择就不如撞期吧!”邵兰一不做、二不休。“今既然又遇见贝勒爷,实在有缘,贝勒爷干脆直接随兰儿回府,一来可解开爹爹的闷苦,让爹爹见见贝勒爷,二来贝勒爷亲王寒舍选画,想要哪一幅图,便能得到哪一幅图!”

 娄一愣。“今?恐怕…”

 “贝勒爷这就请随兰儿回家吧!”未让他把话说完,邵兰便领先往前头走。

 娄杵在原地。

 随从祥顺瞪著不动的主子,平时只能跟在主子身后不敢吭声的他,这时只得上前催催。“贝勒爷,邵姑娘自个儿走远啰?”

 娄瞪他一眼。

 祥顺忙退一步,搔搔头,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了接格格吗?怎么又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你看看…”

 娄眯眼,再望向画室看最后一次。

 里头依然没有半个人影走出来。

 他突然想通了什么,冷笑一声。

 “走吧!”沉著脸,他喝令祥顺,接著追上邵兰的脚步,离开画室。

 *********

 元王府内,意浓正纳凉地坐在她的屋子里,翻阅刚从文锦堂取回来的刊本。

 她只在画室绕了一圈,便前往文锦堂,取回最新发刊的刊本。

 “格格,您未至申时三刻便先行回府,这样做好吗?”元喜在屋内踱来踱去,显得焦虑不安。

 “有什么不好的?”

 “您约贝勒爷在画室见面,可是您根本就没有到画室,这样是欺骗!”元喜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有我的道理,你不明白。”

 “奴婢是不明白啊!您让贝勒爷特地去接您,却又扑了个空,这样贝勒爷岂不是太可怜了?”

 意浓看她一眼。“可怜?”

 “是啊!您瞧,贝勒爷还特地去接您呢,您怎么忍心这样欺骗他?”元喜言下之意,是责怪主子没良心。

 意浓把刊本放下,细看元喜。

 元喜被瞧得不自在。“格格,您在看什么啊?”不好奇地问。

 “我在瞧,你是不是被人放蛊了。”

 “放蛊?!”元喜吓得瞪大眼睛。

 “是啊,你居然一个劲儿的替人说好话,不是被放蛊,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反问元喜。

 元喜一愣,想半天才明白她的格格是在揶揄自己。“我说的,明明就是事实嘛!事实难道不就是这样吗?”她嘟嘟囔囔的。

 意浓干脆当作听不见。

 她转身面向窗外,翻动刊本,不久便找到她要寻找的文章。

 这篇文章内容,在评论明末清初著名画家八大山人的画作。行文对于朱耷奇巧的构图、特立独行的风格,多出崇拜赞叹之意。

 意浓抿嘴一笑。这篇文章她校阅时已经仔细看过,现在再读一遍而已。

 文章虽为描述八大山人的作画风格,最后却特取八大山人为镜,勉励仕女应有风骨,不可随波逐、依附男子,更不可甘心予人为妾,迫害正室姐妹!一旦时势所非要为妾,则宁可以死全节,或执著终身不嫁,方才是有志节的女子所为!

 这样一篇借题发挥、慷慨正义、企图矫正视听的文章,出自于邵兰之手。

 看到文章篇末,她竟大胆题名“邵兰”二字,意浓也不得不佩服。

 女儿国刊本的作者,撰写文章之时大多使用笔名,愿意暴真实姓名的,只有少数汉家女子。旗人女儿,是绝对不可能让身分曝光的,因为这本刊本发行在民间,又在琉璃厂区刊印,绝不可能见容于旗人贵族圈。在旗的贵族女子,若为汉人刊本撰写文章…还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内文,这样的行为绝对不可能被允许,一旦被发现,就会马上被止,为免让家族蒙羞,甚至会锁拿于闺房之中,令其足不能出户。

 然而即便是汉人,愿意暴真实姓名的,毕竟还是少数。

 意浓已经仔细看过落款,对照画上的落款,这确实是邵兰的文章。

 她想起,邵兰对于她夫君的“积极”

 邵兰明知道娄已娶福晋,即便她能博得娄的青睐,也只能做妾。

 汉女为妾,这现象自世祖迁都燕京以来,不曾消停。

 邵兰若愿为妾,是可以成就的。

 但她的文章,却又对为妾一事,如此严苛地批判!

 然以她为汉家女子的身分,其父不在当朝为官,其祖上又不曾入旗,难道她真以为,能成为娄的侧福晋吗?

 意浓当然清楚,邵兰不会傻到相信她能成为娄贝勒的侧福晋。

 除非在旗,否则两族不得通婚,这是御令,不论旗人或汉人,皆心知肚明。

 邵兰其实甘心为妾。

 世人写文章的时候,常有慷慨昂、或者特立独行的论调,以博取注目。然为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却是为文者的通病。

 邵兰便是这样一个人,写出了这样一篇表里不一的文章。

 但尽管如此,这样一篇文章,确实已足够“表彰气节”、“引人注目”了。

 再者,她写文章的才华,也比她在画艺上的造诣,引人注目许多。

 “格格,您在看什么啊?看得这么专注?”原本故意在一旁唉声叹气的元喜,终于忍不住好奇,凑上前来观看。

 “元喜,你知道文征明先生是谁吗?”她不谈八大山人,却说起明代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

 “文征明?”元喜猛点头。“知道啊!胡同里说书的先生,常提到的江南四大才子,就是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这四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嘛!怎么了,格格?是不是文征明又发生什么事儿了?那唐伯虎呢?唐伯虎跟秋香是不是也出事儿了?”提起说书,还是四大才子的故事,元喜就感兴趣了!

 她还以为,格格要开口跟她说书了。

 “文征明先生,早年仕途不利,白头生员,未能进仕,因为这样坎坷的仕途际遇,消磨了先生的年少锐气,间接影响了他的艺术风格。虽说先生的画,早已成名,但先生的字并不算特出,尽管博学诸体,平正苍润,却充满了儒雅的文气。由此得悉,一人的际遇,实将影响一人的生平,人能如何在顺境中求活,在逆中看清自我,不违背人道与天道的和谐,才是真实可贵的人生。”意浓却对元喜说了这番话。

 她表面谈论文征明其人其事,却也是自抒己怀。

 “格格,您究竟想说什么啊?”别说一句,元喜连半句都听不懂。

 意浓笑了一笑。“我独钟情于文征明先生温润秀劲、平正稳健的笔意。”

 元喜用力点头,其实还是没有听懂。

 “元喜,你还记得一年之前,我曾经大病一场的事吧?”意浓忽然提起此事。

 “格格,那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您再提起做什么?”元喜忽有不安。

 “病愈后,大夫对我论起病情,当时你也站在一旁,一定还记得大夫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吧?”意浓继续往下说。

 元喜突然噤声不语,这回她能听懂格格想说什么,但她宁愿不听。

 “当时,我请大夫不可对阿玛提起此事,以免他伤心。但我自己,对于大夫所说的话,其实并不在意。”意浓说。

 “格格您不在意就好了,别再提这件事情了…”

 “但是,皇太后为贝勒爷娶妾的目的,却是非常明白的。对于皇太后的目的,你也清楚,对吗?”意浓淡淡地说起。

 元喜屏住气,不愿回答。

 “皇太后为元王府大贝勒指婚的目的,正是要为元王府延嗣。”意浓代她回答。

 元喜别开眼,默不作声。

 “就算你想逃避不答,事实依然是事实。我原本不愿意拿自己的病,来做为逃避这桩婚姻的借口,因为女子能不能生养,与丈夫对子的爱,绝对不可相提并论。但是现在面对事实如此,在这样的情境下,我因病不能生育的事实,元王府迟早会发现。”

 这正是一直以来她未曾说出口,当初之所以斗胆拒绝御宴,最根本的起因。

 “我本为了生养子嗣一事,而被皇太后指婚,嫁进元王府,”她继续往下说:“至于我的丈夫与我之间,非但没有恩爱逾恒,更缺乏情深义重,倘若王爷与福晋得悉我不能生育,届时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元王府内?”

 元喜瞪著地面,心情极差。

 虽然格格的性格与她不同,不像她一样喳呼,但她喜爱主子,因为格格真心待她!就算再笨的人,当一个人真心对待你,你必定能感受得出来,除非良心被狗啃了,恩将仇报,老觉得别人亏欠你、呼喝你,却看不清自己的身分阶级,该做何等分寸的事。

 “可是,奴婢看贝勒爷待您还是不错的,难道这样不算恩爱吗?格格,您还求什么样的恩爱呢?”元喜还是固执地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我也不清楚,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吧!也或许是我也犯了毛病,徒然追求字面上的‘恩爱逾恒’、‘情深义重’。好,就算咱们撇开“恩爱”二字,相信贝勒爷的真情,但真要审度目前的情况,贝勒爷倘若知道我不能生育,即便他不在意,但到了那个时候,也唯有一种由不得人选择的情况发生,那就是,他将会再另娶一名,能为他生养子嗣的侍妾。”

 听到这里,元喜眉心打结。

 半晌后,元喜闷闷不乐地问:“那么,格格,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她沉重叹了口气,不得不认同格格的推论。

 “既然已经能推断到未来,那么毫无选择的,我只能离开、也只会离开。这是一开始嫁进王府,我便已经准备好要做的事情。”直至此时,意浓才道出了自己的心迹。

 元喜问:“您要怎么离开呢?您或许甘心离开,但是元喜却为您感到不甘心!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为什么就要牺牲格格,成全别人?早知道这样,一开始您就不应该嫁进来!”

 “这哪里叫做成全呢?”意浓笑了。“你认为是牺牲,只因为觉得我好像白走了一遭,白让王府的人占了便宜,是吗?”

 “难道不是吗?”

 “婚姻不过是形式,我走了一遭,他也走了一遭,没有谁占了谁的便宜。”

 “可是格格,您清清白白的嫁进王府,却那样…那样的求去,难道这样还叫做公平吗?!”

 意浓明白元喜的意思。“公平不足以公断,执著是人生的苦趣。我所能领悟的,不求你会了解。”她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元喜皱起眉头,心情越差了。

 “你不必这么难过。”意浓却对她说:“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值得高兴的事情。”

 “高兴?”元喜不懂,到了此时此刻,格格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除了不能生育之外,我本无意嫁人王府,因此这样的结果,正好符合我的心意。”她笑言。

 主子的笑容,看起来又不像假的。“格格,既然您根本无意嫁入王府,那么您刚才对奴婢说那番话,又是为了什么?”元喜嘟著嘴,她心想,这才是她的格格真正的心意吧!

 意浓笑着对她说:“我要你帮我。”

 “我?”元喜皱著脸,叹口气。“奴婢能帮格格什么呢?”

 “今我出门已邀请大夫,明午后至元王府看病。”

 “看病?”

 “是。”

 “看什么病?看谁的病?”元喜问。

 “看我的病。”意浓答。

 元喜一听,紧张起来。“格格,您身子不舒服吗?”

 “不,”意浓说:“我只想知道,何时能为贝勒爷添丁。”

 元喜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格格,您还好吧?刚才您才对奴婢说了那番话,怎么又突然说,要找大夫瞧您何时能…能添丁?”她咽了口口水,怀疑她家格格中了

 意浓笑而不答,只道:“明之后,无论我请你做什么事,你只要尽力去办,我就心怀感激了。”

 元喜垮著脸、瞪著她的主子,然后重重叹口气…

 她就要晕了头了!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永远都弄不明白她的格格,那颗聪明的脑袋瓜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

 延宕至晚间才得以身回到府中,娄一回府内哪里也不去,直接就往他小妾的屋内去!

 “夫君?您来了…”

 “你不在柳先生的画室等我,怎么自行回府了?”他的神色冷峻,一见面就先行质问起她。

 他看起来不高兴。

 “夫君在责怪浓儿吗?”她试探。

 “我赶到画室接不到你的人,你上哪儿去了?”他的眼色跟他的声调一样严厉。

 “浓儿因为突然感到身子不适,所以提早离开了画室。”她柔声解释。

 “你先行回府了?”他眯眼。

 “是。”她点头。

 “你的身子不适?”

 “有些微恙。”

 他看她半晌,然后缓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身子不适,因此回来晚了。”

 “夫君有事耽误?”

 “我在画室前院遇见了邵姑娘。”他答,沉眼看她。

 痹篇他的注目,她上前,为她的夫君倒茶。“夫君遇见了邵姑娘?那么夫君是否跟邵姑娘请教了画艺之道?”

 他未答,反而说:“你身体微恙,该找大夫。”

 “大夫明便会过府,为浓儿诊察。”她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今我在画室遇见邵姑娘。你说这算是巧合还是偶然?”他声调不紧不慢,令人有些捉摸不定。

 “这必定是巧合,”意浓答:“邵姑娘也在柳老师那里学画,夫君去接浓儿,遇见邵姑娘的可能很大。”

 他撇撇嘴,不予置评。

 “说起邵姑娘,”她继续说:“夫君大概不知道,邵姑娘除了画艺甚佳,还于文墨。”

 “是么?”他低哼,眼色冷沉。

 “浓儿也是今得到这份刊本,才知道邵姑娘的文章,如此正派大器,她的志气不逊于男子,令生为女子的我也十分羡慕。”她说的,倒不是谎言。

 她也不甘为妾,不愿为妾。

 只是,她不会去写这样一篇文章,来使得天下众多为人妾的女子汗颜。

 为妾如何,在于时势、在于个人的抉择。在她此身所处的这样一个朝代里,女子的行动与思想,不能想像的被加以严苛地设了限,否则女儿国刊本的发行,就不至于会是空前绝后的惊世之举。

 娄不置可否。

 “夫君不相信浓儿的话?”

 他看起来还是不高兴,虽然嘴角有笑,却还是闷不吭声。

 “夫君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邵姑娘登在这份刊本里头的文章。”她将刊本翻到刊登邵兰文章那一页,递送到他面前。

 他没有拒绝,接过之后,也凝神细读了一遍。

 “夫君看过之后,认为邵姑娘的文章如何?”她试探地问。

 “文笔甚佳,立意奇特。”他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倒是看不出来!”声调与脸色,都很平淡,仿彿事不干己。

 她敛眼,因为这句补充,淡淡地笑。

 “夫君如何看不出来?”她大胆问。

 本不该问,她明白,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问。

 他抬眼看她,一笑。“娘子以为呢?”

 “夫君了解邵姑娘?”她说。

 “看清一个人,不一定要了解。”

 “也对。”她同意。“见微知著,贤者依止,往往第一眼便能识人。”她说。

 他随手翻阅,见到刊本末后一篇文章,再细心阅读起来。

 “这篇评论文征明,署名意姑娘的文章,倒是有点意思,值得一读。”他说。

 意浓屏息。

 他指出的,竟是她所写的文章。

 “妾身糊涂,夫君是否可以明示,此篇文章如何值得一读?”她屏息问。

 “义理通畅,看似平常,然论起文征明的好处,温厚纯善,不标榜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思想,却句句有情、字字动人,令人反省思考后,身心能渐得安稳,此篇文章大器宛然,实在是佳作!难以想像,它竟然出自于女子之手。”

 她瞪著他,看了久久。

 耳边仍回著他的评论,许久不散…

 一股浓稠又委靡的酸意,竟渐渐浸润了她的口,令她心折。

 他虽言简意赅,却分析得妙深刻,一直理解到她的文心深处…

 他已经深深打动了她。

 “夫君所言有理。但是,无论如何,邵姑娘所写的文章亦文采动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回过神,再提邵兰。

 “是吗?”娄敛下眼,沉半晌,笑得玩味,突然反问她:“我看你就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这么积极的跟我推荐邵兰,又是什么目的?”

 她一愣。

 料不到他竟然如此直截了当,突然戳破她的意图。

 “我,”她喉头蹇涩,戒慎地低声问他:“有吗?”

 “你,”他撇嘴,目光犀利地直视著她:“没有吗?”

 她停滞了半晌。

 “夫君多疑了,妾身何必与您推荐邵姑娘?”片刻后,她才能勉强笑答。

 “我正等著,听你告诉我理由。”他悠然道。

 “夫君何以认为,妾身有理由这么做?”

 “我不清楚,所以该问你。”他进一步问她:“难道你还要我再娶一名小妾?”词锋转为犀利。

 她屏息。

 “或者,”她直视他,平静地问他:“应该问夫君,既有正室,当初何需再娶小妾?”

 他瞪了她半晌,眼色幽闇。“这不像你会问出口的话,这不像婚后的你,贤淑温驯的浓儿。”

 她的眸子闪了闪。

 他淡定的音调、沉著的脸色,全然不像刚刚才发现她的不寻常。

 他看出了什么?

 “过来。”他突然对她道。

 她敛下眸子。“妾身冒犯了夫君…”

 “过来。”他再说一遍,声调没有波澜,淡定平静。

 犹豫片刻,她才依言走过去。

 她是走过去了,但离他还有点小小距离,这距离不远不近,表面看起来可亲,骨子里实则可议。

 “再过来一点。”他低了声、放柔了语调,催促她再靠近。

 这突然的温柔让她警惕。

 她心底冒出了小小的不安、小小的戒心…

 突然他猿臂一长,就在她要动不动之际,轻易地攫住了她纤细的肢,将她整个人卷入他健壮的怀抱中…

 那瞬间,意浓僵若木人。

 “你确实冒犯了我!”他在她耳畔急促、嗄地低语。

 这样结实的拥抱,让意浓屏息。

 他浓重的气息在她的耳畔吹响,这个时候的他虽然压抑,若比起新婚初夜的小,却要更加狂暴,让她不过气。

 “你知道吗?你实在让人生气!”他气息重,继续往下说:“但是我对你竟然既生气又爱慕!这种又恨又爱的情绪,全都是你引起的!你说,该怎么解决?”

 爱慕?

 她咬著,一颗心提到了喉头。

 他为什么爱慕她?他怎么可能会爱慕她?

 她让他“认识”的她,是一个他绝对不可能“爱”上的女子!

 “你可知道,我多想把你给了!”他嘶哑地,说出更惊人的话:“还要把你藏在深闺,再也不让任何一个男人看见你!”想起巴雍竣,他为不能掌握她而耿耿于怀。

 意浓哑口无言。

 凭她再好的辩才、再聪慧的脑袋…

 也想不出他突然发狂的原因。

 “可是我又不能这样把你拘起来,因为就是这个耍得我团团转的你,该死的惹得我心难耐。”他嗄地喃喃诅咒,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却又开始恋起怀中的身子,贪求爱。

 她倒口气。

 “夫君,”她不得不开口了。“现在未用晚膳,不能如此…”

 她的声音哽在喉头,因已被他强缚在榻上,解除了衣衫。

 接著,狂风,暴雨。

 整夜的,他住她索求与爱,肢体著肢体,不肯罢休,折腾她到筋疲力竭,天明不歇。

 被他狂烈的情打的她,并没有听清楚他最后的那段话。

 因为他的发狂不只打了她的计画,更打了她的心。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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