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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一间破旧的庙,庙里头散着一堆堆稻草,神像东倒西歪的,到处都是灰尘,而梁柱上也全是虫鼠啃咬过的痕迹。

 这么偏僻的处所,应该是人烟罕至,可此时却传来喁喁交谈声。

 “人在哪?”穿着外服饰的女子,小手紧抓着自己身上的袍子,问着保护她的蒙古骑兵。

 女子有着一张娇美可人的容颜,但此刻脸上却满布难过与焦虑;原本秾纤合度的丰盈体态,也因为较早前从中原传回蒙古的恶耗而消瘦了几分。

 “王爷让我们把尸身安放在这边的棺木里。”蒙古骑兵领着她来到已开了棺面的棺木前,一脸为难道:“格格,这名女子根本就不是王妃本人,这点王爷早证实了,其实您并不需要再亲自察看的。”

 眼前的女子…仁娜,是他们蒙古科尔沁旗的格格,旗主汗王唯一的亲妹子,也是这蒙古草原上最美丽的一朵花。

 仁娜的名,在蒙古可说是远近驰名,无论是喀尔喀、还是察哈尔部的女人都望尘莫及,再加上她率真善良,平易近人,绝无身为格格的架子,部落里所有人都喜爱她、珍惜她,没人舍得让这位可人儿屡受惊诧和伤心之苦。

 “不,我千里迢迢从科尔沁到中原,为的就是要见我的好嫂子最后一面,不把事情弄清楚,我哪能安心?”

 打从知道与自己相当亲近的嫂子在回京途中出事,仁娜心里就没一刻平静过,后来听说兄长要亲自到中原查探清楚,她怎可能留在科尔沁内干等消息?

 于是她自动请缨,尾随在兄长之后,来到她活了十六年、却从未踏足过的大清国土。

 仁娜下心头的不安,鼓起勇气,探头去看棺木内的人。她虽心里早有准备,冷不防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弊木内的人儿脸色惨白如雪,口满是血污,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人的相貌竟跟她嫂子一模一样。

 “她真不是恪纯嫂子吗?世上怎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难道…这是我的幻觉?”仁娜柔滑的小手捂着嘴,回复到初闻嫂子死讯时同样的惧意。

 “这是因为易容术,这具尸体被人戴上了人皮面具,所以才会拥有跟王妃相同的脸孔。”蒙古骑兵耐心安慰她道:“格格,你不必太担心,王爷他已打探到王妃下落,现正赶到北京去找人了,一定能找到的。”

 事关王妃,王爷他比谁都要焦急、一刻也待不住,本就比仁娜格格早一天抵达的他,等不及妹子前来会合,便已先行赶去京城了。

 “哥哥到京城了?”仁娜的瞠大双瞳,惊喜地望着蒙古骑兵。“那我也要去,你们快备马!”

 “格格,边关这里满蒙汉混杂,可到了京城里汉人比满人多,你又是个姑娘家,只怕不太方便吧?”蒙古骑兵提醒。若让族人呵护多年的小花,受到一丝半毫的损伤,那他们该如何向王爷代?

 “我已做了决定,我一天不清楚嫂子的安危,一天不回蒙古去!你们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情吗?”仁娜才不会放弃继续搜寻!

 蒙古骑兵见到仁娜娇美的小脸上充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表情,明白她跟她的哥哥一样死心眼和顽强不屈,叹了口气,只好顺从地点头。

 只希望王爷到时别责怪他们把仁娜格格带到京城吧!

 *********

 “来唷,高庄儿的柿子,涩了包给换的柿子咧…”

 穿着深蓝色袍子的小贩肩上担着两大篓红柿子,在熙来攘往的闹市上吆喝叫卖着,让人一听就想买。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最灿烂繁华的帝都。

 夏日炎炎,京城书肆最着名的隆埃寺外,布满了小书摊和沿街叫卖、持书以换烟酒茶物的书贩。

 这一带书铺的书种类极多,且可任人翻阅和挑选。而这里收购散书籍的行商专门到处收购散佚于民间的王府名宦家藏,或古籍善本,再运回京城出售。也因而货源众多的这里,成了众文人爱来买书、购买文房四宝的地方。

 这天,京城最大专卖文房四宝的宝雅斋前,来了一辆小马车,店内掌柜的马上出去接。

 “秦大人,。”掌柜的恭敬地道。

 一名身穿灰蓝色长衫、间系镶玉带的青年男子从车上走下,只见他微笑有礼地朝掌柜点点头后,便迳自走进弥漫墨香的店铺里。

 男子浓眉俊目,黑亮的眼眸柔和有神,脸上的亲切笑意令见者自然生出好感。此刻他手上拿着一把折扇,举手投足间书卷气十足,仅仅是静立大厅,便令人感到一股莫名的优雅气度。

 宝雅斋一名新来的跑堂,从后堂偷偷起帘布,看着这名文雅的客人,他忍不住好奇地问起身旁的人。

 “这客官看来跟别人不太相同!大叔,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他就是官拜翰林院内阁学士的秦逸磊,秦大才子!连这个你都不晓得吗?”陈大叔没好气地撇撇嘴,娓娓道出秦大才子的来历。

 “秦大人他世世代代皆是书香门第,先祖秦观更是宋朝时着名的诗词家。他从四岁开始读书,十六岁考殿试中榜眼。后来他又得进士入了翰林院当侍读学士,负责编修典籍!”

 跑堂的少年一听,大喜自己有看人的眼光。

 就说嘛,这个人跟一般只会装风雅的文士大大不同,果不其然,他非但是名门之后,还有官职在身呢!不过…

 “官场上的人不都爱耍派头,怎么他只乘小马车来?”害他没法一下子猜出秦大才子的来头。

 “秦大人和他的师傅纪晓岚大学士一样,厌恶官场上的贪污舞弊,是个清廉的好官。他虽有朝廷俸禄,也有家传的商行营生,衣食无忧,但他一点都不爱炫耀,行事也颇为低调。”

 “陈大叔,我真想像秦大人一样风采翩翩,那么有学问!”少年暗叹着,谁知帘布外传来一道声音。

 “小兄弟假如想习字,你来我自家办的书塾。”

 跑腿少年走出去一看,当场一愕,原来正是秦逸磊!

 “秦、秦大、才子…”少年结结巴巴地指着他。

 “蠢蛋,叫秦大人啊!”陈大叔拍了一下少年的头。

 他们不过是一介平民,怎能对有官职的秦逸磊如此不敬?私下谈论才能称他为秦大才子啊!

 “不用多礼,怎么称呼都是一句。”秦逸磊毫不介意,对少年代了些关于进学堂的事后,他挥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继续采买他的文房四宝。

 这些年来,秦逸磊在朝中办事,常常出入紫城,了不少朋友,对一些贵重物品的鉴赏,也有一些见地。

 变至门口,他发现架上有块上好的徽砚,成相当好,正想取过来细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有个小孩不小心跌倒在门前。

 这时,从街道那头传来急急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甚至越来越近。

 “让路,让路啊!”男人大喊。

 一名身着戎装的男人骑着马跑来,行经的路面也因快马疾驰过而沙尘滚滚。

 这一看,让秦逸磊顿时冷汗直冒!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情况危急,然而旁人只顾着观看或呼叫,但马儿已逐步近,实在没人有胆子救这小孩。

 秦逸磊原本摇着扇子的手停下,扇子掉在地上,他不假思索冲出去救人。

 “小心!”他大叫。

 小孩早吓得六神无主,一脸惊慌。

 秦逸磊当机立断抱紧孩子护住他,想躲开却已是来不及,他只好待在原地坐以待毙。

 看来这回不断个两三肋骨是不行了!临危之际,秦逸磊心里想着。

 怎料,秦逸磊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那个人,三人同时摔向街道边。

 周围的惊呼声如同火上加油般向四周蔓延开来,而骑马的人已扬长而去。

 秦逸磊感到浑身酸痛,但与伤重断骨相比下,已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不过…痛的人是他,他都没惊叫呼喊,他怀里的人反而哇哇叫。

 “你们没事吧?”略显沙哑的声音,在秦逸磊的怀中响起。

 秦逸磊疑惑地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怀中除了小孩外,不知打哪儿冒出另一个“物体”!

 “是你在说话吗?”秦逸磊缓缓地问。

 罢才他明明救的是个小孩,怎么最后变成了两个人?

 “物体”猛地抬头,视线和秦逸磊正好对上了!

 秦逸磊男人味十足、满宽广的额,浓密的剑眉,大而深邃的眼睛,高的鼻梁,薄薄的嘴,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让那个“物体”看到有点儿失神了!

 原来,方才那临危不、救助秦逸磊的人,竟不是别人…而是仁娜!

 之前女扮男装的仁娜与随从失散了,独自在书摊间找人,突然听见前方传来惊呼声,好奇的她当然不落人后,上前看个究竟,谁知竟看到那险象环生的一幕!

 她不懂为什么中原人看到别人有危险,只懂得站在那边大喊,却不伸出援手。就算她只会几下花拳绣腿的功夫,心里也害怕那只横冲直撞的马儿,她还是会尽自己所能救人一命啊!

 当她准备拉回小孩时,突然有道灰蓝色身影抢先冲出抱住小孩。

 可这男人救了人后,干嘛不赶紧逃开,动也不动呆呆的发愣,敢情他是不要命了吗?在蒙古,有哪个男人像他这样,还要女人去救他?

 “小兄弟,你没事吧?”秦逸磊见仁娜猛盯着他瞧,心里头十分纳闷,以为“他”也被吓坏了,关心地问。

 仁娜双眼眨了眨,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对方抱在怀里,她的脸蛋登时红得像煮了的虾子般,不自然地回答:“没事。”

 秦逸磊看着她怪异的表情,暗叹一口气才说道:“小兄弟,既然没事,你可以放开我们了。”

 就算刚才有多惊险、多令人心惊胆颤,两个男子在大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简直十分不雅。

 “对喔!”仁娜赶紧放开他,站起身来拍拍沾满灰尘的衣服。

 秦逸磊也跟着起身,然后扶起噎噎在哭的小孩,安抚着孩子。

 “糟糕,让那个没良心的马主溜了!哎,谁能借我马,我要追他讨回公道!”仁娜一声惊逃诏地的尖叫,害秦逸磊耳朵差点聋了。

 “算吧,那个家伙早就跑了,就算小兄弟你现在去追,也只怕是徒劳无功。”他皱眉。

 有胆在市集里策马横冲直撞的人,不是官宦就是贵胄,就算追到人,也只是会吃亏而已。

 “可是…”她望着那人逃走的方向,一脸忿忿不平。假如在蒙古,这种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小孩的娘这会儿冲了过来,抱紧差点没命的儿子,声泪俱下的哭道:“多谢两位恩人,若没有你们相助,我儿子一定成为马蹄下的冤魂了!”

 小孩的娘跪了下来,仁娜快手扶起她,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婶,小事一桩,何足挂齿,我也只是推开他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一旁沉默的秦逸磊听了,微感诧异地打量起仁娜来。

 莫非刚才那个狠狠推开他的人,就是这位小兄弟?

 瞧“他”个子比他矮了一些,声音不算低沉,略微沙哑,有着像孩童般纯真、调皮的表情,一双眼睛澄澈得不带任何杂质,无忧无虑的模样,仿佛世上没有任何痛苦的事,就连自身的安危都不以为然。

 好一个肯舍身救人,品格高尚的少年!秦逸磊打从心里钦佩这位小兄弟。

 “看,我也没有受伤。”仁娜一方面安抚母子俩,另一方面也没有闲着,她看了一眼脸色略显苍白的秦逸磊道:“你有受伤吗?”

 她没忘记他刚才成了人垫子,免去她摔倒在地的一身皮痛。

 “我也没有受伤。”秦逸磊回答,接着转向那对母子微笑道:“大婶,你不必担心我们,快和你儿子回家吧,下次要小心。”

 “是,我一定会注意的,谢谢两位。”母子俩相偕走开了。

 秦逸磊回头望着因为助人而满脸欣喜的仁娜,微微拱手问道:“谢谢这位小兄弟,秦某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我叫博仁,你呢?该不会姓秦名某吧?”仁娜报出这个从她姓氏和名字取的“汉名”也猜猜对方的姓名。

 带她来京城的手下说,女扮男装、并且取蚌假名,比较方便在外行走,也不易引起他人侧目。

 他们还说最好别让人知道她的身分来历,因为怕有人会对她不利!假如不是怕扯兄长的后腿,阻碍到找嫂嫂的事,她才不想这样骗人呢!

 这番话惹来秦逸磊的失笑。“非也,在下姓秦名逸磊。恕在下冒昧一问,博公子是不是关外人士?”

 “你怎么知道?”仁娜一怔,心里紧张又诧异。

 难道她伪装得不好,还是她言谈间出了马脚?

 “博公子口音有关外腔调,博姓也并不常见。”

 连“秦某”是谦逊之意都不晓得,想来也只有是关外人士这个可能。

 秦逸磊心思缜密,让仁娜感到惊叹不已,她佩服地说道:“秦大哥您真是一个有胆识的人,不但人聪明,又肯仗义出手相助弱小。”

 “那时,我只是怕小孩受伤罢了。”秦逸磊淡淡地说,像是没被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吓倒。

 “可是你方才若躲不开那匹马的话,也会被踩死的,你为什么不快快跑开?”仁娜美目一瞧,不甚赞同他不顾自己安危的作法,不假思索地口而出。

 “秦某乃一介书生,不懂武功,手脚也不灵活,平除了写一手好字,画点山水外,根本没有其他本事,跟身手敏捷的博公子您相比,我逞强救人却逃不开,真是见笑了。”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看似手脚灵活,但不过是个人,只会在草原上干活。你会的本领,我一样都不会啊!”听他这么说,仁娜怕自己说错话害他感伤了,急急忙忙补充。

 她也真是的,人家又不是故意不躲开,是因为不懂武功啊,她到底在责怪他什么?现在大家都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秦逸磊心里不寻思,看来这个从关外来的小兄弟不仅坦率单纯、善良感,也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少爷…少爷…”

 一名中年车夫慌慌张张朝两人跑来。“我才把马车停好,回来就听宝雅斋的人说你出事了!您没大碍吧?真有什么事,我可没法向老夫人代啊!”“别紧张,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秦逸磊脸上扬起令车夫安心的笑脸,然后转身对仁娜说:“博公子,你是独自一人从蒙古来京城游玩吗?”

 “你怎知我是从蒙古来的?”她急了口气。“你什么事都猜得出来吗?”

 他刚才只猜出她从关外来的啊!

 “方才听你提起草原二字,看你年纪轻轻又蓄胡子,所以我只是猜猜罢了。你用不着每听一回就惊讶一番,我不是神算,不可能任何事都能猜中。”秦逸磊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大哥,你真聪明!”仁娜佩服地道。

 “博公子,你还没回答我,是否独自从蒙古来?这回有什么特别来意吗?”

 看博仁年纪尚小,不像是一个人从蒙古远道而来,可又不见与他同行的人,奇怪得很。虽说京城在天子脚下,王法有序,但对一个外地来的少年来说,独自在街上走却有某种程度的危险。

 “我跟同行的人走散了。”仁娜有点羞愧地说。

 从没在蒙古过路的她,没料一到繁华拥挤的京城就走失了,真是丢脸!只怪她光顾着外出打听消息,一不留神就跟随从失散了。

 “走散?没关系,假如不嫌弃在下的马车简陋,不如就由在下送博公子一程,先回你落脚的地方。”秦逸磊不放心她一人在街上闯,提议送她回去。

 “你要送我回去?可是我不知道客栈的名称…”仁娜昨天才到京城,一时间也忘了问旁人。

 闻言,秦逸磊顿了一下。

 这个少年衣衫普通,且衣不合身,应该是从布铺买回来的现成袍子,想必也才刚来中原没多久吧?他人生地不的,实在是令人担心。

 “这样吧,在下与官府素有来往,不如你先跟我回府休息,等我请官差替你找到同伴后,你再回去,你认为如何?”

 “不用麻烦官府了,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一听到跟官府有关,仁娜反地拒绝。

 她嫂嫂是大清格格,她人不见了的事可不能给大清皇帝知道,否则牵连甚广,而她与兄长这次也是秘密前来北京,怎能正大光明地叫官差帮她找人?

 “但你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办法。”秦逸磊斯文的脸庞上有着不容抗拒的坚持。“你若是怕惹上官差,那我派我府内的仆人帮你找,如何?”

 他不想跟官衙扯上关系?行!他私下帮忙算了,反正他看不出他也是当官的。

 仁娜咬着犹豫了会儿,对于他的坚持显得有点无措,心底直犯嘀咕,没想到秦逸磊原来不是个好打发的软弱书生。

 不过幸好,他看来风度谦恭,又是个典型的文生,连躲马车都没别人快,真要打起来的话,她这个小女子也未必会输他,跟他走应该没啥害处。

 “那麻烦你了,秦大哥。”她当场卸除了戒心。

 “不必客气,你初来乍到,先参观参观这里的宅子是怎样的吧,肯定跟蒙古的风情大大不同。”

 识英雄重英雄,他们相识一场,他没道理留下小兄弟一人游

 不知怎的,秦逸磊总觉得博仁非常得他的缘,若有机会,他真心希望上这个有趣的朋友。

 秦逸磊眉目飞扬,昂首阔步地带着仁娜往自己马车走去。

 车夫对此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他家少爷平就乐于结文人雅士,只是这次的客人较为豪,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文士气息罢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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