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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的好喜爱他。

 每天,她都有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对他的喜爱已经太多太满,不可能再增加一分一毫。

 可是当另一个新的日子来临,却总是惊讶地发现,她对他的喜爱比往常更深更浓;她开始相信自己会这么永无止境地增加对他的感情。

 她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虽然有些患得患失,但是这些小小的不安比起对他与俱增的情意,根本微不足道。

 她太过沉,沉于这如火燎原般无法抑制的热情,渐渐忘了自己原来的面貌,但是她喜爱为他而改变的自己。

 饼去二十三年的岁月她似乎是沉睡著的,直到爱上他,才像是突然从冬眠中醒来,开始对生命有了热切的期待。

 最近,因为服装设计比赛收件即将截止,他窝在她的公寓里赶设计图的时间也增多了。忙起来的时候,两人大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但是她很享受这种静静陪伴著彼此的感觉。

 此刻,她右手拿著笔,左肘撑在桌面上,一个早上的时间过去了,设计图却只画了两三笔,因为她把时间都用来看他了。

 她总是贪看着他,好像永远都看不够,就连他手里夹著菸的姿势,都让她心动,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吸引她的目光。

 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她轻手轻脚地接近专心赶稿的他,偷偷走他手上夹著的燃烧的菸。

 她谨慎地把那半截菸含进嘴里,模仿他菸的动作,深一口…

 “咳咳咳!”她被刺鼻的菸味呛得剧咳起来,眼泪也狂冒不休。

 “怎么了?”她制造出来的噪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咳咳咳!”她想解释,却咳得说不出话来。

 他失笑地把菸拿走,在菸灰缸里捻熄。

 “你这个傻蛋又做了什么傻事?”他笑着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

 “我想学…菸…”她困难地开口,虽然一脸狼狈,却还是心满意足地笑了,因为她终于成功转移他对设计图的注意力。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我要和你经历同样的事。如果菸会致癌、如果你因为菸有了不健康的肺,那我也要。”她赖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笨蛋。”他嘴里骂著,心里却暗暗发誓绝对要把菸戒掉,他知道这个单纯的女人有多在意他,她说这些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你啊,这么不专心,怎么参加比赛呢?”

 “我已经在脑子里构思好了。”她笑着回答。

 听她这么一说,平远想起康佳珞的作品在毕业舞会中赢得了满堂采;虽然校内选拔时两人并列第一,但是她细致独特的剪裁手法,让服装呈现出多变的风貌和典雅的质感。

 以现场臂众的评价来论,她的表现似乎略胜他一筹。顿时,他有种被比下去的狼狈感,即使媒体对他的评价较高,仍无法减轻他心理上的负担。

 未来这场必键的比赛,他究竟能否胜出?

 突然觉得好累。他把笔随手一扔,颓丧地倒向沙发。

 “怎么了?”她挨著他坐下,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我累了,先休息一下,两个小时之后叫我。”他闭著眼睛说话,看起来累惨了。

 “你乾脆到房间里睡吧。”

 “不行,我还有些事必须处理,一定要记得叫我。”他也想躺在上大睡一觉,可惜待会儿还要值夜班,没这么好命。

 她静静注视著平远的睡脸。为了参加比赛,他好像真的很忙,眼睛底下经常布满疲惫的神色。

 康佳珞万般怜惜地轻抚他的发,在他边留下浅浅一吻。

 “欧洲国际年轻服装设计师比赛”收件的截止期只剩三天,他却突然对自己的作品失去了信心。

 他想重新构图,可是时间上根本不允许。

 相反地,康佳珞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得不得了。早在一星期前,她就把图稿全都准备好,请他在完成作品后一并寄出。

 她完全不避讳地把作品呈现在他面前,付给他所有的信任,但是他却把她的作品在桌面下,根本不打算寄出。

 平远揪紧浓眉,拿出康佳珞交给他的那个纸袋。她的设计以西洋棋的皇后为灵感,端庄贵气却不于俗丽。他必须老实承认,她是个才华洋溢的设计师。

 他咬著下,将设计稿出来,换上另一份简陋的图样,再装回那个寄件用的纸袋里。

 把纸袋重新回桌面,他像被走全身力气似地仰靠在椅子上。

 “爸,我这样做可以吗?”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怀表,紧紧地握在掌心,想起那段悲剧的、遗憾的过往。

 五年前,父亲遭受朋友背叛,导致资金周转不灵,设在大陆的工厂只能停摆。纵横商场一辈子的父亲无法接受破产的事实,中风住院,一年后因为久病厌世而选择跳楼自杀。当时他还在学校里,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伤重的父亲只剩一口气。

 “平远…爸爸没用…拖累了你…你有能力…有才华…一定要过得比爸爸更好…你一定要成功…就算不择手段也要…也要成功…爷爷的怀表给你…记得你要…为我平家…扬眉吐气…”

 案亲以低微到难以辨识的音量对他说话,但是那些话的威力却不逊于原子弹,至今他仍清楚记得父亲临死前眼中的不甘。

 案亲的遗言像是魔咒般,一字一句敲得他无力反抗。平远用力扯住自己的头发,内心正经历一场烈火般严酷的煎熬。

 他想成功想得快疯了,可是,他真要用这种低劣的手段,背叛康佳珞对他的信任吗?

 他陷入一场天人战,根本想下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不愿背叛她,也无法承试粕能落败的压力。

 她迟早会知道,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万一在国际赛里又输给她,他要如何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身无分文的他又将何去何从?

 他知道这么做相当卑鄙,但是没有金钱为背景、没有才华做靠山的他,还有与她相恋的资格吗?

 他是自卑的,在如此耀眼的她面前怎能不自惭形秽?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如果未来他不能在时尚界取得一席之地,就只能成为她的附属品、被她的光芒灼伤眼。

 到了那步田地,就算康佳珞对他的心意仍旧不改,他也没有自信能维持这段感情;因为,他可以仰赖任何人,唯独无法仰赖她。这就是身为男人的悲哀,无法在自己真正喜爱的女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他想和她并驾齐驱,不想成为她的影子。

 他的境况与她大不相同,无法和她一样单纯地去爱一个人,除了自尊问题,他还有很多现实层面要考虑。

 三年来,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几乎耗尽他身上的存款。如果不愿意向海伦娜伸手、不愿意像只丧家犬般夹著尾巴逃回台湾,这场柄际的比赛他就非得擭胜不可,如果她的作品没出现在比赛场上,他的胜算就会增加许多。

 形势发展王此,除了换掉她的作品,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

 康佳珞紧张地盯著电脑萤幕,仔细看着公布第一阶段入选名单的网页,她已经看到平远的名字,却找不到自己的。

 “这怎么可能?!”她无法控制地对著萤幕大叫。这只不过是第一阶段的初选,她怎么可能会被刷下来!

 她实在无法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信。

 “天啊!我该怎么办?”她的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能无助地趴在电脑桌前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这样的结果与自己的预期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想到自己曾经在平远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和他一起拿下首奖,她就沮丧到不知如何是好。天啊!她要如何面对他的成功,与自己的失败?

 铃铃…

 电话声突然响了起来,康佳珞没有心情理会,她猜测是平远打来的电话,但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接受他的安慰。

 铃铃铃…

 然而固执的铃声却不肯放过她的耳朵。

 心烦意的她终于妥协,康佳珞深一口气,以颤抖的手接起电话。

 “佳珞,你终于接电话了!”电话彼端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狄伦?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康佳珞惊讶地问道。

 电话彼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恩师狄伦,他是她在帕森设计学院求学期间最信任的老师,两人之间一向很有默契。

 “我没在?e-mail里头告诉你吗?我是这一次欧洲国际年轻服装设计师比赛的评审委员,我知道你这回参加了比赛,也已经知道了结果。”

 “狄伦,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说著,康佳珞又哭了。

 “结果揭晓之后我非常震惊,我没想到你居然在第一关就被刷下来。”

 “对不起…”她把头垂得更低。

 “我打这通电话又不是为了责备你,只是这整件事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怎么…说?”康佳珞噎噎地问。

 “结果公布之后,我从那些落选的作品里找到你的,但是,那些设计图跟你的风格实在差太多了,我不相信你到巴黎来反而退步得那么厉害!”狄伦语气激动地说道。“我怀疑有人把你的作品掉包了,这在时尚界也不是什么新闻,只不过,究竟是谁动了手脚?”

 “不会吧?”她的心脏为这种可能而狂跳不已。

 “总之你先到我这儿来一趟。”

 “好。”康佳珞拿出便条纸,匆匆写下酒店的位置及房问号码。

 随手取了提包和钥匙,她急急忙忙跑出门。虽然比赛结果已经公布,要翻盘的机会不大,但她有必要了解自己落选的原因。

 ************

 随手招了部计程车,她匆匆忙忙赶往丽池…那家位于旺多姆广场上、如皇宫般富丽堂皇的顶级酒店。

 她怀著不安的心情下车,一抬头,蓦然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平远,你怎么会在这里?”康佳珞惊讶地低呼,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他身上穿著丽池门房的制服,无疑是这里的员工。

 平远僵了一下,招呼语只说了一半就没能继续;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窘迫的感觉迅速袭上,一向善于应变的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康佳珞不死心地追问。

 “我…我帮一个朋友代班,他生病了,又不想丢掉这份工作,所以要我来代替他。”为了应付她,他只好随便掰个理由。

 “这样啊。”康佳珞有些怀疑,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为了不让她有思索的空间,平远马上转移话题。

 “有个像朋友一样的老师正好到巴黎来玩,他和我约了要见面。”

 “帕森设计学院的老师?男的还女的?该不会是那个狄伦吧?”平远警觉地问道,会与学生特别约在下榻的饭店见面,肯定不是一般情。

 “狄伦只爱男人,你不用担心。”读出他脸上那疑似吃醋的表情,康佳珞连忙解释。

 “你确定吗?”平远怀疑地看着她,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被误会的。

 “百分之百确定!”平远那不豫的表情逗笑了她。如果他不是正在执行勤务,她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大概还不知道比赛的结果…你已经通过第一关,接下来就是送上实作让委员评分。”

 “那你呢?”平远僵著脸问道。

 “我落选了。真丢脸,第一关都过下了,还敢夸口说要跟你一起拿下首奖。”康佳珞自嘲地摇了摇头。

 听到这个消息,平远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他却无法平衡自己的心理,因为,这是个不光荣的胜利。

 如果他没有暗中做手脚,被挤出名单之外的人也许是他。

 他注意到她眼睛肿肿的,鼻子也有点红,好像才哭过的样子。是因为落选的缘故吗?如果是,那他真是太该死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你不开心吗?”康佳珞不解地看着他紧揪的眉头。

 “没什么好开心的。”他瞥向另一侧,无法正视她澄净的眼眸。

 “平远,别替我难过。这次输了并不代表下一次我就没有机会赢。”她冲动地拥紧他,不再理会旁人的目光。

 她的情意满满,整颗心的跳动全是为了他。

 “你赶紧上去吧,不是有人在等你吗?”平远不著痕迹地推开她。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螫疼了他的良知,让他强烈意识到自己的卑劣和丑陋。

 “好,我先上去,等会儿再聊。”她给了他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举步走向大厅,却仍不由自主地一再回头,望着平远拔的站姿。

 真的好爱好爱他啊。

 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足以影响她。

 罢知道自己落选的消息时,她的确沮丧得不得了,可是他的关心和在意,却给了她满满的勇气,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他感觉得到她一直注视著自己,却无法坦然地回过头去抛给她一个微笑,只能以站卫兵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那个单纯的、可爱的、坦白的,心无城府的、一心一意爱著他的女孩。

 懊恼与后悔爬满了心,他跌进沮丧的深渊,无法自拔。

 ************

 “狄伦!”看见恩师,康佳珞连忙上前拥抱他。

 “佳珞,你终于来了。”狄伦回以一个大大的拥抱。“快点进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康佳珞随著狄伦定进豪华宽敞的套房,狄伦急迫的语气让她也跟著紧张起来。他招呼她坐下,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这个资料袋是你的吧?”狄伦将纸袋递给她并且问道。

 “是啊。”那上头的确是她的笔迹。

 “那,里面的设计稿也是你的?”

 康佳珞闻言,出纸袋里的设计稿,仔细一看,马上变了脸色。

 “那是你的作品吗?”狄伦急切地追问。

 “不是!谤本不可能是!”一阵蓦然袭上的晕眩让她承受不住地靠向沙发椅背,拿著设计稿的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

 “我就知道不是。”狄伦早有预感会是这样的回答。“问题是,你的作品到哪里去了?寄送之前,有没有其他人动过你的信封袋?”

 有,有一个人,但她不愿说出来。

 “快说啊!有没有人动过你的作品?你的设计稿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如果做手脚的人也是参赛者,我一定要取消他的资格!”狄伦气愤地说道。他绝不允许任何不名誉的行为出现在这个选拔会上。“你老实说没关系,我和主办单位情很好,绝对能还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我…我想不出来。”她支支吾吾地撒著谎,不想在还没查明真相前说出平远的名字。

 “你再仔细想想。”狄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康佳珞仔细地把设计稿再看一遍,认出那些画稿上的数字是谁的笔迹;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透平远的名丰,就算事实已经如此明显,她仍然固执地拒绝相信。

 出卖她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她最亲密的爱人?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如果真是平远做的,也必定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真的想不出来吗?”

 “狄伦,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这些设计稿是我的作品。”

 “佳珞,你的说辞前后矛盾。”看她把头垂得那么低,狄伦忽然生起气来,口气也不大好。

 “因为下想让你失望,我才骗你说那不是我的作品,可是…总之,那是我画的,对不起。”

 狄伦可不这么觉得,恐怕现在她说的这些才是谎话。

 前后矛盾的说法只突显了一个事实…她说谎,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她一定知道是谁做的,所以连追查的动作都不去做。

 “佳珞,你觉得这样好吗?放任他抹杀你的心血妥当吗?”

 “对不起,狄伦,是我没有才能,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康佳珞勉强撑起身子,极力控制住晕眩的感觉。

 “回去好好想清楚,你到巴黎学服装设计是为了什么。”狄伦叹了一口气,知道就算他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我先走了。”她脚步虚浮地栘向门口,草率地告别之后搭著电梯下楼。

 下降的电梯使晕眩感更重,她倚著墙壁,努力深呼吸,她可不容许自己在电梯里昏倒。

 她得问问平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著我?”她对著他高大的背影抛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转过身,他发现脸色苍白的康佳珞。

 “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你,你有没有什么事瞒著我?”她执意追问,语气比方才更强烈。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又了解了多少?

 “回答我。你有没有什么事瞒著我?”第三次重复相同的问题,她眼中的坚决令人无法忽视。

 “有。”他无法说没有,她必定是拆穿了某部分的他,才会不再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注视他。

 “告诉我。”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一定会放声尖叫。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明天我再去找你。”他帮她拦了一部计程车,为她打开车门,半强迫地她坐进去。

 “也好,我给你时间想想藉口。”她按下车窗,冷冷地抛下一句,然后转向前方,不再回头。

 看着计程车渐渐驶远,他只能叹气,出一个难看至极的苦笑。

 他的确需要时间仔细想想,该如何让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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