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欧若苏找到一只瓷瓶装水，把含苞待放的蔷薇进瓶里，想着要拿上楼，摆在卧室面海的窗台，角度微微朝东，清晨，染点漂亮金，像克林姆那些令人遐想的画作一样。

　月光透窗，水白泠泠，欧若苏关闭水龙头，一手同时拉上窗板，看着最后一丝杂糅月的清水，溜溜地，钻进网孔。她小心翼翼捧起瓷瓶，转身离开洗涤槽，却是原地呆顿，望住通廊那抹静穆人影。

　欧荷庭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悄无声响地瞅着妹妹的一举一动，她的转身带出他幽沉沉的语气；“你今晚到底在干什么？”

　虽不明显，但欧若苏知道兄长生气了。她低垂眼帘，视线凝在尚未绽放的蔷薇，纤指摸着碧鲜花梗，发出清润的嗓音；“我找不到哥哥，他只是好心想送我回家…”

　“他是个贼。”优雅耐早抛在今晚屋外夜里寻下回来，欧荷庭跨步踏上厨房地砖，绕过中央料理台，鞋跟喀喀，冷绝铺叠。他挡在妹妹面前，强硬地重复；“杜瀇是个贼。”

　欧若苏抬头对上兄长的脸，眸光隐隐颤动。

　“离他远一点，”欧荷庭取走妹妹手中宝贝似的瓷瓶，警告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

　欧若苏眉心一寸一寸紧蹙，无力而绵长地摇着头，细弱声调跟着逸出红。“他不是哥哥的朋友吗…”

　“不准给他在一起。”欧荷庭吼住妹妹为落定的尾音，大掌一个搁甩…着蔷薇的瓷瓶贴面划过大半料理台，打转几圈，横边缘临界，沥沥拉拉滴一地愤怒水渍。

　兄长发这么大脾气，只有冷血动物爬进荆棘丛中的感觉可比拟，欧若苏屏息僵凝，许久许久，勉力地牵动双，发出一声不稳定的叫唤；“哥…”

　欧荷庭表情凛，狠盯妹妹。“你听见了。”说完这句，他‮腿双‬一迈，离开厨房。

　“哥！”

　欧若苏跟着跑出厨房，尾随在兄长后面，她想上前说些什么…说杜瀇不是贼、说她以后还要和他相见…可怎么也追不上兄长盛怒的步伐，直到客厅入口，兄长走进去，她一步一步，停了下来，听望门拱瓷珠帘脆响，再举步，藏入其中。

　“我以为你不准备见我了。”

　欧兄妹是在半小时前进屋的…四个小时都等了，还在乎这三十分钟？客厅里的男子一点也没因等待而失度，一见欧荷庭，立即自沙发站起，谨守该有的礼节，优雅躬身。

　“好久不见。”

　欧荷庭没给回应，铁着气质尊贵的俊脸，走往背对角窗的单张沙发座。那一看就是主位，金色丝绸与客座的赭金色沙发组完全不属一套，是切割开来的。

　着矮方桌，男子待欧荷庭落座，才坐回自己该坐的位子。

　“你真行，找到这儿来。”欧荷庭开口，听得出来不太人。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会长话短说…”

　“你家族的事，我不想听。”欧荷庭冷言冷语先警告。

　“我的家族难道不是你的…”

　“宇穹，”欧荷庭直呼其名，站起身。“你可以走了。”下逐客令。

　他无动于衷，将言谈带入正题。“我听说你与近年崛起的水下组织‘NCVO’负责人有来往，尤其在金钱上…”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欧荷庭愠怒，再次失了耐。

　“我当然无权管你的事。”态度依然，沉定地坐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地接续说；“你应该清楚杜瀇专搞黑市易，私下拍卖打捞来的珍贵历史文物。他游走灰色地带，你跟他来往，迟早出事。”

　“只要不与你的家族来往，什么事也不会有。”欧荷庭无法心平气和多说，手臂一扬，直指门口。“马上走，别再来烦我。”

　终于从沙发站起，乜斜眼，他最后说；“就算我不来，其它人一样会来，这是迟早的问题，你不会不清楚谁在这附近吧…”言又止，像提醒，其实是威胁的暗示。

　欧荷庭眸光闪掠，飞快皱一下眉。“是吗？”不要不紧地低喃，俊脸恢复波纹不兴的冷然。“那就看谁有本事。”傲然说完，往门口走。

　等了四小时，宇穹只得到不及五分钟的晤谈。兄长不管对谁都是无情而严厉…只要是碰触他不愿、不允许的，绝无转圜…欧若苏一察觉欧荷庭鞋尖移动，旋即退离门拱，技巧地帘，先一步痹篇，往厨房行去。

　着蔷薇的瓷瓶在她离开那刻，被一线落水拽着往地面坠，幸好，他动作敏捷，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

　杜瀇自嘲今晚发什么好心，白白浪费难得可与海若相处的时间，跑来探看一个十七岁女孩是否被兄长责罚。他这么一来，还真的像个“贼”了…

　“谁！”欧若苏转入厨房一步不到，反的气惊呼随即冒出瓣。她知道他是谁，看背影，就知道…那发、那拔不羁的奔放姿态…

　杜瀇回身，手按料理台，迅速提脚一跃，坐上光亮的大理石线台面，顺畅地横越，滑至彼端，跳下，立定在欧若苏面前。“是我。”他咧嘴笑了笑，一贯神采飞扬而略带讽刺的表情。“又吓到你了？”

　欧若苏望进他幽邃的黑眸底，摇着头，好一会儿，才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杜瀇微微挑眉，觉得她隐有细弱娇的嗓音，煞是好听。“后门。”他拉起她的手，把瓷瓶交给她。“我从后门进来的…”

　欧若苏拿着瓶子，身躯一侧，倏地走向通往后院的落地门，拉开百叶罩，看着松开的扫锁，又遥望后院。他从后院来的吗？是不是已经发现她埋下的秘密？

　“没人瞧见我，你哥哥不会发现…”

　“哥哥说你是贼。”欧若苏猛然旋身，瞅着杜瀇，美颜神情如熹微晨光中的冰。

　杜瀇停住朝她走近的步伐，眼睛盯着那张娴静冷的小脸…她才十七岁呢…他微微一笑，说；“我听到了。”

　欧若苏稍愣，美眸圆睁。他听到了？他隐听她和兄长的谈话？

　“是啊，”杜瀇又开始移动。“我是个贼。”他行至欧若苏面前，俊脸忽地变得很凝肃，说；“你哥哥说的没错，我是个贼。总有一天，我会偷走他重要的东西…”

　欧若苏呆住。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令她的心狠狠震一下，余波不止。过了很久，她才走开，将瓷瓶拿至洗涤槽，出花枝，重新装水。水满溢，她的手抚着瓶颈瓶口，看见一条裂纹…应该是被兄长摔出来的，她心里有点难过，轻声叹着。

　“裂了，是吗？”杜瀇也走到理台前，身体若即若离地摩触她胳臂外侧，探手取瓷瓶，眯眼细瞅。

　欧若苏微偏脸庞盼睐。“你再不走，会被哥哥瞧见。”

　“不用担心。”杜瀇放下瓷瓶，凉凉地说；“你哥哥被那个年轻有为的律师气得上楼喝闷酒闷烟，不会下来。”

　欧若苏眨了眨眼，听他的说法，他似乎连宇穹也认识。“你知道宇穹？”

　“当然。”毫不犹豫地回道，杜瀇看她一眼，撇浅笑。“我被那家伙告…喔，不，应该说是被他的委托人告过。”他说着，一面往落地门迈步。

　欧若苏以为他要离开，口追问；“告什么？”嗓音有些急，双脚也同调。

　“告我是个贼啊。”杜瀇答得很干脆，伸手拉开落地门。

　欧若苏停在门边，看着杜瀇走出去。杜瀇没走远，定在后院中央…几乎就是那个中心点…弯低身躯。欧若苏脸发烫起来…他在干么？在挖那个她偷偷埋下的果核吗？

　她忽感紧张，手抓着门把，就要冲出去了，却见他直起身子，踅回来。

　“来，我帮你换个瓶子。”他拿着一支漂亮的水晶瓶，进屋来，拉起她的手腕，走到洗涤槽前。

　那瓶子极为瘦长，约有一呎，圆柱形瓶身凿划螺旋纹，瓶盖上镶嵌三股叉状红珊瑚，丽泽如同取满阳光、透的果子。欧若苏伸手轻碰。“怎么有这个瓶子？”好似在做梦，他竟在那个中心点取来瓶子。

　“这是‘海神权杖’。”杜瀇一笑，拔开瓶盖，摇着里头的金色体。

　细致醇美的味道充盈整间厨房，欧若苏恍了恍，顿觉自己埋在后院的果核，的确已长成一片片着海风的苹果园。

　“是酒吗？”这一声要醉人似的，发自她的红，萦绕杜瀇的耳畔。

　杜瀇移眸，对住那美眸蒙的窈娜脸蛋，答道；“是苹果酒。

　这是他要带去与海若共饮的，本想来看一下欧若苏不会花太久时间，把它暂搁在外头。现下，女孩需要一只瓶子，他居然将它给带进来，打算倒掉内容物，给女孩花，他会不会好心过了头，他明明是个“贼”的，没偷窃东西，已失“本分”反倒要割舍爱物。

　欧若苏这时凝神朝他看。一个想法猛闪过他脑海。他扯扯，说；“要喝吗？若苏…”表情得意气。

　“好。”欧若苏毫不多想。

　杜瀇却是一愣，两、三秒的沉滞后，笑语道；“好吧，拿杯子来…”

　好吧？所以他不是真心邀她，只是有意惑，好吧…他成功了。

　欧若苏没等他的声音结束，直接伸手握住瓶身，举至眼下，红就着瓶嘴，啜饮起来。

　“这个瓶子要给我花，它就是我的，是吗？”喝了一口后，她看着他，说道。

　杜瀇喉咙一紧。他以为他成功，现下觉得自己开始了一场蹩脚棋局，而且他居然强烈地想把它下完。“没错。”他发出的声音比平常低沉许多。“你不需要杯子…”

　“你要喝吗？”欧若苏下巴微昂，对着他。

　杜瀇眸慢慢转深，凝睇欧若苏鲜红润腻的瓣。“这酒…”语气沉缓，顿了一下，说；“我只和我女友喝。”

　看着他遥远而模糊似的目光，欧若苏选择转开脸，闷声不语，持瓶就，默默喝自己的。她想赶紧把酒喝完，在这很挑人心、窄细瓶身只能一枝花的瓶子里，上具绽放希望的蔷薇花苞。

　“第一次吗？”男人突如其来的问句。

　欧若苏停止喝酒，缓缓抬眸看杜瀇。

　他说；“第一次喝酒吗？”

　她收回视线，贪奇地更加仰颈畅饮。他当然知道她是第一次，这种事，一直不被允许，她今晚像只从母兽身旁偷得解放的小兽，也许就要掉入猎人捕的陷阱中，还不在乎地游逛幻森林。

　杜瀇的嗓音持续低扬着；“这酒是我自己酿的…”

　是吗…亲手为女友而酿。欧若苏没忘记他说海若住在帆船手码头海滩附近。她也住在离海不远的地方，今晚，她第一次喝酒，酒有点烈，她美眸弥漫雾，忽然想听他唱《一’myouman》。他的嗓音不像LconardCohen那种抽烟坏声带似的哑浑沉，唱起这首歌，积郁不足，稍嫌清亮，听来太快乐，反而突显歌词里的暗喻、反讽，变成十足的讥诮。

　“若苏，我吃你一颗苹果，还你一瓶酒…这酒，是我用伊甸园的苹果酿的…”

　＊＊＊＊＊＊＊＊＊

　喝了不该喝的酒，欧若苏彻夜难眠，体内煨着苹果香气，暖意深熨血管，肌肤烧烫了。她不是生病，只是像生病，口闷热着。她把双手覆在前…左手两弯齿痕没褪，更是被金箭划过，沁血似的红…如果不遮挡，金箭合该直直中她左。

　在“海神权杖”中的蔷薇花苞，着橘橙柔曦，层层花瓣隐约在爆裂，还未见蕊心，窗外一只大蝴蝶已在徘徊。

　欧若苏侧躺在上，栗双眸因为望着窗景太久，蒙泛水光，就像美丽哀愁的傍晚雨幕。

　水气熏眼角了。

　兄长说，不准与他在一起。他是个贼…

　“若苏，起了没？”没有敲门响，欧荷庭的嗓音是从书房经传讯系统，进入欧若苏起居室的对讲机，扩散出来的。

　“帮我煮杯咖啡。”

　那吩咐声结束时，欧若苏一般已从上坐起，趿着室内鞋，进浴室盐洗。今天，她有点下不了，头晕痛着…这就是宿醉，她也该来杯咖啡。

　欧若苏坐起身，用手梳理一下曲柔如云的发丝，长腿往地板踏，睡衣裙摆像水冲落，盖住白皙的脚背。她觉得双膝发软，差点站不住，一个冰凉的东西微刺她脚底，她顿了顿，挪脚一看，有条坠炼在地毯上反薄。

　昨夜，杜瀇俯身时，她看到这个坠饰自他敞领衬衫里滑出。它的形状像只蜻蜓，也像十字架，顶部和底托各镶了颗珍珠，中柱镶嵌绿宝石，两旁双层的是钻石鸟翅，还有叉盘绕中柱而上的两条彩钻之蛇。它是比蜻蜒更凶猛千万倍的妖鸟形坠饰，是恶的惑图腾。

　欧若苏捡起坠炼，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睇片刻，将它收握于掌心中。她调匀呼吸，鼻端热热的，也是，昨夜做了不该做的事，使某些记忆囤蓄不退。她绕过船形尾沙发，找到自己昨晚踢的室内鞋，没穿，直接进浴室，渴望冰凉地砖驱逐宿醉灼热。

　装好水，才发现咖啡粉已用完，想研磨，豆子也没了。通宵写稿后的早晨，兄长习惯喝重度烘焙咖啡豆，欧若苏盯着两只空罐子，左边、右边关上凿墙式隐藏收纳柜的两扇门，转身朝落地门靠近，解锁开门。门廊的柚木地板，踩起来沙沙的，她知道那是昨晚某人带上来的海滩沙粒，如果用寸镜细瞧，会有个勾动体内Venus蠢蠢向往的扇贝…

　欧若苏摇摇头，倏地跳下门廊石阶，快步奔越大半草坡，柔荑捣着嘴，要不，她一定会大叫…这真是羞的行为。从昨晚到现在，她未免太过胡思想，想得身体某些感处疼了起来，像是被兽爪抓破、被虫子食蛀一样，悸痛着。

　她行过了草坡中央点，脚步霎时而止，回首望着。

　后院草坡隐凝朝，阳光从海滩爬上来，融进每颗圆润满的水滴中，渗润土壤。那一块…昨晚她掘过的那一块…没有绿草密布，太明显了，她好怕，怕萌出芽来，她有股冲动想把果核挖出来，想着，她并没这么做，而是拔了些草，往那上面铺掩，她知道不可能挖得出来，因为她把它埋得太深了。

　“若苏！”欧荷庭等不到咖啡，亲自下楼，瞧见厨房落地门大开，走过去，望着妹妹蹲在后院草坡，扬声叫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欧若苏慌忙站起，面朝兄长，回应；“咖啡豆用完了，我正要出门买。”

　欧荷庭了直的鼻梁，指示道；“快去快回，我今天还有很多工作。”

　欧若苏颔首，迅即走下车坡，循着海滩路径，往码头市场。

　欧荷庭看妹妹已走远，拉上滑门，正要离开，门铃响跟着传遍整幢屋子。他脚下缓停。这时间…不可能是钟点打扫人员，莫非又是宇穹？

　俊颜无任何表情，欧荷庭冷漠地来到玄关，打开屋门。

　送信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欧…欧先生！”下绣有白鸽图志的帽子，不是那么顺畅地问候着。“您…您早。”平常都是欧若苏应门的，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欧荷庭。欧荷庭高大尊贵的外形，让少年深觉气势人。

　“你哪位？有什么事？”欧荷庭根本不清楚这个少年是这个地区的信件递送员。

　少年戴好帽子，指指上头白鸽。“我来送信的，欧先生。”他从背袋里掏出一个银杏黄的雅致信封。“有一封欧小姐的重要信函…”说着，眼神小心地往门内张望。“请问…”

　“交给我就行。”欧荷庭俊脸冷漠，说起话有种任人无法抗拒的威慑感。

　少年不敢迟疑，把信到欧荷庭手上，然后礼貌地说；“麻烦欧先生，打搅您了。”

　欧荷庭微微颔首，不发一语，进屋关门，走到玄关墙镜前，他停下，垂眸看手里的信封…英国寄来的，信笺处有精细的纹。盯着纹，他神情沉入更深的冷漠中，撕破信笺处，取出信，速阅后，大掌猛力抓皱信函…

　难怪！难怪宇穹找来这里！

　＊＊＊＊＊＊＊＊＊

　加汀岛最主要的港口…帆船手特区，循千万年前造陆运动，从海中上升的天然坡阶地形建造，各式各样屋宇楼房，看似小孩堆的彩积木，层次分明地叠递。大部分小街巷弄是阶梯，宽敞的车道一定是坡路。路边，扶桑花着魔地盛开；海边，结满鲜橙泽浆果的沙棘林绵延串缀，像洁白沙岸的项炼。

　帆船手特区…这都城，风很大，海上盛行帆船，陆上公众运输以电缆车、轻轨车为主。半岛、岬角间，可见缤纷的空中缆车，像飞艇般地摇晃。风大，其实不适合缆车这类交通运输，但，据说，当初规划城镇建设的主工程师认为，人生总是得冒点险，才美丽。乘空中缆车坐拥海上驭风帆影的景观，难道不是别具‮趣情‬？凡事不用太守法则，过分规矩只会失其本；适可而止地冒点险、违反点所谓“合理”的逻辑，才不至于乏味呆板，僵化如罩铁笼。

　人生总是得冒点险，才美丽。这话使欧若苏想到杜瀇，她有些明白为何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这个地区的精神，等于他的灵魂。

　欧若苏走入专卖店密集的平台石阶长巷，远远地，便认出坡阶中段那名倚在“给最美丽的女神”店外的男人，是杜瀇。他在那儿吃着苹果…依然是用野蛮的方式啃食。欧若苏一步一步往下走，她要去的“咖啡香氛”就在那家苹果专卖店隔壁。

　欧若苏决定不和杜瀇打招呼，身形隐入来来去去的购物人群中，经过“给最美丽的女神”苹果专卖店，拐进“咖啡香氛”店门里。

　杜瀇看到了…那女孩故作不经意地走在一个进入他视野内的胖妇人身侧，企图利用胖妇人屏障似的身躯掩他目光，只可惜，他还是看到了。撇嘴笑了笑，杜瀇丢掉果核，迈步前往咖啡专卖店。

　叮铃当啷响的门后铃，是两串果实汇汇的咖啡树枝干造型。那客声音已与这屋里每一寸气味相容，光闻就醒神。杜瀇鼻端，看着三三两两的客人落坐形似咖啡豆的软沙发上，悠闲品味浓郁的咖啡，聆听音响传出那几首德布西谱自魏尔伦作品的曲子。

　悄悄地，环视一下，欧若苏没坐在其中，不过，他听到她的声音了，循着望去…她穿着黑白直纹背带洋装和同系平底便鞋，无瑕的小腿完全，长发没绑，自然地披垂在背后、在肩侧，柔荑子发中若隐若现，使她看起来更修长、更纤细而雪白，站在那咖啡泽闪熠的柜台前，实在典雅极了。

　瘪台里，那名人称“翘胡子司令”的高瘦中年店主，正带着和善的笑脸，招呼着她。

　他说；“欧小姐今天这么早！有什么需要吗？”

　欧若苏点头，轻声回道；“请给我六百公克重度烘焙的摩卡豆。”

　“好的。”柜台里的翘胡子司令，像个抓葯的郎中，转身忙了起来，边问；“有刚研磨好的，要一起带吗？”

　欧若苏想了想。“是研…”

　“绝对研磨，三百公克。”翘胡子司令笑着打断她。欧若苏是常客，她的兄长欧荷庭一星期固定两天会到他店里来，他对他们的习惯一清二楚。“对了，刚好也煮了令兄口味的黑咖啡，我装在保温罐里，不嫌弃的话，一起带回去吧，欧小姐…”

　这不可以节省包多时间，不必让兄长久等。

　“谢谢你。”欧若苏掏出钱要结账。

　翘胡子司令只收了豆子和研磨粉的钱，他把保温罐一起装进牛皮纸袋里，说；“这是我招待的。”

　欧若苏再一次道谢，没等多久，从翘胡子司令手中接过袋子，旋足往门口走。

　见她身形移动，杜瀇退到大型装饰盆栽后方。这会儿，换他隐藏。而她，也果真没留意有一双眼睛紧瞅着她，推开门，在叮铃当啷声中定出去。

　铃响后，杜瀇自大盆栽的遮掩中，绕向店门。

　“你干么跟着她？”一只大掌扳住杜瀇的肩，低沉的嗓音接着唤出杜瀇的外号；“Neptune！”

　杜瀇顺那力道转身，笑笑摊手。“朋友的妹妹嘛…关心一下而已。”

　“关心一下…”翘胡子司令摸摸上的翘胡子，沉着。“原来是关心一下啊，我以为你别有企图…”喃喃自语，眸光蒙眬，走回柜台。

　杜瀇低低哼笑。“别开玩笑了…我会有什么企图。”与翘胡子司令一样的自言自语嗓调，他拉开店门，消失在“咖啡香氛”里。

　不见了。

　欧若苏再次经过“给最美丽的女神”没看到杜瀇，刹那间，心里闪过类似失落的感觉。她根本不想与杜瀇照面，又为什么要失落？她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了脚步；要走长长的平台石阶巷，她得休息一会儿。她走到“给最美丽的女神”坐在店门口的翠绿板凳上，眼波随着人影动。偶尔，有身材拔的男行经她面前，她明灿的美眸会像玻璃珠折阳光一样，亮了起来，短短两秒，恢复平淡。有时，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走过。她想着，杜瀇刚刚是不是在这儿等海若？他等到海若来赴约，拿出一颗苹果赠与海若，送上一句“给最美丽的女神”和一个吻。

　欧若苏无法想象杜瀇吻海若的情景，她没见过海若，却为此无聊的想象难过起来。她赶紧取出纸袋里的保温罐，打开它，倒出一杯黑咖啡，也不管烫口就尝…

　好苦涩。

　“研磨，黑咖啡，伤胃。”猝然靠近身边的体温，比杯里的黑咖啡暖炙。

　欧若苏惊诧地别过脸庞，对上已在身边落座的杜瀇。

　“你吃过早餐了没？一早坐在这儿喝黑咖啡，不怕把胃弄坏？”杜瀇朝她一笑，拿走她手上的保温罐附杯，倒掉杯中剩余的咖啡。

　欧若苏瞪了瞪眼，说不出话来。

　杜瀇涎着笑脸，把杯子还给她，说；“苦涩滋味一滴不剩…”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Neptune。”另一个嗓音同时传来。“你刚刚跑哪儿去，现在人正多，本店可没时间代客送货，你买的苹果别忘了自己带走。”穿着苹果专卖店围裙的女士，提着两网袋苹果，一股脑儿放上杜瀇大腿，旋即又回店里忙去。

　杜瀇笑着说谢谢，不正经地抛飞吻。

　欧若苏收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走。

　“等等。”杜瀇拉住欧若苏手腕，在她回首时，捧上一颗苹果。“给最美丽的女神。”没有转弯抹角、没有闪烁，他这语气像铅锤直坠深海。

　视线忽地模糊起来，欧若苏颤抖着，转身，急步、急步地奔跑而上。

　“若苏！”掌中温润感顿失，杜瀇单手提着两袋苹果，离开椅座，望着欧若苏的背影，叫唤着。“若苏，走慢点。”虽是这么说，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追上她，甚至挡了她的路。

　欧若苏抬眸，阳光照得她美颜呈显一种出尘的绝。

　杜瀇恍了一下。女孩主动拉起他空着的手，在他掌心置放一个东西。他定神后，她已走远、走高。他看了看手里的坠炼，想起昨晚…长腿跨大步，一鼓作气追上她。

　“若苏，”他笑着，走在她身边，没挡她，只是亦步亦趋，头脸斜倾，探查似的，黑眸紧盯她的脸庞。“你生气了是吗？”

　欧若苏静默地走着，细微的气声漏她的焦躁，她走得太快了。

　“好吧，”杜瀇轻轻松松地夺过遮了她半张美颜的碍眼牛皮纸袋，直站到她面前，说；“我道歉。你想对我怎么做都好，要我还你一个吻…”

　一个泪水隐涌的眼神阻断了他的嗓音，欧若苏无言地凝睇着他。

　兄长说，不准与他在一起。他是个贼，昨夜离去时，偷了她的初吻。 　Ｍ.ＮiＵＤuＮｘs.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