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被关进少年观护所了!
“怎么会?”从阿嬷口中听到这消息时,童羽裳错愕到极点。“我不相信…”
怎么能相信呢?他明明答应过她了啊,不再跟外头那些不良少年鬼混了啊!他答应过她了啊!
“阿嬷,你是不是搞错了?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是管家李嫂告诉我的。”阿嬷语带哭音。“阿杰不是好几天没来了吗?我打电话去他家问,李嫂跟我说的。”
“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听说阿杰…抢银行。”
“什么?!”童羽裳容
刷白,脑子瞬间当机,无意识地安慰阿嬷几句后,她颤然挂电话,腿双虚软,站不住,跪在地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当掉的脑子才重新运转,她颤着手拿起话筒,熟悉的号码拨了好几次,才完全正确。
对方一接起电话,她马上冲口而出。“爸!你知道欧
俊杰被关进少年观护所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童父愣了愣。“谁告诉你的?”
“是…他阿嬷。”
“阿嬷?”童父征住,两秒后,爆出不悦的低吼。“你怎么会认识他阿嬷?难道你一直暗中在跟他来往?我不是说过吗?不许你跟他来往!”
童羽裳默默地听父亲责骂,一声不吭,不敢为自己辩白,反倒是童父从电话里听见女儿藏不住的哽咽声,心肠软下。
“你记得上礼拜发生一件银行抢案吗?嫌犯被捉到时,把他供出来了,说整个计划都是他主导的,检察官认为他是这起银行抢案的主谋,坚持起诉他。”
他是银行抢案的主谋?童羽裳惶然。
“怎么、怎么可能?他才十四岁!”
“可是已经足够聪明到指挥一群大人了。其他嫌犯年纪都超过二十岁,只有他末成年。”
老天!那笨蛋在做什么?焦心的泪珠在童羽裳眼眶里打转。
“俊杰才刚
离保护管束,现在又犯了抢案,我看这次法官起码会判他感化教育吧!”童父在话筒另一端叹气。
“感化教育?意思是…”
“他会被送到少年辅育院去。”
泪珠纷然跌下。“那不就等于…被关起来吗?”
“总比进监狱好。”童父安慰女儿。“少年辅育院其实更接近学校,只是让少年犯接受感化教育的地方,出来以后也不会留下犯罪前科。”
可那就表示他有一阵子不能出来了。
他阿嬷一定很伤心。
结束和父亲的通话后,这是第一个闪过童羽裳脑海的念头。
然后,是强烈的愤怒。
她好气,气他的自甘堕落,气他毁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抢银行?他疯了吗?!怎会傻到做出那种事?他是故意让人抓去关的吗?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她喃喃低语,多骂一遍,心就更痛一分。
真的好痛。
她捧住
口,没想到他的闯祸会让自己如此难受,如此痛楚…什么时候,他对她的意义变得如此深刻了?
想像他即将被送进少年辅育院,想像自己有好长一段日子不能看到他,想像他在里头不知能不能过得好,她的
口就一片空落,彷佛遭人强硬地夺去什么。
“笨蛋,真是笨透了,我不会原谅你的,欧
俊杰,永远不会原谅…”
她趴在沙发上,呜咽哭泣,心,彷佛也在急促的呼吸间,扯碎成一片片。
*********
经过少年法庭将近一个月的审理后,欧
被判接受感化教育一年。
对于法官的宣判结果,他并没什么意见,只是木然地接受。
无所谓,入狱也好、受感化教育也好,不论在哪里,都不会比留在那个家更痛苦。
他甚至有种解
的感觉。
只是心灵在装上了羽翼,意
飞翔之时,却有某种力量硬要将他扯下来,不许他离开太远。
童羽裳。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特地从台北来桃园探望他的女孩,她总要自称是他的姐姐,其实根本不是,他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不是一家人。
可她却是唯一会来看他的人。
第一次来访的时候,她板着一张脸,他知道她在生气,气他犯了罪,被关到这里来。他不明白的是,她既然生气,又何必来探望他?
那天她离开后,他以为她不会再来了,也准备接受自己在这世上终究是孤独一人的事实,但她,竟然又来了。
第二次来时,她的眼眶泛红,告诉他阿嬷生病了,说阿嬷也很想来看他,可惜身体状况不允许。
他冷然听着,回她一句他不在乎,反正人活在这世上都是各顾各的,阿嬷哪有心力顾及他这个不肖外孙?
她听了,全身颤抖如秋风横扫的落叶,玉手扬起,又咬着
缓缓放下。
他看得出她很想甩他一巴掌,打就打吧,他怀疑凭她那弱女子的手劲,能让他感到任何一点疼痛。
然而,她还是让他感觉到痛了,因为她从此以后,不再来了…
“欧
,发什么呆?”清朗的少年声嗓飘过来。
欧
回过头,
视一个剃了个大光头,眉目俊朗的少年。光头少年比他大两岁,也比他早进来半年,总是吊儿郎当的,满不在乎的行止常让老师们头痛。
扁头少年身边,还站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清汤挂面头,嵌着一张苍白到毫无血
的清丽容颜,美到不可思议的五官,让初次见到她的人总要一阵失神。
乔旋和赵铃铃,他的“同学”也是辅育院里唯二胆敢肆意跟他攀谈的人物。
“听说今天有新老师来,要不要想个法子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乔旋兴致
地提议,湛眸炯炯。
欧
淡淡横他一眼。
“OK,我知道这个建议很无聊。”乔旋笑着,耸耸肩。“只不过最近日子也太平静了,总得闹点什么事来玩玩吧。”
“要玩你自己去,别算上我。”
“啧!真没意思。铃铃呢?你玩不玩?”
赵铃铃没答腔,与脸色很不相衬的红桃
,若有似无地弯起。“我有我自己的玩法。”
“啊!你该不会想勾引新老师吧?”乔旋睁大眼,一副惊骇的表情。“够了吧?几乎全院的男生都听你摆布,你还不
足?”
“那你怎么不听我摆布?”媚眼,幽幽瞟过乔旋。
才十四岁,已懂得随时随地使用女
魅力。
偏偏乔旋总是无视。“因为我可也是立志要摆布他人的男子汉呢!就像欧
一样,对吧?”
欧
冷冷一哂。“我从没想过要摆布谁。”
他只想所有人都离他愈远愈好,都别管他最好…她也别来,不来最好!
莫名的疼痛又在
口处弹跳,欧
俊杰甩甩头,迳自迈开步履往教室的方向走。
乔旋和赵铃铃互看一眼,跟上。
“我说欧
,”乔旋一面走,一面碎碎念。“虽然我对自己也很有自信,不过你的功夫真不是盖的,上回忠班那个光有身高没脑子的傻大个挑衅你,你把他撂倒在地的那招真漂亮,那是空手道,对吧?还是柔道?”
“空手道。”
“嗯,你有没有想过开班授课?”
“没有。”
“看在我们
情不错的分上,教一下吧。”
“谁跟你
情好了?”
“嘿,你最近心情看来很不好喔?”
“知道就别惹我。”
“是因为没人来看你吗?”
漫条斯理的问话,却尖锐地挑起了欧
最
感的那条神经,他猛然转身,冷厉的眸刃
出。
乔旋坦然接住。“那有什么?我跟铃铃也从来没人来探望过啊!大家都巴不得当我们不存在吧。”
欧
一怔,凌厉的目光顿时缓和下来。
“说起来你还比我们受
呢!虽然没人来看你,至少还有封信。”
“信?”
“哪,这是班导要我交给你的。”一封水蓝的信笺递到欧
面前,他眨眨眼,瞪着信笺上整齐漂亮的字迹。
这么好看的字,难道…是她?
心韵,像开了闸便挡不住的赛马,气势万钧地奔腾着,顾不得两个同学好奇的目光,他一把抢过信,找了个僻静所在,迫不及待地展信阅读…
*********
一年后
欧
拿起一面镜子,察看自己仪容。
透明的镜面,映出一张五官分明的脸,还是一样俊秀得令人惊叹,但肤
不像从前白皙了,晒成淡淡的古铜色。
这是一年来,在烈
当空下,
体能
练的成果。
欧
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也比一年前
壮多了,长了些肌
,身高也
长了些…现在站在她面前,应该差不多一般高了,不会再矮一个头。
不知她看到这样的自己,是否会吃惊…
“欧
,好了吗?校长在等你喽。”同房的室友探头进来喊。
“知道了。”他扬声,最后再确认一次自己仪容整齐,接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叠仔细收好的信笺。
这些,全是她捎来的。
他望着那浅蓝、浅粉各
颜彩的信笺,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弯。
将信笺藏入行李箱最底部后,他又从桌上拿起一尊小木雕,雕的是只可爱的兔子。
这只木雕兔子,是他打算送给外婆的。外婆属兔,这两天正巧要过生日了,若是他能亲自送上这份小礼物,她一定很开心。
将兔雕也收入行李箱里后,他落上锁,提起行李。
首先,到校长室跟校长及几位老师道别,听他们温言勉励,期盼他离开辅育院后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别再犯错了。
他默默地听,没显出一分不耐烦。
“…校长知道你跟乔旋、铃铃
情很好,你出去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他们,也要劝他们好好做人,彼此互相鼓励。知道吗?”
他点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已经有人在外头等你了。”
他心一跳。
有人在等他!是谁?是阿嬷,或是她?或者,两个人一起来了?
今天不是假
,她大学里应该有课,不可能来接他吧?大概是阿嬷,阿嬷那么久没见到他,一定很激动。
欧
深
口气,临出院门前,忍不住又绕去洗手间,瞪视镜中的形影。他从来不是爱漂亮的人,但不知怎地,今天特别介意自己的外表…发型会不会太呆了?衬衫洗得够干净吗?
管好像有点太短了,鞋面上似乎有些灰…愈看愈不满意,全身上下都挑得出毛病。
在洗手间里磨了许久,磨到
漉漉的墙面几乎都可以长出蘑菇,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走向大门。
门口的警卫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他却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低着头走出大门,好片刻,他只是钉在原地,像稻草人似的无法动弹,烈
当空晒下,他的鬓边直冒汗。
细碎的足音朝他
近…有人走过来了吗?还是他听错了?
他屏住呼吸,不敢抬眸确认,只能竖起耳朵,更仔细地去分辨。
接着,一双酒红色的娃娃鞋映入眼帘。
是个女生,脚踝很白、很纤细的女生,脚背隐隐选出一抹浅浅的粉红色,很可爱的粉红色。
欧
觉得自己像白痴。
不就是一双脚吗?为什么能让他整个人都看傻了,口干舌燥,心跳
得像敲着一首狂飙的舞曲?
“你反省过了吗?”嗓音随风扬起,轻轻地拂过他耳畔,和他记忆中的类似,却多了几分沙哑。
“抬起头来。”她命令。
他咬住牙,抬眸,这一看,
口如遭闷击,一下
不过来。
她变了,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清汤挂面的高中女学生了,她的头发长长了,软软地飘在肩上,她穿着细肩带小洋装,搭一件酒红色开襟薄外套。
她长大了,已经有半
女清纯又妩媚的风情,她是个大学生了。
他还以为自己长高了些,会离她近一点,但好像,更远了…
“你反省过了吗?”她再问他一次,声嗓更加沙哑,淀着某种令他沈心的忧郁。
他蹙眉,倔强地不说话。
她忽然甩他一耳光,声音清脆,力道却不是太重,他一点也不觉得痛。
反而是她接下来的斥责教他
口拧疼。
“你这笨蛋!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瞪视他,眼眶慢慢地、教他心慌意
地泛红。
然后,她做了另一个更令他惊慌的举动…展臂拥住他。
“你在做什么?”
她没马上回答,紧紧抱着他,他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体温,以及属于女孩的、好闻的馨香。
嗅着那馨香,他不
一阵晕眩。
“阿嬷…去世了。”暗哑的嗓音,沈沈如丧钟,在他耳边敲响。
他愣住,脑海一片空白,捉不住她话中涵义。
“阿嬷前两天在医院…过世了。”
阿嬷…死了?
那个每次把他从警局接回家,都会下一碗面给他吃的阿嬷…死了?
他木然站在原地,目光无神,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烈
当空下,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彷佛自己被遗弃在世界尽头。
案亲憎恨他,母亲不要他,唯一最疼他的外婆也走了。
他亲手为阿嬷做的木雕,来不及送出去了…
“阿嬷在医院,一直喊你的名字,她很遗憾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她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想见你一面,可惜还是撑不住…”
两天。如果他能早两天出来,如果他一开始不要被关进这里,他就能见到阿嬷最后一面了。
懊怪谁呢?难道不是他自己的错吗?
她稍稍推开他,他体肤瞬间冰凉。
她眨眨眼,似是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倏地,她轻
口气。“阿杰,你哭了?”
她说什么?谁哭了?他吗?别开玩笑了,他从不哭的,已经不知道几百年没掉过眼泪了,他怎么可能哭?
“阿杰!”她再度拥抱他,将他微
的脸庞
在自己柔软的
前。“你别这样啊,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姐姐会陪着你的,你别难过,还有我啊…”她的怀抱好柔软,他几乎想赖着永远不走,但她在说什么?她说的话丝毫不合逻辑。
他挣脱她,抬起头来。
“我没有姐姐,也没有家人,我唯一的亲人已经走了,我在这世上…就是一个人了。”
“谁说的?你还有我啊!”她反驳。
“你不是…”
“我就是你姐姐!”她尖声打断他,明眸盈着泪光。“你还记得那次你过生日时,我帮你留着的那个愿望吗?那个愿望就是我!我替你许了愿了,这辈子你永远会有我这个姐姐关心你!”
这就是她替他收藏着的愿望?他怔然。
“我告诉你,我这人说到做到,你别想搞砸我替你许下的愿望!”
她话,说得好硬,可搂住他的娇躯,却是那么柔软。
好温暖。他敛下眸,紧绷的身子缓缓地、缓缓地放松。
一分钟就好,就这一分钟,让他放纵自己,贴在她的
前,汲取一点母
的温暖。
或许,他的确需要一个姐姐…
*********
不,该说是她希望有个弟弟。
随着岁月的
沙,一粒一粒消失在指
间,童羽裳慢慢地领悟,其实是她,很希望能拥有某种可以永远抓住的东西。
某种永远不变的关系,某种可以死赖着、毋须担心自己索求太多的感情。
除了亲情,她想不到这世上能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石烂海枯毕竟只是神话。
欧
或许需要一个姐姐来关心,但她,更希望有个与自己很亲很亲的弟弟,他,会在她寂寞的时候陪伴自己。
尤其在她二十二岁那一年。
那年,她父亲因心脏病发而去世,而上大学后交往的初恋男友又在毕业前提出分手。
先是失去最亲的亲人,后又失去挚爱的情人。
那段时
,她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在寂寞当中断了气。
那段时
,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就连毕业典礼那天,也是一个人躲在家里,独自面对一室寂静。
她坐在窗边,怔怔地看
出,看天空的颜色一分一分地产生变化,看云朵
,心也随
云漂泊。
她以为,她将那样从
出呆坐到
落,索然品尝寂寞的滋味。
但他,在她猝不及防时,忽地闯进屋里。
“为什么没去参加毕业典礼?”一进门,他就气急败坏地质问她。
她愣愣看着他。他穿着高中制服,背着扁扁的书包,汗水将他墨黑的发打成一个个狂野的结。
她愕然。“阿杰!你怎么来了?”
剑眉不悦地皱拢。“不是告诉你,我已经改名了吗?我现在叫欧
太闲。”
对啊,他改名了。
童羽裳怔然张
,想起前阵子他刻意到户政机关,编了个天花
坠的理由,说服对方答应自己改名。
澳就罢了,还取了个搞怪的新名字…太闲,这种莫名其妙的名字教她怎么喊得出来呢?
“你叫我欧
好了,我同学都这么叫。”彷佛看出她的犹豫,他主动提议。
“欧
。”她顺从地唤了一声。“你怎么会来?大学联考不是快到了吗?你没留在学校念书?”
“我到大学去找你,你同学说没见到你,我打电话来,你也不接,所以我就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怔怔地问。
他横她一眼,彷佛怪她怎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她茫然,几秒后,才赫然领悟。“你特地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
“结果主角反而没到。”他撇撇嘴,懊恼地将书包往沙发上一丢。“早知道我就不去学校找你了,你那些同学真的很麻烦。”
“他们怎么了?”
他没答腔,迳自打开冰箱,翻出一罐冰可乐,拉开拉环,咕噜咕噜猛喝,直到
口那股焦躁的火焰熄灭了,他才放下可乐,衣袖率
地往嘴边一抹。
“他们一直
着我问东问西的。”
着他问东问西?童羽裳一怔,片刻,微微牵
。“你是不是找女同学问我的下落?”
“是又怎样?”
“呵。”她轻声一笑。他还不懂吗?这么俊秀不凡的一个美少年忽然在校园里出现,怎可能不惹得那些大姐姐芳心大动?
“笑什么?”他
扁可乐罐,随手往垃圾桶一抛,精准命中。
“没什么。”她摇摇头,才刚浮起的笑意一下就灭顶了。
他蹙眉,
感地察觉她心情低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哪有发生什么事?”她装傻。“没有啊。”
“那你怎么连毕业典礼都不去?”
“我不想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她故意轻描淡写。
他却没上当,深炯的眸子定定地,锁住她。“你心情不好。”半晌,他开门见山地下了结论,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
“我要知道怎么回事。”很冷静,却也很霸道的语气。
她无奈地叹息,扬起下颔。才不过几年,他身材已冲高到她不得不抬起头才能与他平视。
“…我跟男朋友分手了。”
欧
怔了怔,好片刻,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上个月?已经过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当时忙着准备联考,我不想拿这种事烦你。”
欧
一时惘然。
虽然他个人很讨厌那个没跟他打声招呼便拐走她的小偷,但他知道,她对那家伙用情甚深。
口怒焰陡起。“为什么要分手?是不是他劈腿?有第三者?可恶!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压抑的低吼从齿间迸落,眼眸
出的光芒锐气而凌厉。
童羽裳骇然。“你别激动,不是他的错,是我…是我不好。”
“什么?”他狠狠拧眉,不信她竟为那负心汉说话。
“是我让他透不过气。”她涩涩地解释,苦笑。“我太黏他了,他说没几个男生受得了女生这样。”
“他嫌你黏他?”这什么见鬼的理由?
见他依然忿忿,她试着拉他手臂,两人一起在沙发坐下。
“从去年底开始,他就忙着准备考研究所,学校的报告跟试考也要顾,他很忙,偏偏我总是在他身边跟前跟后,打搅他念书…也难怪他会受不了我。”她自嘲。
他咬牙,看着她
畔那一痕苦涩慢慢地由淡转浓,心窝跟着一阵阵揪紧。
“童老师过世后,你很寂寞,对吗?”他哑声问。
她骇然扬眸。
“为什么不找我?”他紧盯她,沙哑的语气掩不住责怪。“你想找人陪,可以找我啊!”“可是你要准备联考…”
“联考又怎样?”他浑不在意。“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陪你。”
“不行,那样会妨碍你…”“你这样一声不吭,什么事都瞒着我,才叫妨碍我!”他恼怒地低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欧
…”她鼻尖一酸。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她的,原来她的喜怒哀乐,还有人如此在乎。
“你这笨蛋。”他握住她颤抖的肩膀,斥责她。“女生不是最会撒娇吗?为什么你这么痛苦,却不找我分担?”
“我…”她惘然望着他,剔透的眼泪,无助地陷溺在眼窝里。
“你可以跟我说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弟弟吗?既然这样,你就应该来找我。”
“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他轻轻推开她,又气恼又无奈,后脊仰倒,深埋入沙发椅背里。“你根本把我当外人。”
她朦胧地凝视他英
的侧面。“你生气了吗?”
“没有。”闷闷的嗓音。
他生气了。她苦涩地牵
,轻拍他肩膀,清柔的声嗓轻轻拨弄他心弦。
“别这样嘛,我不是把你当外人,我只是怕影响你试考,联考很重要的。”
“研究所试考就不重要吗?”他冷冷撇嘴。“你宁愿惹恼那家伙,都不愿来找我?”
“因为我…怕你生气啊。”
“那你就不伯他生气?”
她默然。
他懊恼地转过头。“干么不说话…”初生的言语,活不过转瞬,便黯然死去。
他怔望着她,望着那一颗颗,成串跌下的泪珠。
她哭了?他顿时着慌。是他惹她哭的吗?
他瞪着她弥漫着水烟的眼,瞪着那初雪似白透的颊,以及那彷佛
不住秋风吹打,颤然
落的
…
他惹哭她了,除了她父亲病逝那时候,他不曾见她
过眼泪,但现在,他把她气哭了。
是生气吗?她对他生气吗?她会不会从此不理他了?
“童童!”他慌然喊,捧住她的脸,眼看那泪水如决堤,似乎没有干涸的一天,一颗心也在那样的泪海里直往下沈。
“你知道吗?欧
,其实我也很想跟人撒娇的。”在
里浮沈时,他听见她哽咽地说:“从小,我就一直很想跟我爸撒娇,可是…从来没有机会。”
她停顿,举袖拭去眼泪。“其实我是个胆小表,我很怕一个人,真的很怕。”
他心一扯。
她靠在他肩头,嘤嘤啜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欧
,我现在除了你,没有别人了,我不希望你也对我生气。”
真诚的坦白拧痛了他的心。
“我不会对你生气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找我。”他低语,好似被程式封住情感的机器人,小心翼翼地保持平静的声调。“任何时候都可以。”
任何时候?她不敢相信。“可你不会觉得烦吗?”
“我不会。”他很坚定。“你不用担心会打搅我,反正我时间多到用不完。”
他在说笑吗?怎么可能有人时间多到用不完?
她抬头,酸
,再次在她眼里泛滥成灾。“所以你才改名叫『太闲』吗?”
“被你猜中了。”他微一扯
,笑意很浅,韵味却深。
她好喜爱他那样笑。
浅浅的、彷佛只打起溪面一圈涟漪,却又深深的、宛若包容了整个广邃的海洋…那样的笑,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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