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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彭杰利医生已经来到场地,诊断是断了一胫骨;不过他说不准是否还有进一步的损伤。他固定了骨折的部位,把阿尔文放在他的四轮马车里运回梅林山庄,与此同时,我和康南默默无语地一道骑马往回走。

 阿尔文被送到她自己的房间,医生给她服了止痛葯。

 “现在,”医生说“我们除了等待之外,做不了什么事。过几个小时后,我再回来。孩子可能受到严重震。这个时候得给她保暖。让她睡觉。她应当睡上几个小时,在她醒来之前,我们将会知道她受震到什么程度。

 医生离开以后,康南对我说:“利小姐,我想跟你谈一谈。现在…到潘趣酒室去,好吗?”

 我跟在他的后面,他又接着说:“利小姐,现在除了耐心等待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我们一定要镇定。”

 我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见过我象现在这么激动,他原来也许以为我不会有这样的深情的。

 我冲口而出:“特里梅林先生,我发现就我自己的责任来说,很难象你对你女儿那样保持平静。”

 我是那么害怕和忧伤,以致意想为所发生的情况责备一下什么人,于是我责怪他了。

 “是什么使这孩子干出这种事来?”他盘问道。

 “是你让她这样做的,”我顶了一句“你!”

 “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骑马技术上有如此长进啊。”

 我后来才认识到当时自己简直要发疯了。那时我相信阿尔文可能已把自己弄成重伤,我几乎确信象她那样气质的孩子绝不会再想骑马了。我认为自己在方法上也有毛病。我本不该力图克服她对马匹的畏惧心理,而我却指点她以此取悦于她父亲,从而使自己得到她的爱戴。

 我无力摆负有罪责的可怕感觉,而又极想摆。在心底里我自言自语:这是个悲剧之家。谁能混在这些人的生活之中呢?你想干什么呢?改变阿尔文吗?改变她父亲吗?发现艾丽斯死亡的真相吗?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人?是上帝吗?

 不过,我并不是全然非难自己。我在寻求一个替罪羊。我对自己说:他该受到责备。他要是另外一种样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对此我是有把握的。

 我对自己的感情失去了控制,象我这样的人很少会有这种表现,他们总是做得更为周全,而不是象那些容易歇斯底里地大吵大叫的人那样。

 “是的,”我嚷道“当然啦,你对她取得那么的进步是一无所知的。若是平时你对孩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关心,你又怎么能知道她进步呢?你的不管不问伤透了她的心。正是出于这种原因,她才试图做她办不到的事。”

 “我亲爱的利小姐,”他喃喃地说“我亲爱的利小姐。”他十分狼狈地看着我。

 我暗自思忖:我还怕什么!我将被辞退;不过无论如何我失败了。我曾希望去做不可能办到的事…使这人摆自私,对他的独生女儿关心一点。我做了些什么呢…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也许使这孩子终身残疾。我真是好样儿的了,反倒去抱怨别人的行为。

 但我还是继续责备他,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我来这儿以后,”我接着说“没过多久,就了解了这里的情形。这个可怜的、失去母亲的孩子挨饿。噢,我知道,在特定的间隔时间,她有汤、面包和黄油。但是除了体的饥饿之外,还有另外一种饥饿。她极其需要慈祥,这是她可能指望从一位家长那儿得到的,而且如你所见到的,她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去赢得。”

 “利小姐,我求求你,请你平静下来,千万理智些。你是在对我说阿尔文那样做…”

 但是我不让他说下去。“她那样做是为了你。她认为那样做会让你高兴。她已经练习了几个星期了。”

 “原来这样。”他说。然后他从衣袋里取出手帕替我拭泪。“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利小姐,”他几乎是温存地说道“可是你的面颊上都是泪。”

 我从他手里接过手帕,忿忿地擦去眼泪。

 “这些都是气愤的眼泪。”我说。

 “也是悲伤的眼泪。亲爱的利小姐,我认为你很爱阿尔文。”

 “她是个孩子,”我说“我的职责就是关照她。天知道,很少有别的人会这样做。”

 “我明白,”他回答“我一直以一种不可宽恕的态度对待她。”

 “如果你是有感情的话,你怎么能…?你亲生的女儿!她失去了母亲,你难道不知道正是因为她妈妈的离世,她才需要特别的关怀么?”

 这时他说了一句令人吃惊的话:“利小姐,你来这儿教了阿尔文,可是,我认为你还教了我不少。”

 我惊愕地望着他,手里握着他的手帕,停在离我满是泪痕的脸几英寸远的地方,这时莱斯蒂尼·南斯洛克走了进来。

 她带有几分惊讶地望着我,但是一瞬间。然后她嚷叫起来:“我听说出了一件什么可怕的事?”

 “出了一个事故,莱斯特,”康南说“阿尔文摔下来了。”

 “噢,不!”莱斯蒂尼发出一声凄惨的喊叫“什么…在哪里…”

 “她在自己卧室里,”康南解释道“彭杰利医生已给她的腿定了位。可怜的孩子,这时她睡着了。他给她吃了葯,让她睡觉。几个钟头之后医生还要来的。”

 “可是伤势严重到…?”

 “他也说不准。不过以前我见过象这样的事故,我相信她会好的。”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到底是出自本意还是只不过为了安慰心烦意莱斯蒂尼。我从感情上是很亲近她的,我认为,她是唯一真心实意怜爱阿尔文的人。

 “可怜的利小姐心里十分难过,”康南说“我猜想她认为是她的过错。我实在想让她放心,我根本不是这样看待的。”

 我的过错!但是我教孩子骑马有什么过错?已经教了她,那参加赛马又有什么害处?不,这是他的过错,我想喊出声来,她原来会心满意足地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只是为了他,她才了方寸的。

 我带着挑战的口气说:“阿尔文那么急于深深打动她的父亲,于是就干了超出她能力的事来。我敢肯定,如果她相信她在初级组项目中获胜就能使她父亲满意的话,她不会企图参加高级组的。”

 莱斯蒂尼坐了下来,双手掩面。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墓地的场景,我在那儿见到她时,她跪在艾丽斯的坟墓边。我想:可怜的莱斯蒂尼,她爱阿尔文就象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也许她认为永远不会有了。

 “我们只好等着瞧了。”康南说道。

 我站起身来说:“我呆在这里毫无意义,我要回我的房间去。”

 但是康南伸出一只手,几乎是命令似地说道:“不,留在这儿,利小姐。和我们呆在一起。我知道,你是深深地爱她的。”

 我垂目望望身上穿的骑装…艾丽斯的骑装…我说:“我该去换下来。”

 仿佛到了这时,他才以另一种眼神望着我…或许莱斯蒂尼也是如此。如果他们不看我的脸,我看上去一定极象艾丽斯的。

 我认为去换上自己的衣服是必要的,因为穿上我那件背褡的灰布连衣裙,我就再一次是个家庭女教师了,那会有助于我控制自己的情感。

 康南点点头,然后说:“但是换了衣裳后你再回来,利小姐。我们要互相安慰,医生回来时我想让你在这儿。”

 于是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艾丽斯的骑装,穿上自己的灰布连衣裙。

 我的想法是对的。那布衣的确帮助我恢复了心情的平静。当我系上背褡的时候,我开始考虑:在我情感冲动之际,我对康南·特里梅林都说了些什么。

 从镜子里看到我的脸由于悲戚和焦虑布憔悴万分,眼里燃烧着气恼和愤慨的火焰,骇怕得嘴角直抖。

 我要她们送些热水过来。戴茜想说话,但是见我心绪那么不宁,知道说也无用,便匆匆离开了。

 我洗了洗脸,洗完之后,我就下楼到潘趣酒室去,又来到康南和莱斯蒂尼他们中间,在那儿等待彭杰利医生到来。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医生才回来。波尔格雷太太泡了一壶浓茶,我和康南、莱斯蒂尼坐在一起喝茶。那时我本来并不以为异,但是后来却又感到愕然,因为这场事故仿佛让他俩都忘记了我只是个家庭女教师这一事实。不过,或许我这是专指康南而言,莱斯蒂尼待我从来没有那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我在别人身上是领受过的。

 康南象是忘记了我的感情冲动,对我十分谦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顺。我认为他是极希望我不再以任何方式是指责他,他了解我对他情绪那么烈是因为我在考虑自己是否有过失。

 “她很快会好的,”他说“她还会重新骑马的。可不是吗,我比她稍大一些的时候,就出过一起事故,我确信比她这次严重得多。我摔断了锁骨,有好几个星期不能骑马。我简直是等不及地又要骑马。”

 莱斯蒂尼颤抖地说道:“这次事故之后,她如果再要骑马,我将不会有片刻的平静了。”

 “噢,莱斯特,你要用棉绒将她包起来罗。那么将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她出去准会冻死。你不应当过分溺爱孩子。毕竟,他们要见世面的,得以某种方式做些准备。这位专家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热切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是要提起我们的精神。他知道我和莱斯蒂尼对这件事心情沉重,他想做得亲切些。

 我说:“我认为人们不应当溺爱,不过,如果孩子打心里不想做某件事,就不应当强迫他们去做。”

 “可是她并不是被强迫骑马的。”

 “她极愿意骑马,”我回答“但是我不脑葡定她骑马是出于爱好还是出于要使你高兴的强烈愿望。”

 “嗯,”他几乎是轻快地说“一个孩子竟想方设法去讨父亲的心,这岂不是一种绝妙的举动吗?”

 “但是为了一个微笑而去冒生命危险却是大可不必的。”

 我的怒气又一次升腾起来,手指紧紧捏住我的布裙子,象是要提醒自己现在已不是穿着艾丽斯的骑装的人了,我是穿着自己的棉布长袍的家庭女教师,不适宜强硬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莱斯蒂尼和康南听了我的话都很吃惊,我接着很快说道:“比方说,阿尔文的才智可能潜存在另一方面。我认为她有艺术才能。她画出过一些很好的画。特里梅林先生,我向你提出是否给她开绘画课已经有些日子了。”

 室内特别寂静,我奇怪为什么他们两人看上去是那么震惊。

 我接着又不慎说出:“肯定那方面她很有才能,我感到这不应当忽视。”

 康南缓缓说道:“可是,利小姐,你在这里教我的女儿,为什么有必要去请别的教师呢?”

 “因为,”我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相信她特别有才华,如果给她开绘画课,将会在她生活中增加一种爱好。这些课应当由艺术专家来教。她是当之无愧的。我只是个家庭女教师,特里梅林先生。我并不是艺术家。”

 他相当暴躁地说:“好了,我们以后在其它时间再细谈吧。”

 他改变了话题,没过多久,医生来到了。

 我在走廊里等待着,康南和莱斯蒂尼这时与阿尔文和医生在一起。

 上百种灾难的映象一齐涌进我的脑海里。我想象她死于这种致命的伤痛。我见到自己离此而去,永不复返。如果果然这样,我将感到我的生活在某一方面是不完整的。我意识到如果我不得不离开,我会成为一个郁郁寡的女人。然后我又想到她,残废终生,将比以前更为困难,一个可怜的薄命的小姑娘。又想到我将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她。这些是一幅幅阴郁的画面。

 莱斯蒂尼走到我的身边来了。

 “这么提心吊胆简直可怕,”她说“我考虑是否要请另一位医生。彭杰利医生六十岁了。我担心…”

 “他象是有本领的。”我说。

 “我希望为她求来最好的医生,万一她出了什么事…”

 她极度痛苦地咬着嘴,我想,多么奇怪啊,在任何其它方面她看来都是那么镇定自若,但在艾丽斯和她女儿身上却是那么易动感情。

 我想用手臂搂住她,安慰她,可是,当然,想到我的地位,我没有做出这种举动来。

 彭杰利医生与康南走了出来,医生微笑着。

 “伤势吗,”他说“胫骨骨折。此外…没有什么毛病。”

 “噢,谢天谢地!”莱斯蒂尼喊道,我也重复了她的话。

 “一两天内她就会好转的。只是个骨折愈合的问题。孩子们的骨头是容易愈合的。你们两位女士不必担心。”

 “我们能去看她吗?”莱斯蒂尼急不可耐地问道。

 “可以,当然可以去看罗。她现在醒着,在叫利小姐。半小时后我再给她吃一次葯,这样,夜里她就能睡个好觉。明天早晨,你们就会看到她的情况有所不同了。”

 我们走进房间。阿尔文躺在上,看上去伤势重,可怜的孩子;但是她见到我的时候,仍投来一个惨淡的微笑。

 “你好,小姐,”她说“你好,莱斯蒂尼阿姨。”

 莱斯蒂尼在边跪下,拿起她的手,深情地一吻再吻,我站在的另一边,孩子的眼睛望着我。

 “我没有做好。”她说。

 “呃,是一次很好的尝试。”

 康南站在头。

 我接着说:“你父亲为你感到骄傲呢。”

 “他会认为我很笨。”她说。

 “不,他不会的,”我情绪激动地喊道“他在这里会这样告诉你的。”

 康南走到边来,站在我的身旁。

 “他为你感到骄傲,”我说“他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说你摔倒了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你尝试了,下次你再参加。”

 “他说了吗?他说了吗?”

 “对,他说了。”我大声说,我的声音带着气愤的语调,因为他还是一言不发,而孩子等待他证实我刚才所说的话。

 终于他开了口:“你骑得好极了,阿尔文。我当时是为你感到骄傲。”

 她那苍白的嘴挂上了微微的笑纹。然后她悄声儿说道:“小姐…噢,小姐…”接着又说:“别走开,好吗?千万别走开。”

 我这时双膝落地,拿起她的手亲吻着。泪水又在我的双颊上淌。

 我哭喊着:“我会留下的,阿尔文。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抬起眼睛,看见莱斯蒂尼正从的另一边看着我。我意识到康南站在我的身旁。于是我修正所说的话,改为家庭女教师的口气:“需要我留多久,我就留多久。”我坚定地说道。

 阿尔文满意了。

 当她重又睡去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她。我正要回我的房间。康南说:“和我们一齐到藏书室呆一会儿吧,利小姐,医生想和你讨论一下孩子的病情。”

 于是,我便与他、莱斯蒂尼和医生一道进入藏书室,讨论了对阿尔文的护理问题。

 莱斯蒂尼说:“我每天都会来的。实际上我是想,康南,她病的时候我是否应该过来住下,这样会使事情更方便些。”

 “你们女士们安排吧,”彭杰利医生说“让孩子感到快乐。在断骨愈合的过程中,我们不要让她情绪沮丧。”

 “我们会让她一直很高兴的,”我说“大夫,对于饮食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在一两天之内,给病人吃一些清淡的食物,象鱼、牛布丁、油蛋糕等等。不过几天以后,她想吃什么就让她吃什么。”

 我差不多转悲为喜,这种感情的急速转变使我有点头晕目眩。

 我听着医生的瞩咐,康南则向莱斯蒂尼声言她没有必要过来住下;他确信利小姐会安排的,让利小姐知道遇到任何紧急情况她总是可以请求莱斯蒂尼的帮助,这对他来说将是极大的安慰。

 “好,康南,”莱斯蒂尼说“或许这样也很好。众口铄金。如果我呆在这里…噢,人们是如此荒谬。他们总是随时准备散布流言蜚语。”

 我看到了问题的症结。如果莱斯蒂尼到梅林山庄来住下,人们就会开始把她的名字与康南的拉扯在一起。而事实是,我,一位同年龄的雇佣,住在这个家里,倒不会引起什么议论。我与他不属于同一社会阶层。

 康南笑着说道:“你怎么来的,莱斯蒂尼?”

 “我骑佩尔勒来的。”

 “好,我骑马送你回去。”

 “噢,谢谢你,康南,你真好。不过,我可以单独回去,如果你要是宁愿…”

 “瞎说!我就来。”他转身对我说:“至于你,利小姐,你看上去很疲倦,我建议你上去,睡一个好觉。”

 我深信我休息不好,我的表情一定已经暗示了这一点。因为医生说:“我给你一次服用量的葯水,利小姐。晚上休息前五分钟服用,我想这样准可以让你睡个好觉。”

 “谢谢你,”我感激地说,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疲倦啊。

 我相信明天我醒来后,又会镇静如常,能够巧妙应付由于今天的事故所造成的任何新局面。

 我回到自己房间,发现一份晚餐已放在屋里。其中有一只冷翅膀,在多数场合是足以促进食欲的,然而今天晚上我却没有胃口。

 我把饭菜拨弄了一会儿,吃了几口,心情不好,难以下咽。

 我想服过彭杰利医生给的安眠葯后再去睡觉,这将是个极好的主意。

 我正要这样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我喊道。波尔格雷太太走了进来。她看上去象是心神不定的样子。毫不奇怪,我想。在这个家里,谁又不是如此呢?

 “可怕!”她开了口。

 不过我连忙嘴道:“她会好的,波尔格雷太太。医生是这么说的。”

 “噢,是的。我听说了这个消息。我说的是吉利呀,小姐,我真担心她。”

 “吉利!”

 “她没有从赛马场回来,小姐。从今天下午起,我一直没有见到她。”

 “噢,她一定是在哪里闲逛,我想。我怀疑她是否看到…”

 “我真不懂这一点,小姐。我对于她会去看赛马真是弄不懂。她可是害怕靠近马的呀。听说她在那儿,我奇怪极了。到现在…她还没有回家。”

 “她常常单独出去溜达,是不是?”

 “是的,但她总是要回来吃茶点的。我不知道她会出什么事。”

 “家里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小姐。我到处都找遍了。基蒂和戴茜也帮我找了。波尔格雷也找了,孩子不在家里。”

 我说:“我来帮着找她。”

 于是,我没有睡觉,就加入到寻找吉利弗劳尔的行列中去了。

 我非常担心,因为这个悲剧的日子里,我准备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小吉利会出什么事呢?我设想了上千种情景。我想她可能漫游到海边,为水所没。我头脑中勾画出她的小小尸体又被梅林海湾的波涛推到岸上,正象八年前她母亲那样。

 那是可怕的。不,吉利一定是出去游了,或是在什么地方睡着了,我记得过去常常在树林里见到她。不过她在树林里是不会迷路的。她对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熟悉。

 我还是在林中搜索前进,边走边喊:“吉利!吉利”雾气随着夜晚的到来而又袅袅升起,象是要把我的声音捉住捂起来,声音就象是从棉绒包里传出来的一样。

 我在这片树林里彻底搜寻着,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在那儿,她没有失踪而是藏了起来。

 我猜对了,在一片小针叶林围成的开阔地上我见到她躺在那里。

 我在这块地方见过她有一两次了,我料想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是个天堂。

 “吉利!”我喊道“吉利!”她一听到我的喊声就跳了起来。她迟疑了一下,想跑,但是又犹豫不决,就在这时我喊住了她:“吉利,没关系。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我不会伤害你。”

 她看上去象是一个野的小仙女,她那特别白的头发漉漉地披散在双肩上。

 “啊,吉利,”我说“躺在那种的草上,你会着凉的。你为什么要藏起来,吉利?”

 她的大大的眼睛望着我的脸,我知道是对某种东西的惧怕把她驱赶到树林里这个避难所来了。

 要是她肯对我谈谈该多好呀!要是她肯解释一下其中的原因该多好呀!

 “吉利,”我说“我们是朋友,是不是?你知道这一点。我是你的朋友…象夫人一样。”

 她点点头,畏惧的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我想:她曾见我穿过艾丽斯的骑装,我相信,在她那困惑不解的小脑袋中,在某种程度上她把我和艾丽斯混为一人了。

 我用手臂搂住她,她的衣衫乎乎的,在她白色的眉毛和睫上,我可以见到结了无数的小雾珠。

 “啊,吉利,你身体好冷。”

 她让我拥抱着。我说:“来吧,吉利,我们回去吧。你外祖母很着急。她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哩。”

 她让我领着离开这片开阔地,但是我意识到她的脚是勉强地拖着的。

 我用手臂紧紧搂住她,说:“今天下午,你到赛马场去了。”

 她把脸转向我,紧紧地贴在我身上,一双小手牢牢抓住我的连衣裙。我感到她在颤抖。

 这时,在一瞬间的领悟中,我开始认识到所发生的情况。这个孩子,象阿尔文一样,也怕马。她当然会这样的。她不是几乎被踩死在马蹄下吗?

 我相信,正如阿尔文经受的短时间休克一样,这孩子也如此;不过出现在她身上的休克延续了更长时间。而且她从来不知道有任何一个人能帮助她与降临到她头上的黑暗搏斗。

 在这雾气笼罩的树林中,我就象是一个负有天职的女人。我不会背离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的孩子。

 她受到以前的休克再度复发的痛苦。今天下午,她见到阿尔文落到马蹄下,正如她经历过的那样…说到底,那不过是四年前才发生的事。

 就在这时,我听到林中传来马蹄声,便喊了起来:“喂,我找到她了。”

 “喂,来吧,利小姐。”我听到应声开心极了…几乎是情不自地…因为那是康南的声音。

 我估计他从威德登山庄回来,发现吉利失踪,便加入了搜索队。也许他知道我到树林里来了,便决定与我结伴寻觅。

 他出现在眼前了,吉利把身子更加紧紧地依偎着我,继续把脸贴在我身上。

 “她在这儿。”我喊道。他走近了我们,我又接着说道:“她累了,可怜的孩子。你把她抱起来吧。”

 他俯身向前来抱她,可是她哭喊着:“不,不!”

 听到她说话,他吃了一惊,但是我并不吃惊。我已经发现了在紧张的时刻她会说话。

 我说:“吉利,来和主人一起骑到马上。我会在你旁边走,拉住你的手。”

 她摇摇头。

 我继续劝说:“瞧!这是五月晨。它想驮上你回家呢,因为它知道你累了。”

 吉利的眼睛转向五月晨,我在她的畏惧中看到了暗示。

 “抱起她来。”我对康南说。他弯下,一下子就把她抱到怀里,放在他面前。

 她还要挣扎,但是我不停地安慰她说:“你在上面很安全。我们回家会更快些。你会看到香的面包和牛在等着你哩,吃完就上你那温暖舒适的铺。我会一直抓牢你的手,在你的旁边走。”

 她不再挣扎了,可是一直把手放在我的手掌里。

 这样,在我和康南把失踪的孩子找回来以后,这不寻常的一天结束了。

 当她从马上被抱下来交给她外祖母的时候,康南朝我微微一笑,我认为那笑容是再可爱不过的了。因为这微笑丝毫没有过去我见到的那种嘲讽意味。

 我上楼回到卧室,狂喜之情包围了我,正象雾气弥漫在俯邸的周围。这娱之中带有凄惨的色彩,但是欢乐是如此强烈,我这种悲喜集的情感是难以理解的。

 毫无疑问,我知道对于我出现了什么情况。今天已经表得非常清楚了,我干了一件蠢事…也许是平生所做最蠢的一件事。

 我第一次陷入情网,对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世界的人产生了爱慕之情。我对梅林山庄的主人产生了爱情,我的内心忐忑不安,觉得他会意识到的。

 在边的桌子上放着彭杰利医生给我的安眠葯。

 我锁上门,去衣服,服了葯,上去睡觉。

 但是,在我上就寝前,我望自己身上的棉织法兰绒睡衣,这睡衣的钮扣竟一本正经地扣到颈脖。这时我嘲笑自己念头的离奇,以我家庭女教师的最佳口吻大声说:“通过彭杰利一剂葯给你一夜很好的休息,到了早晨,你就会恢复理智的。”

 以后几个星期是我迄今为止在梅林山庄度过的最为愉快的日子。很快就清楚了,阿尔文没有受到什么大的痛苦。我很高兴地发现她对骑马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她急切地问到黑王子的轻伤问题,认为她很快又要骑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一个星期过去之后,我们又恢复上课;她很乐意这样做。我还教她下棋,在这方面她的进步速度惊人,如果下棋我让她一个女王而处于不利地位时,她甚至能够战胜我。

 但还不仅是阿尔文的进步使我那么高兴,而是康南呆在家中这个事实;使我惊奇的是,尽管他没有提及出事那天我的冲动,不过显然他注意到了,总是带着他认为阿尔文感兴趣的书籍和字谜、画谜等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在最后的几天里,我对他说:“有一件事比你带来的任何礼物都更使她高兴,那就是你的陪伴。”

 他回答说:“她该是个多么奇怪的孩子,宁愿要我而不要书和游戏。”

 我向他微笑,而他也对报以微笑,我又一次意识到他表情上的变化。

 有几次他坐下来看我们下棋。那时他总站在阿尔文一边帮她。我便提出抗议,要求允许我再把女王拿回来。

 阿尔文总是坐在那里,脸上泛出笑容,他就会说:“瞧,阿尔文。我们要把我们的象放在那里,那就会使我们亲爱的利小姐注意防守了。”

 阿尔文就咯咯地笑起来,向我投过胜利的一眼,我与他们俩人在一起是那么快乐,变得粗心大意起来,几乎输了棋局。不过还至于哩。我从来没有忘记在康南和我之间一场酣战正在进行,我总是想证实我的勇气。虽然只是下棋,但是我想向他显示出我与他是棋逢对手的。

 一天他说:“到阿尔文可以行动的时候,我们就驾车到福韦去举行一次野餐。”

 “我们有最完美不过的海滨可以野餐,为什么要到福韦去?”我问。

 “我亲爱的利小姐,”他已经养成了一种称我为他亲爱的利小姐的习惯“你们难道不知道别人的海滨比自己的更使人兴奋吗?”

 “噢,好的,爸爸,”阿尔文嚷道“一定让我们去举行一次野餐。”

 她是那么急于康复去参加野餐,每次都把送来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不停地谈着这次远征。彭杰利医生很喜爱她,我们大家也都是如此。

 一天,我对康南说:“你是她的真正良葯呢。你给了她幸福,因为你终于让她看到了你意识到她的存在。”

 这时,他干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地吻我的面颊。这次的吻与上次舞会之夜他给我的吻大不相同。这是飞快的、友好的、不带念的,然而又是充满深情的吻。

 “不,”他说“你才是她的真正良葯,我亲爱的利小姐。”

 我原以为他还要说出更多的话来。但是他并没有说下去。相反,他突然离开了我。

 我没有忘记吉利。我决定为她做些努力,正象我曾经为阿尔文努力那样。我想这样做的最好办法就是对康南把这件事谈谈。我相信他现在正处于对我有求必应的心境里。一旦阿尔文病情好转,他又会故态复萌,依然故我…把她淡忘,对我挖苦。我对这是绝不会感到惊讶的。因此我决定在我有成功的机会时,就拼命为吉利争取。

 一天早晨,我知道他在潘趣酒室里,就鼓起勇气到那里去,问他我是否可以与他谈谈。

 “那当然可以罗,利小姐,”他回答说“与你谈话总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为吉利做点什么。”

 “是吗?”

 “我不相信她智发育不全。我认为是没有人尝试过帮助她。我听说过她的那次事故。在那以前,我以为,她是个很正常的孩子。难道你不认为使她恢复正常是可能有的吗?”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重又出现了嘲弄神色,同时他淡淡地说道:“我相信:对于上帝如同对于利小姐一样,一切事情都是可能办到的。”

 我没有理会他的简慢。“我是请你准许我给她上课。”

 “我亲爱的利小姐,你来这里教的这个小学生还没占完你的全部时间吗?”

 “我还有点空余时间,特里梅林先生。家庭女教师都有的。我准备用业余时间来教吉利,只要你不明令止的话。”

 “假如我止你那样做,肯定你会找其它方式去做的;所以我想如果我说:按你的计划去教吉利吧,那样事情倒会简单些。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我说,转身要走。

 “利小姐。”他喊道。我站在那里等待着。

 “让我们很快举行那次野餐吧。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把阿尔文从马车上抱上抱下的。”

 “那太好了,特里梅林先生。我马上就去告诉她。我知道那会使她高兴的。”

 “你呢,利小姐,也会使你高兴吗?”

 一时之间,我以为他要向我走来,便开始往后退。我突然害怕他会把一双手搭到我的双肩上,在他的触摸下,我可能会自己的情感。

 我冷冷地说道:“任何有助于阿尔文有益的事都会使我高兴,特里梅林先生。”

 我匆匆赶回到阿尔文那儿,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这样,几个星期过去了…奇妙的、愉快的几个星期过去了,这段日子我时觉得是不可能再度到来的。

 我已经把吉利带到书房里,甚至想办法教她识几个字。她看到图画很高兴,很快就全神贯注于画面了。我确实相信,她喜爱上我的课,因为她总是在指定的时间里到书房来。

 不时听到她说几句话,我知道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带着浓厚的兴趣在注视这一试验。

 当阿尔文身体康复能够来书房上课的时候,我应当做好她要顶牛的思想准备。阿尔文对吉利的反感是显而易见的。有一次,我把吉利带到她的病室,她的脸马上变得阴沉起来。我考虑:当她痊愈以后,我必须使她与吉利和解。但是那是将来的问题。我明白:一旦生活回复到正常的状态,我就不可能再指望这段快乐的日子会继续下去。

 有许多人来看望阿尔文。莱斯蒂尼每天都在这里。她给阿尔文带来水果和其它礼物。彼得也来了,阿尔文见到他总是很高兴。

 一次他对她说:“阿尔文,我这么常来看望你,难道你不认为我是一个热心肠的叔叔吗?”

 她反驳说:“噢,你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对吗,彼得叔叔?你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小姐。”

 他以一种特有的风格作出回答:“我来看望你们两位。多么幸运,我有这样两位丽动人的女士要看望。”

 特雷斯林夫人带着许多贵重的书籍和花卉来看望阿尔文,但是,阿尔文看见她时,很少与她谈话。

 “她还是个病人,特雷斯林夫人。”我解释道;她向我投过来的微笑几乎使我吃惊得不过气,那嫣然一笑竟是那么美丽。

 “当然,我理解的。”特雷斯林夫人告诉我“可怜的孩子!特里梅林先生告诉我,她很勇敢,你也非常好。我对他说多么幸运他发现这么一个宝贝。『她们可是得来不易啊!』我说。我提醒他,我的上一个厨娘是怎么在宴会的中途离开的。她是另外一种宝贝。”

 我低着头,恨透了她…不是因为她在头脑中把我与她的厨娘相提并论,而是因为她是那么一位绝世美人,我知道关于她和康南的风言风语仍在传中,认为其中不无可信的成分。

 这个女人一来到这个家里,康南就似乎与平时大相径庭。我发现他很少看我。我听到他们的笑声,闷闷不乐地揣测着他们在说些什么。我看见他们出现在花园里,便在心底告诉自己说,他们在一起散步表现出明明白白的亲密无间的样子。

 这时,我认识到自己一直是多么傻呀,我始终不敢披心中的积愫,甚至对自己都有是如此。我企图装作这些念头并不存在。可是它们却是存在着的…不顾我的良知而不断侵扰着我。

 我不敢展望将来。

 一天,莱斯蒂尼建议带阿尔文到威德登山庄去玩一天,在那里照顾她。

 “这会改变一下环境。”她说。

 “康南,”她补充说“你去吃晚饭,然后再把她接回来。”

 他同意这样做。我因为这次邀请没有包括自己而感到失望;这就显示出:

 在这难以置信的几个星期里,我放任自己把这种局面绘制成一幅多么虚假的画面啊。想象我…家庭女教师…被邀请到威德登山庄去吃饭!

 我嘲笑自己的愚蠢,不过其中有痛苦和惆怅的情调。这恰如经过几个星期的阳光灿烂之后,你就认为永远是阳光普照,而这时你却走向一个阴冷的早晨,就象在夏日的晴空中出现了首次聚集的、预示着的暴风雨的乌云。

 康南用马车把阿尔文送去,我从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被单独撇下而没有什么确定任务要去完成。

 我给吉利上课,但是我不赞成让孩子负担过重,当我把她交给她的外祖母以后,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为什么我不去骑马走一段长路呢?也许是到高沼地去。

 我马上回忆起我和阿尔文骑马探望她姨克拉拉的那天。我感到相当激动了。我又记起艾丽斯这个来了。在阿尔文恢复期的几个星期里,我把它淡忘了。我开始想到:我对艾丽斯的轶事如此有兴趣是否因为我需要某种兴趣以防止盘算自己的事情。

 我暗暗琢磨,姨克拉拉可能想了解阿尔文的近况。总之,她待我极其友好,明确表示我任何时候去看望她都会受到。当然没带上阿尔文。情况会有所不同。不过,这时我相信,那次她更有兴趣的是与我谈话而不是与孩子。

 于是,我拿定了主意。

 我到波尔格雷太太那里说:“阿尔文将整天不在家。我要求度一天假。”

 自从我对吉利那么关切以来,波尔格雷太太对我特别有好感。她的确非常爱这个孩子,我认为。只是因为她认定吉利的古怪是她父母的罪孽必得付出的代价,于是她把小吉利视为一个没有良知良能的小东西。

 “你比谁都更应该得到一个假,小姐。”她对我说“你到哪儿去?”

 “我想到高沼地去看看,我会找个小客店吃便饭的。”

 “你觉得单独去能行吗,小姐?”

 我朝她莞尔一笑。“我会很好照顾自己的,波尔格雷太太。”

 “嗯,有人说,高沼地上有许多沼泽,雾蒙蒙的,还有小妖哩。”

 “小妖精确实有!”

 “啊,别笑他们,小姐。他们不喜爱人们讥笑。有些人说见过他们…戴着塔糖帽、象土地似的男人。如果他们不喜爱你,就会用神灯领你走上错路。你还来不及知道在哪儿,就陷进沼泽里去了,把你往地下,不管怎么挣扎也不了身。”

 我不寒而栗,说:“我会当心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冒犯小妖哩。要是我遇上了,我会很有礼貌的。”

 “你是在说笑话吧,小姐。我实相信的。”

 “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波尔格雷太太。别为我担惊受怕吧。”

 我到马厩去,问塔珀蒂我今天能骑哪一匹马。

 “如果你喜爱的话,骑五月晨吧,它今天闲着。”

 我告诉他我要到高沼地去。“这是看看田野的很好机会。”我补充了一句。

 “相信你会去的,小姐。但是那里没有什么你想要看的。”他暗自发笑,象是在欣赏什么私人之间开的玩笑。

 “你带个伴去吗,小姐?”他狡猾地问道。

 我说我要自个儿去,但是,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对他感到很生气,因为我猜想他是以为彼得·南斯洛无会陪我去。我相信自从彼得·南斯洛那么愚蠢地给我送来杰辛思后,我的名字就和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了。

 我也在考虑我与康南益加深的友谊是否已经被人注意。我对这种可能感到害怕。十分奇怪的是,我相信他们那些关于彼得和我的油腔滑调肯定会传出我所能听到的范围之外,而我对此却能容忍;如果他们以那样的方式谈到我和康南,那就会是另外一回事了。

 多么荒唐!当我牵着五月晨走出马厩,一直来到村子里时,我边走边这样自言自语。

 在你和康南之间没有什么可议论的。不过,还是有的,我自己做出了回答;我回忆起他吻我的两个场面。

 我的目光掠过小海湾,向威德登山庄望去。我多么渴望能够见到康南回来。但是,当然啦,我并没有盼到。他要在那里与阿尔文和朋友们呆在一起。为什么我要以为他一定想回来和我在一起呢?我老是让白做梦的愚蠢习惯占了常识的上风。

 但是,直到把村子远远抛在身后,来到高沼地的第一道灰墙和砾石处的时候,我还在盼望着。

 这是十二月的一个光辉的上午,金色的片片豆田星罗棋布地占缀着高沼地。

 我可以嗅到泥炭土壤气味,微微转向北方的风清新而舒

 我想逆风在高沼地上纵情驰骋。我随心所,在扬鞭催马的时候想象着康南正和我并驾齐驱。他呼唤我勒马止步,对我说我已经给他和阿尔文的生活带来了多么大的变化,并且,这似乎是不恰当的,他爱上了我。

 在这个高沼地的原野,相信那些想入非非的梦幻是可能的;正象有些人所说的那样,这声田野的大片土地为小妖所盘据。因此我对自己说,康南会爱上我不是不可能的。

 中午时分,我到了高沼地之家。和上次一模一样,一位上了年纪的女管家走出来我,我被带进姨的起居室。

 “你好,利小姐!今天就你一个人吗?”

 显然,还没有人把阿尔文出了事故的消息告诉她。我很惊讶。我原认为康南会派人来解释一下,因为这位老太太显然很关心着的她的姨外孙女。

 我把那次落马的事故告诉了她,她显得非常关切。我赶紧补充一句说阿尔文现在的情况良好,很快就可以自由走动了。

 “不过,你一定需要吃些东西来提提神,利小姐,”她说“让我们来喝上一杯陈浆果酒;你在这里吃便饭好吗?”

 我说,她请我吃饭实在太客气了,如果不会给她带来太多不便,我很乐意地接受这一邀请。

 我们一起品尝陈浆果酒,我又一次意识到这种酒劲儿浓烈,这在上次喝她的蒲公英酒时就体会到了。便饭中有烹调极佳、盛放得也极考究的羊烧续随子酱菜。然后我们退到客厅,她说在那儿可以小叙一番。

 这正是我一直盼望的,我没有失望。

 “告诉我,”她说“亲爱的小阿尔文怎么样?她现在快乐些了吗?”

 “这个…对,我认为她现在快乐多了。实际上,我以为在那次事故以后,她一直是快乐的。她父亲也一直尽心尽意,她很喜爱他。”

 “啊,”姨克拉拉说“她父亲。”她注视着我,她那又亮又蓝的眼睛出激动的神色。我知道她属于那种嘴里留不住话的女人;由于她离群索居,只和家里人相守消磨了许多时光,因而来访者的到来是一种难以抵御的惑。

 我决心使这种惑变得更加难以抵御。我试探地说:“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一般。”

 稍停片刻后,她急促地说道:“不,我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并不言语,屏住呼吸等待着,担心她会改变主意。她正在说出知心话的边缘上犹豫着,我直感到,就梅林山庄的情况而言,就特里梅林家族的故事而言,她都可能给我一些大线索,而对于后者,我开始勉强承认那很可能成为我的故事。

 “我有时责备自己。”她说,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的确,她的蓝色眼睛的视线越过了我,象是在回顾过去的岁月,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问题是,”她继续说“一个人应该干预多少别人的生活呢?”

 这是一个常常使我感兴趣的问题。毫无疑问,从踏入梅林山庄以来,我已经试图干预所看到的人们的生活。

 “艾丽斯订婚后就和我住在一起“她接着说“那时一切都可能改变。但是我说服了她。你瞧,我认为他是比较合适的人。”

 她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怕要她解释明白会打断这一段时间的谈话。她也许记起,她是在对一个不该那么好奇的年轻女人吐真情。

 “我在想如果她当时采取不同做法会出现什么情况。你是否单独开过那种玩笑,利小姐?你是否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如果在某一个特定点,我…或者别人…干了如此这般的事…那个人的整个生活进程就会改变了?”

 “说过,”我说“人人都会这么说的,您认为对于您的姨侄女和阿尔文,情况就会不同吗?”

 “噢,是的…对于她…艾丽斯…比起多数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她已经到了一个真正的转折点。人们会说,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走这条路,你就会过如此这般的生活。走那条路,一切当会全然不同。这有时使我害怕,因为,如果她向右转而不是向左…象那样的话…她今天可能在这儿。说一千,道一万,如果她与杰弗里结婚,那她就没有任何必要与他一道出走了,是吗?”

 “我看得出您是她的知己。”

 “的确如此,我想我在造成这一悲剧方面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那就是使我恐惧的地方。我做的对吗?”

 “我相信您做了您认为是对的事,那是我们任何人都会做的。您很爱您的姨侄女,不是吗?”

 “很爱。我的孩子全是男的,你瞧,我总是想要一个女孩。艾丽斯常来与我的孩子们玩耍…他们三个都是男孩,我没有女孩。我原来总是想她会嫁给他们中的一个,尽管是表兄妹也妨。也许那样不大好。我当时不是住在这所房子里。我们那时在彭赞斯。艾丽斯的父亲在靠内地几英里的地方有个大庄园。那个庄园现在当然属于她的丈夫罗。她给她丈夫带来了一大笔财产。全都一码事,也许,表兄妹结婚是不好的。无论如何,他们定下来与特里梅林家联姻。”

 “就这样安排定了。”

 “是的。艾丽斯的父亲去世了,她母亲…我的姐姐…一直很喜爱康南,我指的是老一辈的康南。几个世纪以来那个家里一直有叫康南的,长子总是取这个名字。我认为我姐姐本想嫁给现在这个康南的父亲的,可是他们的婚姻被人另做安排了,于是他俩就想让他们的孩子结合。在康南二十岁、艾丽斯十八岁的时候,他们订了婚,一年后举行了婚礼。”

 “原来这真是一场方便的结合。”

 “多么奇怪!方便的结合常常变成了麻烦的结合,他们不就是这样吗?他们认为如果她来和我住在一起倒是个好主意。你瞧,我这里到梅林山庄骑马只要几个小时。年轻人可以经常骑着马会面…她不用呆在那个家里。当然你会说:为什么她母亲不带她住到梅林山庄去呢?因为我姐姐那时病得很重,不便旅行。不论怎样,就这么安排定了:她要和我住在一起。”

 “我估计特里梅林先生常常骑马来看她。”

 “是的,但是不象我预料的那么经常。我开始怀疑他们的结合并不象他们两家的财产那样匹配。”

 “对我说说有关艾丽斯的情况吧,”我恳切地说道“她是哪一种姑娘?”

 “我怎么向你描述她呢?想到这儿,『轻松愉快』这个词就进入我的脑海。她无忧无虑,有点轻浮。我不是说她在道德上轻浮…在某种意义上有些人会用这个词。不过当然罗,在出了那种事以后…但是谁又难作出判断呢?你瞧,他来这儿画油画。他为高沼地画了几幅优美的油画。”

 “谁?康南·特里梅林吗?”

 “噢,天哪,不!是杰弗里。杰弗里·南斯洛克。他是个有点名气的艺术家。你原来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说“除了知道他和艾丽斯在一年前的七月一道死去之外,对于他,我是一无所知的。”

 “她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常来这儿。实际上,他比康南来得还要勤哩。我开始认识到情况会是怎样的。他们之间有了暖味关系。他们总是一起外出,他老是带着绘画工具,她也老是说要去他作画,也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成为一名画家。可是,当然啦,他们在一起不是作画。”

 “他们…恋爱了吗?”我问。

 “当她告诉我,我相当害怕。你瞧,已经怀了孕了。”

 我惊得倒一口凉气。阿尔文,我想。难怪康南他就是爱不起来。难怪我说到她具有艺术才能时,他和莱斯蒂尼都那么不是滋味了。

 “她是在离结婚只有两个星期的时候告诉我的。几乎很确定,她说。她认为那不可能有什么过错。她说:『我怎么办呢?克拉拉姨娘?我该和杰弗里结婚吗?”

 “我说:『杰弗里想和你结婚吗,我亲爱的?』她回答:『如果我对他说,他就只得如此。不是吗?”

 “我现在知道她应当告诉他。她告诉他,那才是唯一正确的。但是,她的婚姻几乎都安排妥当了,艾丽斯是继承人,我怀疑杰弗里是否想得到遗产。你知道,南斯洛克一家没有多少财产,艾丽斯的财产对他们来说将是件幸事。我怀疑…和人们所怀疑的一样。他颇有点名气。还有一些别的人也发觉她们自己处于艾丽斯的境地,而这都是他造成的。我认为与他在一起她不会长期幸福。

 一阵沉默,我感到似乎这个的极其重要的部分正衔接在一起,使我绘制的图画有了意义。

 “我记得她…那天,”老太太继续说“就在这个房间。我常常回味一番。她对我谈起这件事…向我倾诉衷情正象我现在向你倾吐心曲一样。自从她去年死了之后…这件事一直使我很内疚。你瞧,她对我说:『我怎么办呀,克拉拉姨母?帮助我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回答她说:『你只能做一件事,我的亲爱的;那就是还是和康南·特里梅林结婚。你已经和他订婚了。你必须把你和杰弗里·南斯洛克的事忘掉。』她对我说:『克拉拉姨母,我怎么能忘记呢?将会有个活生生的见证人,不是吗?』那时,我就干出了这件可怕的事情。我对她说:『你得结婚。就说你的孩子是不足月生下来的。』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的头往后一仰,大笑不止。这是歇斯底里的笑声。可怜的艾丽斯,她的心都快碎了。”

 克拉拉姨往椅背上一靠,看上去她似乎如梦初醒。我确实相信她见到坐在她对面的不是我,而是艾丽斯。

 现在她有点害怕,因为她在想是不是对我说得太多了。

 我一言不发。我把一切全部勾勒出来了:婚礼只是个仪式;几乎紧随而来的是艾丽斯母亲的去世;第二年相继而来的又是康南父亲的去世。作出结婚的安排是为了让两位老人高兴,他们都没有活得长一点来享受天伦之乐。艾丽斯留下来,与康南…我的康南…和阿尔文共同生活,这个别的男人的孩子,艾丽斯想尽量把她冒充成他的,但是她没有成功…就我所知。

 他一直默认阿尔文是他的女儿,但在心灵深处从来不曾视她为骨。阿尔文知道这一点,她是那么仰慕他,但是她怀疑什么事出了岔子,心中捉摸不定。她热望被他接受为女儿。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弄清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这种局面充满戏剧。不过,我想,这样遮遮掩掩有什么好处呢?艾丽斯已经故去,阿尔文和康南活在世上。让他们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如果他们明智的话,他们将来会为彼此创造幸福的。

 “噢,我的亲爱的,”克拉拉姨叹息道“我是怎么说的来着!就象一切又变得活生生的了。我使你听得腻烦了。”声音中渐渐带有一点惧怕“我谈得太多了,而你,利小姐,在整个谈话中都没发言。我相信,你会对我说的情况守口如瓶的。”

 “您可以相信我会这样做的。”我向她保证。

 “我知道这一点,否则我就不会告诉你了。不过,不管怎样,这都是老早的事了。对你谈谈这些我心里就畅快些。有时夜间我把这一切思索一番。你瞧,她与杰弗里结婚可能是对的。也许,她是这样想的,那就是她为什么和他一道出走的原因。想想看他们在那列火车上!这似乎是上帝的裁决,不是吗?”

 “不,”我大声说“火车上死的有很多人。她们并不都是要离开丈夫去找别的男人的。”

 她放声笑道:“你说得多么对呀!我就晓得你懂得多。你认为我没有说错?你瞧,我时对自己说,如果我劝她不要嫁康南,她就不会离家出走。那种念头使我感到害怕。我给她指了一条决定她命运的路。”

 “您不必责备自己,因为您认为您所做的对她是上策。毕竟我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坚信这一点。”

 “你真是宽慰了我,利小姐;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喝茶好吗?”

 “您太好了,不过我想应当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噢,对,你得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天黑得够早的。”

 “那么,我就不该自私,再耽搁你了。利小姐,阿尔文伤好了,你会带她来看我吗?”

 “我答应你:我会带她来的。”

 “如果你本人在那以前想来…”

 “放心吧,我会来的。您让我度过了非常愉坑邙又有趣的时光。”

 她的目光又浮现出恐惧。“你会记住要保守秘密吗?”

 我又一次向她作了保证。我明白这位风韵犹存的老太太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一定是与别人互为知音,谈话有点儿超过了谨慎的范围。啊,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小小恶习。

 当我离开的时候,她走到一道门前向我挥手道别。

 “真畅快啊,”她强调说“别忘了。”她把手指按到嘴上,眼睛忽闪忽闪地发光。

 我模仿着她的姿势,挥挥手,骑马离去。

 遍途中,我一直若有所思。这一天,我了解到不少情况。

 快到梅林山庄的时候,我倏然鬼使神差地想起吉利是阿尔文的异母妹妹。这时我忆起曾以见到阿尔文和吉利在一起的素描。

 那么阿尔文是知道这一点的。或者是她仅仅害怕而已?她是不是想使自己相信,她的父亲不是杰弗里·南斯洛克…否则,她岂不成了吉利的同你异母的姐姐?或者她要取得康南承认这一最大愿望实在是意味着她渴望被接受为女儿。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愿望:帮助他们摆悲剧的泥淖。这是艾丽斯的轻率把他们投进去的。

 我能够做到这一点,我自言自语地说。我决心做到这一点。

 这时我想起了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心里充满了忧虑。我沉于多么荒唐而不现实的幻梦中啊!我…一个家庭女教师…能有什么机会给康南指出通向幸福的路呢?

 圣诞节眼看就要来临了,它带来一片兴高彩烈的气氛,这一点,从我在父亲的教区牧师住宅度过的那些日子起,我就清楚地记得了。

 基蒂和戴茜常常在一起嘁嘁喳喳;波尔格雷太太说她们差不多要把她疯了,她们干活比平时马虎得多,虽然还得做出来让人们见了相信。她在家里到处叹息:“现在呀…”说着就忧伤地摇摇头。不过连她自己也表现出激动的样子。

 气候是温暖的,它更象春天的来临,而不象冬天的到来。我在林间踯躅的时候,注意到报花已经含苞待放了。

 “我的天啊,”塔珀蒂说“十二月的报花对我们来说并不新鲜。康沃尔的春天就是来得早。”

 我开始考虑圣诞节礼物,列了个简单的表。一定要给菲利达和她家里人以及阿德莱德姨母买点礼物寄去;不过我主要考虑的是为梅林山庄的人们买点什么。我还有一点钱可花,因为平时我很少用钱,从我到梅林山庄任职以来,所挣的钱大部分都积攒下来了。

 一天,我到普利茅斯买圣诞节礼物。我是骑罗亚尔去的,把它拴在一家著名的旅店里,在我准备返回之前,它在那儿会受到很好的照料。

 我给菲利达和她家里人买了些书,并直接寄给了她;又给阿德莱德姨母买条围巾,也是直接寄去的。我花了很长时间选择送给梅林山庄家里人的礼品。终于我决定给基蒂和戴茜买一条头巾。红色和绿色会适合她们。给吉利买了一条蓝色头巾,以与她的蓝眼睛相谐调。我给波尔格雷太太买了一瓶威士忌酒,我认为她一定比对任何别的东西都更喜爱。为阿尔文我买了绣有“A”字的几条彩手绢。

 对于所购的礼物我很满意。就象戴茜和基蒂一样,我对圣诞节也变得越来越激动了。

 气候仍旧非常暖和,圣诞节前夜我帮助波尔格雷太太和姑娘们布置大厅和其它几个房间。

 男人们前一天出去了,带回家的是常藤、冬青、黄杨、月桂。有人指给我看大厅的柱子是怎样用这些树叶绕的;戴茜和基蒂教我怎么做圣诞树,她们对于我在这方面的一无所知惊讶到乐不可支的地步。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圣诞树木!我们取来两个木圈…一个套在另一个里面…用常青叶子和荆豆来装饰这球状物;然后把桔子、苹果挂到上面去。我要说这看上去很漂亮。我们还在几扇窗户上挂了这些东西。

 一些顶大的圆木搬了进来放到壁炉边。仆人们的大厅也与这个大厅一样,以同样的方式装饰起来,整个家庭充满着声笑语。

 “主人家举行他们的舞会时,我们就在这儿开我们的。”

 戴茜告诉我,我不知道我该去参加哪个舞会,也许一个都不去。我想,一个家庭女教师的地位大概居于两者之间吧。

 “我的天哪!”戴茜嚷道“我几乎等不到那一天啦。去年圣诞节冷冷清清的…因为家里办丧事只好这样。不过我们在仆人厅里倒安排得很好。有达西安酒和蜂酒喝,波尔格雷太太拿出她的黑刺李酒要大家尝尝好得到公认。我记得有羊、牛,还有猪布丁。在这一带,任何宴会离开猪布丁都算不得齐全。你问问爸爸!”

 圣诞节前夜,烘烤食品的气味弥漫在厨房及其周围。塔珀蒂跟比利以及马厩里的几个马倌都跑到门口来专门闻闻这气味。原来在家里的塔珀蒂太太这时整天的厨房忙忙碌碌不得消停。我几乎不认识那个平时沉着尊严的波尔格雷太太了,她忙得团团转,满面红光,说话的声调也显得特别得意,心醉神地谈到馅饼…馅饼的名字都很古怪:兰米饼、吉布立特饼、木格特饼和香草饼等。

 我被叫进来帮忙。“眼睛盯着小兵,小姐,起泡就喊咱。”波尔格雷太太的方言随着激动情绪的增长而变得俞加明显,我几乎听不懂圣诞节那天她在厨房里说话时使用的语言。

 看着刚出炉的、金黄的、带着咸和洋葱气味的面饼,我在一旁傻笑,这时基蒂进来嚷道:“老妈妈,卷发歌手来啦。”

 “好,把他们带进来,把他们带进来,你这个笨蛋。”波尔格雷太太在紧张中忘记了威严,用手擦擦汗津津的额头。“你在等什么?你知道吗。我亲爱的,让卷发歌手等待是个恶兆啊。”

 我跟在她后面走进厅里,一群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早已聚集在那里。我们到时,他们已经在那里唱起来,这时我才明白“卷发”歌手就是唱圣诞颂歌的歌手。他们表演了《玛丽的七件乐事》、《冬青与常藤》、《圣诞节的十二天》和《首次圣诞节》。我们都加入了合唱。

 然后波尔格雷太太对戴茜和基蒂做了个手势,我猜想,按照这一文雅的提示,她们就去取茶点了。

 蜂酒连同黑莓酒、接骨木果酒斟给歌手们畅饮,一些馅大面饼、鱼馅大面饼到他们手中。那种足感是一目了然的。

 他们吃喝完毕之后,把一只系着红绸、装点着金雀花的大碗递给波尔格雷太太,她堂而皇之地向里面投进几枚硬币。

 他们走后,戴茜说:“嗯,既然那么多人来唱门歌,再来的不知又是些什么人了。”

 自然,当我不得不问唱门歌是什么意思时,她又对我这方面的无知感到得意。

 “我的天哪,你什么都不懂,小姐。你知道吗”唱门歌就是挨家挨户收敛圣诞酒和圣诞饼。还有什么呢?“

 有关科尼什人的风俗,我意识到有许多东西要学,不过,我的确很赞赏他们庆祝圣诞节的方式。

 噢,小姐,我忘记告诉你了“戴茜说:“你房子里有个包裹。他们来唱门歌前我送上楼去的,忘记告诉你了,到现在才想起来。”她很惊奇,因为我迟迟不去。“一件包裹,小姐!难道你不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吗?这么大,很可能是个盒子。”

 我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之中。我觉得我想在此永久滞留,学习这个世界一隅的习俗。我想让它成为我的世界的一部分。

 我竭力摆这个梦幻。你所想的,我自语道,是为你的故事作一个神话般的结局。你想成为梅林山庄的女主人。为什么不承认这一点呢?

 我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我看见菲利达寄来的包裹。

 我取出一条黑绸披肩,上面绣有绿色和琥珀的图案。还有一把西班牙样式的琥珀梳子。我把梳子进头发里,用披肩比试一下。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看上去我颇具异国情调,与其说象一个英国的家庭女教师,倒不如说更象一位西班牙舞蹈家。

 包裹里还有其它东西。我很快打开,看到一条连衣裙…菲利达的,我曾经对这件连衣裙十分羡慕。这是用绿绸料子做成的,色彩的浓淡和披肩的绿色完全一致。一封信掉了下来。

 亲爱的马蒂:

 家庭女教师的工作进展如何?你上次的来函听起来似乎你觉得这项工作有趣的。我相信你的阿尔文有点讨厌…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我肯定。他们待你好吗?听起来仿佛那一方面倒并不坏。顺便说一下,你怎么啦?你过去的信读起来总是那么引人入胜,自从到那里以后,你变得很少提笔写信了。我猜想你不是喜爱那个地方就是憎恨那个地方。望务必来信谈谈。

 披肩和梳子是我赠给你的圣诞礼物。我希望你会喜爱这些东西,因为在挑选时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它们太微不足道了吧?你是宁愿要一套羊绒内衣或是什么教学的书?不过,我从阿德莱德姨母的来信中得知她就要给你寄去的。在你的来信中,有一种明显的家庭女教师的味儿。所有的喧嚣与扰,马蒂,我的亲爱的,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这个圣诞节你是和他们家里人一道晚餐,还是在仆人厅里做主持人。我相信一定是前者。他们不得已就只好邀请你。说到底,究竟是圣诞节呀。你会跟他们家里人一道进餐的,即使只有一次宴会,一个客人也没有光临。他们也会说:『请家庭女教师来。我们不能做十三。』这样,我们的马蒂就穿着我的旧绿色衣服、披着她的新披肩、着一把新梳子,吸引了一位百万富翁,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新生活。

 说真的,马蒂,我确实认为祝宴时你可能需要点什么。因此绿上前成了一件礼物。别把它当作一件不再穿的旧衣服。它是我心爱的东西,这才送给你的,不是因为我讨厌它,而是因为它对你比对我更合适。

 我希望听到有关圣诞祝宴的一切情况。亲爱的姐姐,当你在餐桌上是第十四位时,脸上不要板得可能象个起诉人,也不要伶俐地报复他们一下。做一个温柔的好姑娘,亲切的女士,我将看到浪漫的书信向你飞来。

 祝你圣诞节快乐,亲爱的马蒂,千万尽快写信给我,捎来真实的消息。孩子们和威廉附笔问好。我本人也向你顺致问候!

 菲利达

 我感到情满怀。这封信是与家里亲人联系的纽带。亲爱的菲利达,那么她确实经常想到我了。她寄来的披肩和梳子都很漂亮,对于象我这样一个地位卑微的人来说甚至有点不大恰当,她给我寄来了连衣裙的确好。

 我被突然的一声叫喊吓了一跳。猛一转身,看到阿尔文站在通向书房的门边。

 “小姐!”她嚷道“原来是你呀!”

 “可不是吗!你刚才把我当作谁了?”

 她没有回答,但是我知道。

 “小姐,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儿的。”

 “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披着披肩、着梳子。”

 “你看上去…美的。”

 “谢谢你,阿尔文。”

 她微微有点震惊。我知道她刚才认为是谁站在我的房间里了。

 我与艾丽斯的身材一般高,如果我不够苗条的话,裹上绸披肩就不那么明显了。

 圣诞节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

 清晨,听到人声鼎沸,我醒来了。我的窗下,仆人们在一块儿笑语喧哗。我睁开眼一想:今天是圣诞节。紧接着想到:是在梅林山庄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也许,我对自己说,这将不仅是你第一个而且是最后一个,我这样说是想对自己过分的冲动行为泼一瓢冷水,好让自己清醒一下。

 在今、明两年的圣诞节之间有一年时间。谁能断言在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水送来了,我已经下了。戴茜几乎一刻儿也没有停留,她太兴奋了。

 “我来迟了,小姐,不过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你最好快一点,否则就来不及看唱圣歌的场面了。他们今年会来得很早,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他们知道家里人都要到教堂去,因此不会迟到的。”

 没有时间来问什么了,于是我梳洗一番,穿好衣服,取出包裹。阿尔文的衣服头天晚上已经放在她的边了。

 我走到窗前。空气里飘来清香,香气十分浓郁。我深深地着这沁人的心脾的香气,听到海以轻柔的节奏拍打着海岸。这天早晨,它们并不言语,只是足地发出哗哗声响。这是圣诞节的早晨,这一天,一切烦恼、一切分岐都会被束之高阁了。

 阿尔文来到我的房间。她颇为羞涩地拿着绣花手绢。她说:“谢谢你,小姐,圣诞快乐!”

 我伸出双臂搂住她亲吻她,虽然她被这一举动弄得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对我报以亲吻。

 她买了一个饰针,很象我给她买的那个银鞭,我想了片刻,她是要以此作为回赠我的礼物。

 “我从巴斯顿那儿买来的,”她说“我想买和我那个差不多的,又不能太象,这样我们就不会把它们弄混了。你送给我的那个在柄上有一点雕花。这样,我们骑马时,各自都有一个了。”

 我很高兴,从上次落马事件以后,她还没有骑过马,她这么说是她准备再骑马的最清楚不过的表白了。

 我说:“你送给我的东西,我比什么都喜爱,阿尔文。”

 她喜不自胜,虽然她只是以一种很随便的方式轻声说道:“我很高兴你喜爱它,小姐。”然后就猛然从我身边跑开了。

 这,我自语,会是个美妙的日子。今天是圣诞节。

 我的礼物大获成功。见到威士忌,波尔格雷太太的眼睛闪现出兴奋的光芒;至于吉利,戴上头巾更是雀跃不止了。我猜想,这个可怜的孩子大概以前从来也不曾有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她出神地不住用用‮摩抚‬它、凝视它。戴茜和基蒂对送给她们的头巾也十分欣喜。我觉得自己是很有眼力、善于挑选礼品的。

 波尔格雷太太给我一套小垫布,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送给你垫下面的抽屉,我的亲爱的。”接过垫布,我说马上就去垫上,我们都很愉快。她说她将泡杯茶,我们好一起品尝送给她的威士忌,但是这不是恰当的时候。

 “我的天哪,想想我今天得做多少事!”

 上午,祝酒的歌手们来了,我听到他们从大厅门口传来的歌声。

 “我们的祝酒歌已开始飞扬,

 主人、主妇请开门让我们入堂,

 伴随着声声祝酒,祝酒,祝酒,

 快乐的祝酒歌越唱越畅。“

 他们进入厅内,端着一个接硬币的碗;所有的仆人都鱼贯而入,当康南走进时,歌声更加嘹亮,歌词再次重复。

 『主人、主妇…“

 我想:两年前,是艾丽斯和他在一起站在那里。他还记得吗?他不,只是同声唱起来,吩咐拿出达西安酒,配上番红花饼、面饼、姜饼,这些饼都是专门为这种场合制作的。

 他向我走近了些。

 “嗳,利小姐“他在歌声的掩盖下说道“你认为科尼什的圣诞节怎么样?”

 “太有趣了。”

 “你连一半还没见到哩。”

 “但愿如此。这一天几乎还没有开始呢。”

 “你今天下午应当休息。”

 “这是为什么呢?”

 “为了今天的晚宴。”

 “可是我…”

 “毫无疑问,你将和我们在一块儿。你还能到什么别的地方去过圣诞节?和波尔格雷太太一家人在一起吗?和塔珀蒂一家在一起吗?”

 “我也不知道。有人料想我会徘徊在大厅和仆人厅之间。”

 “你看上去象是不乐意。”

 “我也说不清楚。”

 “噢,来吧,这是圣诞节,别再考虑你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就来吧。再说,我还没有祝你圣诞节快乐哩。我这儿有件东西…一件小礼品,用来表示我的感激,如果你喜爱的话。从阿尔文出了事故以来,你一直对她那么好。噢,在这之前当然也一样,我对此毫不怀疑。不过,自从…它是那么有说服力地使我注意到了…”

 “不过,我只是尽一个家庭女教师的责任而已。”

 “那是你常常做的,我知道。得了,好吧,这仅仅是祝你圣诞快乐。”

 他已经把一件小东西到我的手里,我是那么喜出望外,以致觉得我的眼神一定已经向他坦感情了。

 “你对我很好,”我说“我不曾想到…”

 他微笑,走到歌手们那里去了。我已经注意到塔珀蒂的目光落到我们两人身上。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康南递给我的礼物。

 我想独自呆在一个地方,因为我感到自己情绪的。他进我手里的小盒子我忍不住要打开它。在这里我不便那么做。

 我从客厅里溜了出来,跑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是个蓝绒小盒子,是常用来装珠宝的那种。

 我打开盒子,看到盒子里面,在牡蛎的缎子上,放着一个饰针。它呈马蹄形,用只能是钻石的宝物点缀着。

 我惊愕地凝视着它。我不可能接受这样贵重的东西,毫无疑问我要把它退回去。

 我把它举到亮处,看到宝石里闪着红、绿芭。这一定值不少钱。我虽没有钻石,但是我可以看出这些钻石是质地良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假如是某种小小的表示,我会很高兴的。我想一头扑到上哭一场。

 我听到阿尔文在喊我:“小姐,去教堂的时间到了。来吧,小姐。马车在等着我们去教堂哩。”

 就在阿尔文走进房间的时候,我连忙把饰针放进盒子里,披上斗篷,戴上无边女帽。

 做礼拜后我见到了康南。他正从马厩前经过,我在他的身后喊住了他。

 他踌躇不前,回头望望,向我微笑。

 “特里梅林先生,你太客气了。”我边说边跑上前去“但是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他把头偏到一边,带着过去那种嘲弄的神情望着我。

 “我亲爱的利小姐,”他轻声说“恐怕我是一个非常无知的人。在这以前,我一直没有想过这是多么贵重的一件礼物。”

 我脸上火辣辣的,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一件非常贵重的首饰。”

 “我认为它是非常适合的。一个马蹄形的东西意味着吉星高照,你知道,你对马匹有一套办法,不是吗?”

 “我…我没有机会佩戴这样一件值钱的珠宝。”

 “我想你今晚可以戴着它去参加舞会。”

 一时之间,我想象着自己在与他翩翩起舞。我应当穿着菲利达的绿绸子连衣裙。它与他的宾客的衣服比起来会占上风的,因为菲利达在挑选衣服方面很内行。我一定要披上披肩,我的钻石饰针衬在绿绸子上会显得神气十足,因为我非常珍视它,而我珍视它,是因为这是他送给我的。

 “我觉得我没有权利。”

 “噢,”他小声说“我这才明白了。你觉得我送这个饰针和南斯洛克先生送杰辛思是出于同样的心情了。”

 “原来…”我结结巴巴地说“你知道那件事?”

 “噢,我知道发生在这儿的大多数事情,利小姐。你归还了那匹马。那样做很恰当,也是我所希望的。现在送这饰针给你却是出自完全不同的心情。我送它给你有一种原因。你待阿尔文一直尽心尽意。你不仅是以一位家庭女教师的身份,而且是以一位女的身份来对待阿尔文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对于一个孩子的关心不限于算术和文法,是不是?你还给了她一点额外的。这个饰针原是属于阿尔文母亲的。就象这样来看待它,利小姐:这是一件出自我们两人的感激之情的礼物。这样清楚了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说:“对…当然,这是不同的,我接受这个饰针。非常感谢你,特里梅林先生。”

 他对我微笑着…这微笑,我并不充分理解,因为它似乎含有多层意思。

 我不敢去细细推敲。

 “谢谢你。”我又低声说道,便疾步匆匆地赶回家去。

 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了饰针。我将它别在连衣裙上,顷刻之间,我的淡紫衣服就换上了新颜。

 今晚我要戴上钻石,穿着菲利达的连衣裙,着我的梳子,披上披肩,而在前则戴着艾丽斯的钻石。

 原来在他乡度过的这个圣诞节,我得到了来自艾丽斯的一份礼物。

 中午,我在小餐室里与康南和阿尔文一起吃饭,这是我与他们在亲切的气氛中吃的第一餐饭。我们吃了火和葡萄干布丁。一直由基蒂和戴茜伺候着。我能够感到某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向我们投过来。

 “在圣诞节里,”康南说道“你不可能指望一个人独自吃饭。你知道吗,利小姐,我恐怕我们待你很不好。我本应建议你在圣诞节回家和亲人们团聚的。你应该提醒我。”

 “我觉得来这儿的时间太短,不便请假。”我回答道“此外…”

 “考虑到阿尔文出了事故,你觉得应该呆在这儿。”他低语道“你考虑得这么周到实在是太好了。”

 在小餐室谈话的气氛是很活跃的。我们三个人谈论着圣诞节的风俗,康南告诉我们前几年发生的一些故事:有一次在圣诞节时唱祝酒歌的歌手们来迟了,全家都已经去了教堂,他们只好在门外守候着,回去的一路上他们唱着小夜曲。

 我想象那时候艾丽斯与他在一起,想象着她就坐在我现在坐的椅子上。我想那时的谈话是什么内容呢?我又想,现在他望着我,是否在想艾丽斯。

 我一直提醒自己,仅仅因为是圣诞节我才能坐在这儿的。祝宴一罢,我就得回到我原来的位置上去。

 但是,我现在不去管这些了。今晚我将参加舞会。奇迹般地,我有了一件无愧于这种场合的衣服。还有一把琥珀的梳子和一个钻石饰针。我想:今天晚上我将按自己的条件加入到这些人的行列之中。这次将与在光浴室的那次跳舞迥然不同了。

 那天下午,我接受了康南的劝告,设法去休息一下,以便直至天明都可以保持精力旺盛。使我大出意外的是我确实对待着睡着了。我一定是稍微睡了一会儿,因为我做梦了,正如我在这个家里常常做的梦一样,我的梦都是与艾丽斯有关的。我想是她到这个舞会上来了,一个幽魂的朦胧的暗影,除了我之外谁都看不见。在我与康南跳舞的时候,她对我低声耳语:马蒂,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喜爱看到这种安排。我愿意你坐在我的座位上吃饭。我希望见到你的手握在康南的手中。你…马蒂…你…而不是另外一个人。“

 我勉强醒来,那是一场美梦。我还想再睡,想回到那个半的世界,鬼魂走出坟墓,来到那儿,告诉你,他们渴望你具有在生活中所最渴望的一切。

 在五点钟的时候,戴茜给我送来一杯茶,她告诉我,这是按照波尔格雷太太的吩咐送来的。

 “我还给你带来波尔格雷太太送的一块馅饼,让你就着它吃。“她说,指着一片葡萄干饼。“如果你还要,随你的便。”

 我说:“足够了。”

 “那么你一定是在想准备参加舞会的事,是不是,小姐?”

 “还有很多时间。”我告诉她。

 “小姐,六点钟我再给你送热水来。有足够的时间梳妆打扮的。主人将在八点钟接待客人。那是通常的情况。你可别忘了…在九点钟才吃自助晚餐,所以,还有老长的一段时间,你才能再吃上东西,你脑葡定除了那片葡萄干饼外不再要吃什么了?”

 我相信我会发现咽下她送来的那份葡萄干饼是困难的,于是就说:“足够了,戴茜。”

 “嗳,随你的便,小姐。”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头偏到一边,注视着我。她在想心事吗?她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趣在看我吗?

 我想象他们在仆人厅里的情景,塔珀蒂引导着谈话。

 在家主和家庭女教师之间,一种什么新的关系开始了…或者就要开始了,他们都是这么考虑的吗?

 舞会上,我将穿着菲利达的绿色连衣裙,上面的紧身衣领口裁得很低,下面的裙子呈波形。我把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与往日的发式完全不同;这样做是必要的,好对得起这把梳子,在我的连衣裙上那个钻石针光华四

 我很幸运,可以混迹于客人之间,作为他们中的一员。除非说明,否则没有人会知道我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

 一直等到舞厅里人们济济一堂了,我才下楼。这时我最容易混入客人中。我刚到那里才几分钟,彼得就来到我旁边。

 “你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了。”他说。

 “谢谢你,让你吃惊,我很高兴。”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我总是知道,一旦有机会,你看上去会象什么模样的。”

 “你总是知道如何恭维人。”

 “对于你,我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对你说,那就是『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也祝你圣诞快乐。”

 “让我们彼此就这么祝贺吧。我没有给你带来礼物哩。”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那样呢?”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嘛,朋友之间有相相互换礼物的良好习惯。”

 “但是不是对…”

 “别…别…今天晚上别再提『家庭女教师』这个词儿了。你知道,总有一天我要肥杰辛思送给你。它是为你准备的。我看康南就是宣布舞会开始了/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好的,谢谢你。”

 “这是传统舞,你知道。”

 “我不知道。”

 “很简单。你只要随着我的舞步跳就行了。”他开始对我哼起曲调来“你以前难道没有见过别人跳吗?”

 “见过,上次舞会我是从光浴室的窥视孔看到的。”

 “啊,上次那个舞会!我们一道跳舞,可是康南进来了,不是吗?”

 “那是有点异乎寻常的。”

 “对于我们的家庭女教师来说,是非常异乎寻常的。我对她优美的舞姿确实相当惊讶。”

 音乐开始了,康南挽着莱斯蒂尼的手走到大厅中央。使我吃惊的是,我意识到我和彼得将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伴随开头的几个小节舞曲,而与他们一块儿跳舞了。

 我想靠后一些,不过彼得用手紧紧拉着我。

 莱斯蒂尼看见我在这里感到很惊奇,但是如果康南也感到惊奇,他却是声不动。我想象莱斯蒂尼是这样推理的:邀请家庭女教师也没有什么。因为这是圣诞节,不过她应当马上跻身于这样一个显著的位置上吗?

 然而,我相信她的情那么温柔,不会在一开始惊讶之后再表现出大惊失的。她向我投来热情的微笑。

 我说:“我不该在这儿。说实在的,我不会跳舞。我没有意识到…”

 “随着我们跳。”康南说。

 “我们会照顾你的。”彼得也应声说道。

 几秒钟之内,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排列成队。

 绕着大厅,我们随着《弗里舞》的乐曲跳起来。

 “你跳得极好。”当我们的手接触时,康南微笑地说。

 “你很快会成为一个科尼什女的。”莱斯蒂尼补充说。

 “为什么不呢?”彼得问道“我们难道不是高尚的人吗?”

 “我认为利小姐不是这样想的。”康南回答道。

 “我对乡村的风俗变得越发感兴趣了。”我补充说。

 “我希望对这儿的的人们也是如此。”彼得低声说道。

 我们继续跳着。这种舞步学起来容易的,这一轮结束时,我掌握了全部舞步的动作。

 当演奏到最后几小节乐曲时,我听到有人说:“跟彼得·南斯洛克跳舞的那个相貌惊人的年轻女郎是谁?”

 我等待的回答是:“噢,那是家庭女教师。”

 然而,却是相反的回答:“我不了解。她肯定是…不寻常的人。”

 我感到踌躇满志。我怀疑一生中是否曾经这么快乐过哩。

 我知道在未来的时光里,我会珍惜这个美好夜晚的一分一秒,因为我不但参加了舞会,而且获得了成功。

 我的舞伴是不乏其人的;甚至当我不得已承认自己是家庭女教师时,我仍然继续得到归于一个具有魅力的女人的尊敬。是什么这样陡然改变了我呢?我感到奇怪。为什么在阿德莱德姨母那里的聚会场合就不能象现在这样呢?不过,要是那时就这样,我也就不会来到梅林山庄了。

 于是,我知道为什么不能象这样了。这不仅是由于这件绿色的连衣裙,这把琥珀的梳子,为个镶有钻石的饰针;还由于我处于恋爱之中了,爱情在所有的美化者之中是最伟大的美化者呀。

 如果我是荒谬地、无可救葯地陷入情网,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就象灰姑娘那样,决心在时钟敲响‮夜午‬十二点之前尽情快活一番。

 在我跳舞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与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一起跳,他原来是一位亲切的老绅士,跳舞的时候有点儿气,于是我建议他不妨到外面坐下来休息一下。他对我很感激,我觉得我喜爱他的。那天晚上,我准备喜爱每一个人呢。

 他说:“我年龄太大了一点,跳不动啦!呃…小姐…”

 “利,”我说“利小姐,我是这儿的家庭女教师,托马斯爵士。”

 “噢,真的,”他说“我要说,利小姐,在你渴望尽兴跳舞的时候,还考虑到我的舒适,你真是太客气了。”

 “坐一会儿,我是高兴的。”

 “我看你既非常丽动人又心地善良。”

 我想起了菲利达的指点,便若无其事地接受了这番恭维,仿佛我对此终生都是习惯的。

 他不拘谨了,对我信任地说道:“是我子爱到这种场合来。她是那么充满活力。”

 “啊,对,”我说“她长得非常美。”

 当然啦,我一走进舞厅就注意上她了;她裹在淡淡的紫红色薄绸里,绿色衬裙非常明显,她特别喜爱薄绸以及这类贴身的衣料。考虑到她的身段,这是可以理解的。她佩戴许多钻石。在紫的衬托下,绿色变得极为柔和。我在考虑,比起她的装束,我自己穿的鲜绿色就不那么醒目了。她看上去具有超群出众的美,和她出现在任何聚会时一样。

 托马斯点点头,有点儿颓丧,我想。

 就在我们坐着谈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在大厅里扫了一周,突然把目光落到高高地嵌在墙上的窥视孔处,星形孔那么天衣无地暗嵌在墙上,以致于没有人会猜到有个孔在那里。

 有人透过窥视孔在望着,但是要看清是谁却不可能。

 我想:当然是阿尔文了。她不是一直透过窥视孔观望吗?这时我忽地吃了一惊,在我坐在那儿望着跳舞的人群时,我看到了阿尔文。

 她穿一件白细布连衣裙,系着一条宽大的蓝带,我见到她在连衣裙的上方佩戴着那银质鞭形饰针。这些我只是随便注意到的。我迅速向上朝窥视孔一望。那张影影绰绰、难以辩认的脸还贴在那里。

 晚餐分别摆在餐厅和潘趣酒室两处。两处都是自助晚餐,客人们自己动手,因为按照习俗,一年到头惟有这一天,仆人们在他们自己的厅里开舞会。

 我看到这些很少自我服务的人现在觉得这样做是有趣的。一盘又一盘的菜都是厨房劳作的成果:各种类型的小饼,这儿叫做面饼…不是平常在厨房里吃到的大饼子,而是精美的一种。还有牛片和多种多样的、鱼。有一钵热潘趣酒;另一钵是加料酒;还有蜂酒、威士忌和黑刺李酒。

 苞我一起跳晚宴舞的彼得·南斯洛克,把我领进潘趣酒室。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与莱斯蒂尼已经在那里了,彼得把我领到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上边。

 “让我们来吧,”他说“我去给你们拿吃的来。”

 我说:“让我来帮你。”

 “胡说,”他回答说“你和莱斯蒂尼呆在一起好了。”他开玩笑地低声耳语:“今天晚上,你不是家庭女教师,利小姐,你象其他人一样是位女士。别忘记这一点,那就没有别的人会把你当作是的了。”

 可是,我决心不要别人服侍,坚持与他一道去取自助晚餐。

 “骄傲,”他低声说,用一只手挽住我的胳臂“难道那不是天使们犯的过错吗?”

 “这也许是进取心吧,我不敢断定。”

 “嗳,的确,你也并不是不带有那种锐气的。没关系。你吃什么?你自己来也好。我们科尼什食物对你们塔马那边来的异乡人来说似乎有点怪。”

 他开始往早已搁在那儿备用的托盘里放食物了。

 “你要吃哪种饼?吉布利特饼,斯奎蒲饼,乃特林饼还是木格特饼?哈,这儿也有塔达吉饼。我可以向你推荐斯奎蒲饼:一层又一层的苹果和咸猪、洋葱、羊以及小半子。最美味可口的科尼什食品。”

 “我准备尝一尝。”我说。

 “利小姐,”他继续说“马撒…有人告诉过你,说你的眼睛象琥珀吗?”

 “有”我回答。

 “有人告诉过你,说你长得美吗?”

 “没有。”

 “那么,那一定是疏忽了,要立即予以纠正。”

 我微笑,这时,康南与特雷斯林夫人走进餐室来了。

 特雷斯林夫人挨着莱斯蒂尼坐下,康南走过来取自助晚餐。

 “我在给利小姐上我们科尼什食品的启蒙课哩。她不知道『漂亮姑娘『是什么。鉴于她本人就是这么一位,她竟不知道『漂亮姑娘』,康,你说怪不怪?”

 康南看上去显得很激动,他笑嘻嘻地望着我,那目光是热情的。他说:“利小姐,『漂亮姑娘』是象这里摆的拌上油和柠檬的沙丁鱼的别名。”他拿起一把叉子,在两个盘子上各放几块,然后又说:“这是对古西班牙的烟熏鲱鱼的名称的缩短,我们这儿总是说这种食品合乎西班牙绅士的口味。”

 “一种遗风啊,利小姐。”彼得打断了他的话“在那些日子里,当西班牙人侵扰我们的沿海时,他们对另外一种漂亮姑娘特别感兴趣。”

 阿尔文进来了,站在我的旁边。我觉得她看上去有些累乏了。

 “你应当睡觉了。”我说。

 “我饿了。”她告诉我。

 “吃过晚饭,我们就上楼。”

 她点点头,带着倦意的愉快,在一个盘子上叉了许多食物。

 我们围着桌子坐下来,在座的有阿尔文、彼得、莱斯蒂尼、托马斯爵士、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

 如同一场梦境,我竟和他们坐在一起。艾丽斯的饰针在我的连衣裙上闪闪发光。我想:这样,两年前,她一定象我现在坐在这儿一样,一定会坐在…阿尔文那时不会在这儿,她过分年幼,不会被允许来的;可是除此之外,事实上,我处于艾丽斯的位置,这一定象别的一些场合。我不知道在座的其余人有没有想到这一点的。

 我记起在窥视孔所见到的那张脸,回想起上一次舞会时阿尔文说的话。我记不清确切的话语,但是我知道是说艾丽斯喜爱跳舞,如果她回来的话,说什么也会参加舞会的。于是阿尔文很希望在跳舞的人群中见到她…万一她从另一个地方注视着呢?我想到月光下朦胧的光浴室,我暗自盘算:我在窥视孔里见到的是谁的脸呢?“

 然后,我想到:吉利!倘若是吉利会怎样呢?一定是吉利。还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呢?

 这时,康南说:“我再给你弄些威士忌酒,托马斯爵士。”我的注意力又被带回到围桌而坐的人们之中。康南站起来,走到放食物的地方。特雷斯林夫人立即站起,向他走去。我觉得很难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我在暗自思量:他们看上去是多么出众…她穿着红紫泛出绿光的褶皱织物,是舞场上最有姿的女人,而他当然是最为高贵的男人。

 “我来帮助你,康南。”她说,我听到他们一齐大笑。

 “当心,”康南说“我们要弄泼了。”

 他们背对着我们,当我疑视他们的时候,我想,稍微遇到一点刺,我就会泪如泉涌,因为现在我清楚地看到我所抱的希望的可笑。

 在他们回到餐桌旁的时候,她伸出手臂挽住他的手臂。那亲密的姿态深深地刺伤了我。我猜想我喝了过量的蜂酒,或如他们所称的糖水。这是个柔和得多的名称。但是梅林山庄酿的蜂酒是很烈的。

 我冷冷地对自己说:你该退场了。

 当他把杯子递给托马斯爵士时…老先生用一种使我吃惊的速度一饮而尽…我注意到在阿尔文的眼下有点模糊的阴影,便说:“阿尔文,看样子你困了。你该上睡觉去。”

 “可怜的孩子!”莱斯蒂尼立即嚷道“她正在恢复…”

 我站起身来。“现在,我得送阿尔文上了。”我说“来吧,阿尔文。”

 她已经睡眼惺忪了,也没有提出什么不同意见,只是顺从地站起来。

 “我得对你们大家道晚安了。”我说。

 彼得站起身来。“我们都会与你再见的。”他说。

 我没有回答。我竭力企图不去看康南一眼,因为我觉得他没有意识到我;当特雷斯林夫人在他身旁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意识到任何别的人的存在。

 “再见。“彼得说,当其余的人心不在焉地附和的时候,我牵着阿尔文的手走出了潘趣酒室。

 我的心情和灰姑娘听到‮夜午‬十二点的钟声时的心情一样。

 我的短暂荣耀就此结束了。特雷斯林夫人使我意识到我一直在做的梦是多么愚蠢。

 我还没有离开阿尔文的房间,她就已酣然入睡。回到自己卧室,在梳妆台上点蜡烛的时候,我力图不再去想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我看上去是楚楚动人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接着我便对自己说:任何人在烛光下都是有魅力的。

 钻石正向我挤眉弄眼,我马上想起在窥视孔所见到的那张面孔。

 后来,我想自己一定是畅饮了蜂酒的缘故。因为凭一时冲动我跑到了楼梯下的平台处。我可以听到从仆人的舞厅里传来的阵阵欢呼声。原来他们还在下面尽情作乐哩。通向吉利房间的门半开着,我走了进去,月光足以使我看见那孩子在上,但却坐着,没有睡。

 “吉利!”我说。

 “夫人!”她大声喊道,声音是悦的“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的。”

 “吉利,你知道我是谁?”是什么使我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

 她点点头。

 “我去给你点上蜡烛。”我说着就去点起来。

 她的蓝眼睛茫然慈凝视着我的脸,目光落到那个饰针上。我在边坐下。我知道当我刚一进来的时候,她把我当作另外一个人。

 不过,她是足的。这种情绪表示她正开始对我感到信任了。

 我摸着饰针说道:“这曾经是特里梅林夫人的。”

 她出微笑,点了点头。

 我说:“我进来的时你还说了话。现在怎么不对我说话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

 “吉利,”我说“你今晚到光浴室的窥视孔那里去过了吗?你当时在看跳舞的人吗?”

 她点点头。

 “吉利,说是的。”

 “是的。”吉利说。

 “你一个人上那里去的吗,你不害怕?”

 她摇摇头,又微微一笑。

 “你是说不,是不是,吉利?说不呀。”

 “不”

 “你为什么不害怕?”

 她张开口,笑了笑,然后说:“不怕,因为…”

 “因为?”我急不可待地说。

 “因为,”她重复道。

 “吉利,”我说“你一个人在那上面吗?”

 她微笑了,我不能让她再说些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我吻了她,她也回赠以亲吻。她喜爱我,对此我是明白的。我相信,在她脑海里,她把我与另外一个人弄混淆了,这人是谁,我心中是清清楚楚的。

 回到卧室,我还不想去连衣裙。我觉得只要穿着它,我便仍然可以抱住我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因此,在窗前,我约莫坐了一个仲头。这是个暖和的夜晚,披着绸披肩我感到很舒服。

 我听到有些客人出了门向他们的马车走去,以及他们互道晚安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特雷斯林夫人的说话声。她的声音低微而又震颤,但却带着那么强烈的感情,以致每一个音节我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我明白她是在对谁说话。

 她说:“康南,现在不用很久了。不用很久了。“

 次清晨,基蒂给我送水来时,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戴茜与她一道。我听到她们的颇为沙嗄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睡意朦胧之中,心想她们的声音就象鸥叫一样。

 “早上好,小姐。“

 她们想让我快些醒来,她们有令人吃惊的新闻,我从她们的脸上看出来了。

 “小姐…”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每个人都决心要率先传出这个惊人的消息“昨晚…或者准确地说是今天早晨…”

 这时,基蒂的话音跑到姐姐的前头:“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在回家的路上得了病。他们刚到家他就死了。”

 我从上坐了起来,目光从一张紧张的面孔转到另一张上。

 一个客人…死了!我惊呆了。但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死亡,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死亡。

 不亚于基蒂和戴茜,我也意识到,这个消息对梅林山庄可能意味着什么。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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