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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爷。”书儿来到书斋,怯怯地喊了一声。

 “什么事?”执笔的手不曾停住,依然勾勒出一笔一划刚健有力的线条。

 “曲姑娘她…奴婢怕她撑不住…”书儿鼓起勇气低道。

 这三天来,她送进去的食物曲无瑕全没碰过,只是瑟缩地蜷曲墙角。刚开始她还会开口求她放她出去,而现在,别说求了,就连听到她开门走进也没半点动静,就像个没魂的娃娃,张着一双灰黯无神的眼,着永不止息的泪。

 专注的神情依然不曾或抬,良久,不含喜怒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别忘了当初是谁让你半年下不了榻的,书儿。”

 书儿沉默地咬,在雨气时节还会隐隐作痛的足伤,她怎会忘得了?但在看过曲无瑕的情形后,她真无法忆起自己该怨恨她些什么。而且几天相处下来,她发觉她的个性除了善良、纯洁以外,还是只有善良、纯洁,她若真是凶残冷血之人,也不可能只因为被关进祭堂,就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书儿鼓起勇气,还是开口:“曲姑娘好像病着,全身都发烫…”

 “我对下人好,不代表我允许他们逾越,晓得吧?”淡淡几句,就让书儿乖乖地噤了口。

 “是。”她尽力了。书儿无奈地应了句,福身退下。

 在书儿退到了门边时,轻淡的语音响起。“太早把她整死也没趣,我会去看看情形的。”

 “是!”这次的回应声多了分喜悦。

 只是…爷会再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对曲姑娘?书儿微凛,开始怀疑她这个求情的举动到底是对是错?心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或许让曲姑娘就此死去,对她还宽容些…

 ***

 即使是正当中的午时,这儿,依然是阴暗暗地,隐隐透着股森冷的气息。

 开锁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门咿呀地开了,带进一丝光线,为站在门口的人投出一道淡淡的身影。

 犀冷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在离灵桌最远的角落发现了她蜷缩的身子。发丝凌乱,一身狼狈,没有生气地躲在那里,像是要将自己嵌进屋角般地瑟缩着。

 淡漠的眸子读不出思绪,慕容恕足下无息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微微俯身,在她肩头轻轻一推。

 原先低靠膝上的螓首被推得后仰,无力地倚着墙,低垂的黑色羽睫与苍白的丽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在发烧,刚刚他触上她肩头时,那烫人的热度已穿透衣料蕴上了他的指尖,慕容恕英的眉微微皱起。

 即使她一脸憔悴,即使她娇美的已不再红润,可如此虚弱的她,依然美得令人屏息,让人忍不住想要拥入怀中细细呵护。

 但,这种怜香惜玉的事,不是他会做的,更何况,这样的结果,还是他用心安排的。慕容恕嗤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依然冷眼看她。

 她的头好沉…她的四肢像不是自己的…从昏中微微惊醒的曲无瑕眉头无意识地蹙起,轻微地颤动着。

 不…她不要睁开眼,只要一睁开眼,无边无际的怨就会将她完全包围,每个牌位都在历历指责着她的罪孽深重…可,不睁开眼,永无止息的梦魇又会绕着她,强烈的自责也会将她的心紧紧攫住,将她至崩溃边缘…

 她该醒来,还是就此沉去?两者都是难以承受的折磨,叫她如何选择…

 她想回忆那双魅的瞳眸来镇恒自己惶惧的心,却发现他只会将她推入更深的炼狱,勾起她更深层的罪恶感…谁来解救她?谁来解救她远离这罪恶的命运?

 慕容恕睨她许久,最后终于单膝点地要将她抱起,此时,她却有了动静。

 “我不要生在曲家…我不要生在清明酉时…我不想…我真的不想的…”昏沉的她开始模糊呓语,泪像断线的珍珠不断滚落。

 即使是昏中,她也不忘哭泣吗?慕容恕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感觉温热的濡感在指尖泛开,黑眸转为难以解读的深沉。

 她何尝愿意造成这一切?就如你何尝愿意和她同时辰出生?慕容渊的话亦同时在耳畔响起,慕容恕浑身一震,看着她锁满深愁的容颜,原本冷硬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动摇。

 但,只一瞬间,眼中曾有的波动又悄然而逝,转为惯有的冷冽。他将她轻柔地抱起,走出这片阴暗的天地。

 ***

 又醒了…总该睁开眼的…曲无瑕颤抖着眼睫,强忍心头的恐惧扬起眼睫,所见的情景让她惊讶的一坐起身,然而一涌而上的昏眩随即让她又躺了回去。

 她正躺在一张榻上,阳光温和地从微敞的窗棂透进,间或扬起的暖风吹动着丝柔的帏幔。房里秀气雅致的摆置,跟那间森冷的房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曲无瑕怔然。她…在做梦吗?离梦魇的她,终于得以做了个美梦吗?

 “你醒了?”书儿勾起帏幔,端着汤葯在榻边坐下。

 “书儿?”她疑惑地低喃,这太清晰了,根本就不像是梦境。凑到边的浓苦,更是证明了所处环境的真实。她浑然不觉地将苦涩的葯汁喝下,不敢相信自己真离开了那个残酷的地方。

 “大夫说你受到惊吓,还受了点风寒,多休息就没事。”书儿为她拭去边残留的葯汁。“这里是你以后住的厢房,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嗯。”她轻轻点头,书儿安慰的言语,让她心头升起一阵暖意。“是他…让我离开那里的吗?”顿了会儿,她犹疑问道。

 那是因为爷不想太早失去复仇的乐趣的…书儿没将慕容恕的原意说出,怕会刺虚弱的她。“除了爷,还能有谁呢?”她笑笑。

 曲无瑕闭上眼,微扬的畔噙着抹心宁,噙着抹感动。至少,他还不到弃她不理的地步啊…看着她柔美的笑靥,书儿发觉曾有的怨怼全都烟消云散了。算她无用吧,算她心软吧,她实在恨不起这样善良温柔的人。

 “那里…有你的亲人吗?”缓缓地,曲无瑕问道,带着浓浓的不安与歉疚。

 书儿顿了下,知道她问的是那间祭堂里的牌位,随即摇头。“没有。”却有大半是再熟悉不过的街坊邻居。

 听出书儿的声音里带着保留,曲无瑕双手握紧丝被,微微地颤抖,再次泛红了眼。“我很抱歉,真的…”

 书儿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们也都知道。”要怪,就只能怪曲衡那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血妖怪吧!

 这算是一种宽恕了。“谢谢…谢谢…”曲无瑕感动得泪如雨下,不住哽泣喃道。

 心念甫动,书儿的手已覆上她纤弱的肩头,用拍抚给予安慰。书儿嘲讽地笑笑,轻叹了口气。为何她的纯真善良感动得了她,却感动不了她那冷血的爹呢?而爷,又要何时才会感动呢?

 ***

 经过几天的调养,曲无瑕的气已好了许多。这些天,慕容恕从未出现她的眼前,在微微放心的同时,布满心头的却是更多浓烈的挂念。

 她,是心系着他的。

 望着眼前的碧水盈盈,坐在亭内的曲无瑕斜倚亭柱,怔怔出神。

 经过书儿的解说,她才明白这座庄园建筑在西湖岸旁,即使身处庄园之内,亦可将西湖四时的美景尽收眼底。而这座“凌波亭”是府中尽览西湖景致最佳的观望地点,就在她所住的厢房不远处。

 遥望而去,风景清丽的白堤隐约可见。那里有座桥,是她和他初会的地点,也是白蛇娘娘与许仙初会的地点。

 传说的结局是悲哀的,而她呢?她甚至不敢多想。

 感觉身后有人接近,她不疑有他地回头。“书儿,要回房了吗…”上的,却是那双令她心悬不已的眸子。毫无心理准备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连忙低垂螓首,下意识地揪紧了衣摆,怕许久不见的他,带来的是她承受不起的伤害。

 然而,心头掩不住的企盼,却让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偷偷朝他觑去。

 他魅佞依然,不曾因不见她而有了影响;而她,却因担虑、却因牵挂,而渐形销骨立。这对比是昭然若揭的,她永远只能困在他的掌握之中转旋,而他,永远也不可能被她牵动一丝一毫。

 “风景美吗?”他自身后将她纤细的身子拥进怀中,举止是如此自然亲昵,仿佛他们不曾分离,仿佛他对她的仇恨和伤害,都不曾发生过。

 叫她如何怨得了他呢?曲无瑕闭眼往身后的温暖膛偎去,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点头,无声地轻喟了口气。

 “和细雨纷飞的情景,何者较美?”他俯首在她颈窝处细细厮磨,低醇问道。

 她知道他问的是那初会的情景。缥缈的焦距望向远方,她低道:“雨天人,如今伤人,我无法分辨。”

 “怎会无法分辨?最美的,是你…”他哑声低笑,温热的含住她圆润的耳垂,细细挑弄着,不安分的手沿着她窈窕的曲线滑过,勾勒出她的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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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瞧,一直到这儿,都是属于爷的区域呢!”书儿指着前方的潋滟水,兴奋地喊道。

 她们现正在一艘小舟之上,徜徉在西湖的碧水青天之间。舟尾有一名船夫负责划桨,书儿坐在曲无瑕身旁,为她介绍四周的景物。

 曲无瑕顺着望去,已分不清心头的情绪波动是因乍见美景而起,抑或是为慕容恕靶到与有荣焉而起。

 不远处,是她眺望了无数的白堤。“不能再前进些吗?”问句里带着恳求。

 “不能出了这个范围的。”书儿眉头拧了起来,用力摇头。

 知道书儿的顾虑,曲无瑕解释。“我不是想逃离,我只是…”只是…想多回忆当初会的情景而已…何苦呢?语音顿了下来,她摇头笑了笑。“没关系,回去吧!”

 书儿这才释怀,朝船夫打了个手势,小舟往来时的岸口划去。

 说真的,她越来越拒绝不了曲姑娘的盈盈水眸了,尤其是她若有所求地瞅着人瞧时,更是让人无法狠心说不。幸好体贴的曲姑娘总是拿捏得准分寸,从不曾坚持一些会让她挨责的要求来为难人。

 “慕容公子…是做什么的?”半晌,曲无瑕轻问。

 书儿一怔。“爷没跟你说过吗?”

 曲无瑕苦笑,摇了摇头。她哪敢问呢?怕会触动他的过往回忆。

 “爷就是当今圣上御封的画圣…‘天飞’,你没听过吗?圣上多赏识爷的书画啊,收藏在宝库内爱不释手呢,就连肖像也非得指定爷亲自下笔,圣上才会龙心大悦。还有啊…”一说到主人的骄傲事迹,书儿开始滔滔不绝。

 余下的话全从耳旁泻而过,只“天飞”两字,就将曲无瑕震住了。

 “慕容天飞”她怎么可能没听过?他的书、画在王贵公卿之间算是一种财富、地位的表征,往往动辄千金亦不可得。封为“天飞”是因他的笔触昂藏郁拔,宛如苍龙飞天,故得此名。而他的画以神驭形,尤以山水画著称,观赏者如临其境,就连不识风雅的鄙夫见之,亦能深刻感受画中的灵

 曲衡亦藏有慕容天飞的一小幅梅图,极为珍藏,不过四尺见方,却是花了高价和用尽人情相才由某位朝官处取得,而那幅画亦是曲无瑕最喜爱的。曲衡爱画只为彰显名贵,而曲无瑕爱画却是深受那幅梅图所展现的冷傲风骨所吸引。

 他…居然是慕容天飞?曲无瑕忆起当在水榭时他替她描摩下来的画,没来由地,背脊竟窜过一丝冷意。

 挥洒间尽是千金的慕容天飞,并不以数量取胜,反而极端控制作品的数量以免于画风劣。而这样的他,为何会起闲情逸致替她作画,还是整叠?

 一阵微凉的薰风吹来,吹得她起了阵寒颤。

 夏日的脚步近了,她却感受不到暖意…

 ***

 站在凌波亭中,慕容恕的眸神远远地看向湖面,湖心飘着一艘小舟…

 她,在上头。

 清明酉时…一个罪恶的时辰。毁了他,也毁了她。

 不。慕容恕俊薄的瓣扬起一抹讥诮的笑。他没被毁,他凭着书画的才能攀上了今的地位,会被毁的人,是她。同时辰生,为他招来了家破人亡的噩运;而他,也要让她尝尽身败名裂的痛苦!

 她的心思起伏,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她因他愉,因他憔悴,因他而不成人形;而他,只要在她濒临崩溃边缘,及时扶她一把,她又将有了生气。她却不知道,在这样乍起乍落的情绪波动之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场永无止息的噩梦,而他,将不会再给她任何扶持。

 脑中突然浮现她绝美的容颜,复仇的快竟微微沉淀。英的眉不悦地聚拢,为了这意料之外的陌生感觉。

 “爷。”一声恭敬的呼唤,把慕容恕从沉思中拉回。

 慕容恕回头,看到跪在阶前的侍从。“如何?”他淡问。

 “曲衡最近因连番的意外忙得焦头烂额,少了防心,属下已顺利取得他与朝官勾结的证据。”那人双手将手中的帐簿呈上。

 “很好。”慕容恕点头称许,并没有伸手接过。他双眸微眯,低道:“另一件事呢?”

 “已办妥了,只要画上有爷的落印,没有人不抢着要的。”那人呈报,等待着主人的嘉许,然而却许久没有动静,他不狐疑地抬头,却只看到慕容恕背对的颀长身影。

 听到这消息他该高兴的,可他为何反而拧紧了眉?慕容恕鸷地沉下神色,望向那艘往岸边接近的小舟。

 把她衣衫不整的画散扬出去,在曲大小姐成亲失踪的事件上点下最悬疑的线索,勾起人心最恶的揣测,这不是他对她的复仇手段中最重的一步棋吗?可一想到她的裎将展现在其他的男人眼前,竟让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阵怒意。

 “爷?”阶下的侍从轻唤。

 “没事。”慕容恕即刻将失控的心神敛回。“你可以下去了。”

 “这些关于曲衡的机密资料,要不要属下交给太子?”

 慕容恕闻言沉,微眯的黑眸中,尽是难以看透的深沉。他与当今太子因书画而结识,太子想找出受贿的污吏,好重整纲政;他若供出行贿的曲衡,便能将他打入永劫不复之地。如今证据在握,等的是他一句话。

 经过一番沉默,良久,他缓道:“先不要,再看看情形。”

 “是。”那名侍从一拱手,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按仇只差临门一脚,他却一时心软了…

 一时心软?这个突然闪过脑海的念头让他微微一怔,随即扬起一抹冷笑,否决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他不过是掌握着最终的王牌,要在最后给他们曲家人狠狠一击!他阴冷地眯起眼,拂袖离去。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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