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展府住了五天,乐舒晴平时只能见到三个人…每
诊她一回的王大夫、伺候她的丫环云烟,以及云烟的好友展府花匠之女翠玉。
这两个女人讨厌她,再迟钝的人也能一眼看出。
她知道她们对自己有成见,却不敢相信,在号称北疆第一府的展府中,丫环奴仆居然如此势利,不加掩饰到只差没把“讨厌”两个字写在脸上。
所以,云烟一出门就是几个时辰,以至她吃饭喝水都成问题,而晚上,大概黑不隆咚没地方去,她俩就肆无忌惮坐在屋子里嗑瓜子闲聊,偶尔兴致来了,还对卧病在
的她冷嘲热讽几句。
那两个女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可笑的是,她们一边骂她不择手段混进展府,费尽心思勾引主子,一边又嫉妒她能与展弈纵马相撞,运气真好。
不,她不承认她们硬栽在她身上的罪名,但心底的那丝犹豫,又是什么?
这几天,展弈来过两次,逗留的时间都不短,尤其昨天,当她午睡醒来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坐在
头,彷佛看了她有一辈子那么久。
她不知道那样深邃的眸光代表什么,浑身
孔却
感得剎那间全部收紧,她紧张地退到
角,硬
着自己别开脸、躲避他扰人的目光。
“你…很讨厌我?”
他低哑深沉的嗓音,暂态击碎了她心中筑起的高墙,她情不自
转身,见他凑上脸,如果不是屋外传来轩辕莫于的叫声,她真以为他要吻上自己了。
她好怕,怕他,更怕自己失控。
不,还是怕他多些,因为他根本就是她的克星,总能挑起她心底最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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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是在午饭后回到厢房的,神情懊恼、满腹烦躁…玩了整整一上午牌九,运气就没好过,而随后进门的翠玉气
虽然好些,也相差不远。
“云烟,屋子里没水喝了。”乐舒晴声音沙哑,嗓子已经干了个把时辰。
云烟横了眼躺在
上的她,语调拔高地假声假气道:“哟,真以为自己是西施啊?装出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演给男人看也就算了,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哼!是嫌奴婢伺候得不够好吗?我怕,我好怕啊,有本事你让主子换了我!”
“她有那本事就好了,不说别的,光看主子根本不来瞧她,哪是把她摆在心上的样子!不过也是啦,这种故意找撞的女人,谁会看得上眼,不撞死她就算便宜她了!”
翠玉更刻薄,将道听途说的消息加油添醋几句,云烟和她
换会意的眼神,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乐舒晴不想发火,可内心澎湃的怒气让她脸色发青,她不顾
上疼痛,掀起被子,拿起母亲的骨灰坛就往外走。
她受够了这两个女人的气!
笑声顿时止住…
“喂,你去哪里?”
“站住,不许去告状!”
两个丫头一急,连忙拦在厢房门口。
“让开!”她冷着脸道。
“你少兴风作
!主子不过是心好才收留你,怎么,你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啊,你敢动
!”
随着乐舒晴的用力一推,云烟尖叫着和翠玉跌成一团。
乐舒晴头也不回,屏住呼吸疾步奔出厢房,心中又一次体会到最深刻的羞愤!
展府金碧辉煌、锦衣玉食,但那些冰冷的语言和眼神,能把人活活冻死!
她再也不愿忍受下去,哪怕为此付出
疾难愈的代价!
展弈!
这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男子,此刻也不敢多想,深怕一想起他,自己离开的意志就会动摇。
她是修道之人,成仙才是正途,自从遇见他,她心浮气躁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动了凡心,毁了多年修行不说,到时候,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下的娘亲?
天啊,她不要!
乐舒晴昏头昏脑往前走,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展府,爬也要爬出去!
不辞而别未免失礼,但正式告别,她有预感展弈不会答应…因为她的
伤,也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说白了,她不愿离开这里,再给自己留下任何烦恼!
怎么又想起他了?
她连连摇头,似乎想甩开什么,眼前却出现他漆黑深邃的眼眸。
老天!她不但心开始发颤,连脚都开始抖了,她是在依恋着什么吗?
不,不可能!
她痛苦地捂住眼睛,她和他不过萍水相逢,即使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感觉,也会很快烟消云散,他是云云众生中的一个,对她毫无意义,就算有,也只是她修道途中暂时的魔障…
走着走着,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乐舒晴挣扎了几下没能摆
,茫然回头,发现展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正捉着她的
。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只着单衣出现,而且抱着那只瓷坛?
他没见过比她更大胆的女人,现在,这种大胆让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刺痛了她。
“我想走了。”她扭开头,冷淡地回答。她的确衣冠不整,但她的事,不用他来评价!
走?这个答案太意外,他瞇起眼,盯着她看。“在府里住着不开心吗?你
伤没好,应该比我更明白自己不适合上路。”
她垂下眼帘,咬
不语,拒绝看他关切的眼神,这只会让她心志薄弱,却在感觉到自己被他解下的披风围住后,整个人倏地一震,心中的防御再次崩溃。
不要对她那么好!
她好想推开他护住自己的坚实臂膀,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喜爱沉浸在他充满
刚的男
气息中。
“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到户外走一走,但绝不能出府!”
他托起她的下颚,目光在她脸上搜寻。她在想些什么?从没见谁进了展府会急着出去,但她,不一样。
“说吧,想去哪里?我正好有空,可以陪你。”
乐舒晴惊愕地瞪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乐舒晴何德何能,竟能让他纡尊降贵做起陪同?
“不回答就是同意了。”他自说自话扶着她往前走。
她低呼一声,因为他的接近,更因为他滚烫的眼眸,慌乱中,她急促道:“马棚!我想去看久久!”
“久久?”展弈微愣,随即恍然。“你的那匹大黑马?”
“是。”乐舒晴赶紧从他脸上移开视线。
觉察到她的羞涩,展弈阻止手下跟随,只身带着她往西走。
她完全被他的气息包裹住,感觉扶住她
际的大手愈来愈烫,似有一团火从那里燃起,烫过她的全身…
说到底,她这辈子从没和男子如此接近过,更没有走过如此难走的路!
她心慌意
,走了莫约有半个时辰那么久,直到身边不再有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这才发现来到了一个大广场。
她抬眼,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大马厩,哦,不对,规模那么大,应该叫马场才合适。
展弈带她走进去,她好奇地靠近马栏,看见里面到处是高头大马,伸手摸摸,个个都叫得震天价响。
而后,她看见了久久,竟变成一匹油光水亮、威武异常的大黑马!
她感到震惊,同时也觉得羞愧。她真的不会养马,因为手头拮据,因为急着赶路,吃饭休息都草草了事,更别提照顾久久了。
是的,久久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至少比她强上百倍!
连她的马都如此善待,乐舒晴侧过脸蛋,偷偷瞟了眼身边的他,心底涌起莫名的感动。
见到主人,久久嘶鸣一声,快乐地跑过来,用舌头不停
她的手。
和爱马嬉戏,马上驱走她心头所有的不安,开心地笑了。
展弈站在马栏边,一只手搁在栅木上,指尖轻敲着,目光有些逗弄、有些
愉地看着她,而后被她脸上无比灿烂的笑容感化了,说了句连他自己都意外的话…
“你的久久非常出色,我送你一个配得上牠的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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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舒晴并没有把展弈这句话放在心上,两天后,轩辕莫于送来马鞍,她惊得几乎跳起来。
“这是展公子送我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主子亲自从老宅取来,怕姑娘等急了,所以让我先送过来。”轩辕莫于声音冷淡。
“从老宅取来?”乐舒晴心口发烫,连语气都开始结巴。
“是。”轩辕莫于的回答还是那么简短有力。“你也知道,北边地方大,光一去一回,就花了两天时间。”
“你是说,展公子奔波两天,就为我取这个马鞍?”乐舒晴没法子不为他的话而感到震撼。
“乐姑娘,我还有事,马鞍先摆这里。”轩辕莫于不愿多说,将东西搁在窗前的长案上,转身就走。
乐舒晴咬住下
,想让自己平静些,可
口涌起的强烈感觉,烫得她有如烈火焚身。
展弈一开始就给她“不讲理、自以为是”的印象,后来她发现自己太偏激了,而现在,她都没法子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应该…是对自己有情吧?!
天啊,她想这些做什么?!这样的念头让她心惊,乐舒晴连忙闭上眼睛、拉高被褥,努力打消自己的胡思
想,但云烟说他尚未娶
的话,仍不试曝制的逐字逐句跳进脑中…
“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主子?”经过上次风波,云烟对她的态度明显客气很多,讲这句话时,眼睛却死死盯住她。
她知道,云烟对她的敌意,源自对自家主子的莫名崇拜,可小户人家的百姓都三
四妾,何况富可敌国的他?别人送的、自愿委身的、花银子买的,家里应该美女成堆才对。
乐舒晴当时就震愕不已,而现在…瞟了眼长案上华光四
的马鞍,她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决定要当面谢他。
疯了,她绝对是疯了!
她实在不明白,就算自己对他再感激,也不过是区区一个马鞍,她怎么就控制不住地一心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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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舒晴又一次踏出厢房。
上的伤虽然好了不少,但路上众人表面恭敬、低头鄙夷的目光,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他们眼里,她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吧?!
展弈呢?对她的看法比他们好多少?
眼中有片刻失神,她明知想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却仍阻止不了想给他留下好印象的念头。
她变了,真是彻底变了,从前的她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依照仆人的指点来到书房外,乐舒晴发现自己心中忐忑,竟没勇气敲门。
这时,可能听见脚步声,展弈出现在她面前,拉着她进屋,发现她脸蛋冰凉,又示意仆人将火盆放到她椅前。
“你在外面
晃什么?”见她脸色渐渐有了几分血
,他问。
“我是来道谢,还有,就是想把马鞍…还你…”不知道自己的胆子怎么变得如此小,面对他俊美的脸庞,她话都说不清楚。
“还给我?”展弈颇感意外。“怎么,嫌它不够漂亮,不喜爱?”
不,是太漂亮,太华丽了!
“它太贵重了,不合适我。”她的目光落在火盆前的地面上,因为他眼中彷佛有种魔力,搅得她心神不宁。
“怎么,怕走不了几步路,就被人给宰了?”他不
失笑。
“我没在开玩笑!”乐舒晴窘迫地抬头瞪他一眼。“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拥有它,你瞧,连你都没用它!”
她上次就有注意到他的马鞍,是最常见的那种,很普通,很实用,没有过多装饰。
展弈笑了笑,似乎漫不经意地侃侃道来。
“小时候我很孤僻,几天不说一句话,大起来虽然好些,还是不爱和人交谈。十八岁那年,一个我既敬重又厌恶的长辈想鼓励我,送了我这个生日礼物…刚得到它时,我如获至宝,觉得自己被肯定,心中激动万分,可后来经商的时间愈久,愈明白那不过是他安抚人心的一种手段…之后,我就没再用过,现在久久既然缺个马鞍,把它送给你,也许正合适…”
乐舒晴惊讶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宁静、很遥远,气息也很平稳,整个人彷佛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该为久久高兴吧,却又忍不住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
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在他看似辉煌的表面下,是否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展公子…”乐舒晴看着他,一时无从开口,于是起身。“我先告辞了,你忙吧。”
展弈点点头,唤来几名丫环。
乐舒晴回到厢房,还在为刚才的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如此近距离、平和的同他说话,这还是第一次…他,不该算是不近人情的人吧?
只是看着窗前摆放的马鞍、想起他的话语,乐舒晴不
再度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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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昭宣庵…
“什么?弈儿带了个女人回来?”
斋月里在庵中吃素礼佛的展夫人,得知独生爱子回府,原本高兴地笑着,却在听见贴身婢女提起乐舒晴后,脸上的表情转为惊讶。
“是啊,翠玉送花时还说,少爷可喜爱她了,把自己的金马鞍都送她了。”婢女又道。
翠玉,也就是展府老花匠的女儿、云烟的好友。
“弈儿真是糊涂,那么贵重的东西,也胡乱送人?”展夫人愈想愈不甘心,若不是斋月里擅自离庵,怕得罪佛祖,她非马上杀回府里不可!
莫说金马鞍是弈儿十八岁时得到的生日礼物,就算没有任何价值,弈儿也该征求她同意…
想起“他”的心意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拐走,展夫人难免急火攻心。
“夫人,小心气坏身子。”婢女赶紧沏上一杯茶。
展夫人没理她,低头思忖片刻,忽然一声冷笑。
“既然弈儿喜爱她,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进了展府,就该遵守府里的规矩,自己这个当家主母,有的是机会调教她,至于让她乖乖退回马鞍,更是不在话下…想明白之后,她端起桌上茶杯,猛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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