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定是月光唤醒贝嘉的。当她睁开眼,只见窗外高悬一轮明月,月光穿窗而入,银灿灿照亮了康家客房的
铺,以及仰睡在
铺的她。
明月之中,恍惚映现外婆慈祥但目
担忧的脸。
外婆果然有先见之明。外婆曾提醒她不要太乐观,她却不以为意,满怀希望前来,满心以为父亲会展臂拥她入怀,喜孜孜与她共叙天伦之情;结果,她非但未见到父亲,心中反而萌生许多纠
不清的困惑。
表面上,她个性乐观,而且是无可救葯的乐观;其实,保持乐观乃是她鼓励自口己,同时不让外婆为她
心的方法。
她做得还算成功,负面的情绪总被紧紧绑住,鲜少干扰她;但是,今天,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脆弱,康理哲的态度轻易粉碎了她的乐观。失望、怀疑、沮丧簇拥着忧虑
缰而出,像可怕的怪兽,张牙舞爪弄糟了她的心情。
她不愿意往坏处想,却不由自主涌现这样的念头;陈天才已是虚构,若康启勋也不是她的父亲,该怎么办?
虽然外婆疼她如命,没有父母的呵护到底是遗憾,母爱已不可得,唯一可能的父爱就变成她朝思暮想的渴望。
可是,康理哲…她的哥哥竟然完全否定了她的渴望。
脑中浮现康理哲带她来客房时,那副脚步沉重、眉头深锁的模样,她不
叹口气。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忧郁而死,而且是睁着眼死在
上。
那可不行、她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起码也要撑到康启勋出现。康启勋百分之…呃…九十九点九一定是她的父亲,她不能被康理哲动摇信心。
对,就是这样。“只要相信!就会实现”她记起在某处看过的一句话,不犊旎断鼓励自己。
可是,
霾仍若隐若现。
啊!翻筋斗吧。每当她感觉不快乐就会冲到草地翻几个筋斗,就会没事了。
她马上下
俯视窗外,草地就在窗下,在月光和庭园灯光的辉映下闪烁着绿意。她的房间在二楼,必须踏出房门、绕过走廊、走下楼梯、穿过客厅、经过玄关再出屋门才能到达草地。
不过,她有个省时省力的方法。窗外长着一棵高高的椰子树,笔直的树身宛如长杆,爬杆滑杆是她十分擅长的运动项目,她决定利用树身下到草地。
她扭开玻璃窗的锁扣,伸手拉开窗户…“碰!”窗户开了,却因她用力过猛而撞出巨响,撼动了寂静的黑夜。
理哲就是被那声巨响惊醒的。当他以为小偷闯入急忙跑向窗边察看时,心脏差点跳出
口。
他的房间在三楼,窗户正好斜对着贝嘉的窗户,他清楚看见贝嘉爬出窗外站上窄不隆咚的窗台,然后伸长手想去碰椰子树。
天啊!她会摔死!
“喂!快进去…”理哲紧张大喊,紧闭的玻璃窗隔音太好,贝嘉根本没听见。
理哲正想开窗,贝嘉已测好自己跟椰子树的距离,忽然纵身向前跳去,双手双脚跟着扣住树身,如同一只无尾熊。
理哲脑中一片空白,两只脚反
地冲向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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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理赵岂奔到椰子树下,贝嘉却悠哉地仰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双脚闲闲打个
叉。
理哲不知道贝嘉是如何爬下椰子树的,更不知道她已经翻完筋斗。见她平安无事,他心口一松、腿双一软便瘫坐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理哲的出现和那副惊魂甫定的样子让贝嘉很诧异。
“还说呢!差点给你吓死。你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却爬出窗外表演特技?”理哲余悸犹存地抱怨。
以为自己的举动全被理哲瞧见,贝嘉瘪一下嘴,不再隐瞒。
“我想念外婆。而且…你一点也不
我,我好伤心。”贝嘉的声音好委屈,宛若控诉。
“我哪有?”理哲意外得差点咬到舌头。
“你有。你垮着脸、皱着居,一副很不
我的表情。”
垮着脸?皱着眉?理哲恍然大悟。
“你弄错了,我只是、只是…”理哲结结巴巴,不敢言明他是怕父母失和才垮脸皱眉,那样说等于直指贝嘉是惹事生非的祸源,可能更加刺
她。
“不用骗我了,我明天就走。”贝嘉侧过身去,背对着理哲。
“走?你要去哪里?”
“去住饭店或者去租房子,总之,我不会再麻烦你。”
“不准。你人生地不
,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理哲断然说,又安抚着:“呃…我只是对你说的一切太吃惊,并没有不
你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理哲的诚意溢于言表,似乎打动了贝嘉。
“你真的…没有不
我?”贝嘉再确认地问。
“真的没有。”理哲答得直截有力。
“那我不必走了?”
“不必。你喜爱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此的热诚铁能说服贝嘉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谁知贝嘉竟转向地面,整张脸埋在手臂间,双肩还微微颤动。
不会吧?理哲错愕地瞠视贝嘉,不敢相信自己好话说尽的结果竟是惹哭了她:但只稍作反省,就明白贝嘉为何不相信他。
因为,从贝嘉出现至今,他一直用力打击她的希望,拼命排斥她是他妹妹的可能
。如果贝嘉万里寻找的人不是他的父亲,他一定不会泼她冷水,一定会支持鼓励她。他实在是个自私的朋友,更是个差劲的主人。
“贝嘉,对不起,都是我口不择言,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理哲歉疚地走近贝嘉,在她身边蹲下。
“我、我…”贝嘉说得断断续续,理哲听得七上八下。“我没哭!”贝嘉抬起脸,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上富了!理哲呆了呆,才板起脸骂:
“小表,老师没教你不能骗人吗?”
“笨蛋!老师没教你长年纪也要长智慧吗?”贝嘉敏捷地回敬。
他们瞪视彼此,好像两个斗气的小孩,好像七年前的某一景。忽然,他们同时放声大笑,笑得毫无芥蒂。
笑声刚歇,理哲便直起身,举步走向屋子。
“没精神陪你疯了,我要回房睡觉。”
“等等我。”贝嘉也从草地一跃而起。
“等你干嘛?难不成你想陪我一起睡?”理哲头也不回地调侃,不但不等贝嘉,反而加快步伐。
“想得美!”贝嘉的笑斥和她的脚步声一起自理哲背后追来,很快又飞来一句:“我是要你背我进屋子。”
理哲忽觉肩脖一沉,贝嘉整个人已跳上他的背,理哲赶紧站定才稳住身形。
“重死了,你会害我脊椎变形。”理哲提声抱怨,却真的背着贝嘉走向屋子。
贝嘉其实很轻,简直像没有重量。理哲边走边想着明天该请林嫂弄些调补的饮食。贝嘉需要补充营养,她实在太瘦了。
贝嘉也知道自己很瘦很轻,更知道理哲的抱怨纯属玩笑。她安静地将脸伏在理哲的肩头,忍不住愉快地想:有个哥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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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嘉再次醒来时,心情就像窗外的晨光一般亮丽。当她循着火腿、烤士司与牛
的香味踏入餐厅,理哲正坐在桌前吃早餐。
“哥哥早!”她马上
出灿烂的笑容,
声打招呼。理哲马上被牛
呛到,连咳几声喉咙才恢复顺畅。
“别
叫。”理哲
低声音纠正贝嘉,边瞟向隔壁的厨房。
“那我该叫你什么?”贝嘉眨眨眼,不以为忤、客随主便地问。
“唔…”理哲一时亦无头绪,却瞧见林嫂从厨房探身出来,好奇地盯看贝嘉。
林嫂还不晓得贝嘉要住在这里,因为理哲尚未告诉她。虽然林嫂在康家帮佣多年,尽责又不多嘴,但是,贝嘉来此的目的仍不适合让她知道,情况未明之前,理哲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林嫂,麻烦你替…我表妹做份早餐。”理哲只好权宜帮贝嘉定个身分,也算是跟林嫂介绍了贝嘉。
“表妹?”不知是怀疑理哲的说词还是怀疑贝嘉的
别,林嫂更好奇地端详贝嘉。
贝嘉昨夜已从理赵期中听说过林嫂,回应的是真诚的笑容与赞美。
“那个蜂
蛋糕好好吃喔,你的手艺真
。”
林嫂的好奇霎时化为好感,愉快地咧开嘴。
“表小姐请稍等一下,早餐马上就好。”
林嫂说完又隐入厨房,贝嘉则在理哲的对面坐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表、哥?”贝嘉感到有趣地吐出理哲规定的称谓,又随和地点个头。“好吧,如果你喜爱我这样叫你,我无所谓,只是…到时候真的证实我是你妹妹,你又得费事修正喔。”
理哲对贝嘉的提醒只是耸个肩。到时候再说吧,眼前的事先解决…但眼前的事尚未完结,比方说,贝嘉初来乍到,他可以自顾自去上班,把她扔在家里吗?
“呃…我本来该尽地主之谊,带你到处逛逛的,可是我今天很忙…”
“不必担心。”贝嘉笑着打断理哲。“我今天也会很忙,我要去找工作。”
“找工作?你打算在台北工作?”
“没错!我有高职美工科的毕业证书,有资楮就业了。”
“你读美工科?”理哲想到什么,却不敢肯定。
“是啊,是你说的嘛,有机会就多画画,愈画我的兴趣愈浓,干脆就去考美工科,让兴趣跟工作结合。”
理哲这下肯定了。当初他基于惜才鼓励贝嘉多画画,没想到她谨记力行,今后更将以画为业。
他不
惊奇更不
感动,当下便说:
“台北你不
,找路恐怕要找半天,不如我陪你去找工作吧。”
“可是,你今天不是很忙?”贝嘉有些讶异。
“没关系,把事情
代给别人或者移到明天做就不忙了。”理哲并未改变主意,今天预定要做的事情虽然多,却都不急,包括云妮约他见
面的事。
昨夜与贺家兄妹道别时,云妮说要跟他请教一些行销方面的问题,约他今天一起吃中饭!不过,云妮本身对行销就很有概念,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见解能给她多大的帮助,所以,改天再谈也可以。
但是,贝嘉却直截了当拒绝了他的热心。
“不好不好,难道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我要去找工作,你也可以陪我,也可以把该做的事情挪后吗?路不
有嘴巴问的嘛,问多了自然就
。如果你陪着我,我会产生依赖心,就永远摸不
台北。”
“嗯,确实不好,你不应该今天去找工作。”理哲附和,但他的不好并非贝嘉的不好。
“为什么不应该今天去?”贝嘉大惑不解。
“因为找工作不能莽莽撞撞就出门,你应该先花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搜集求才广告,先比较、筛选一下,再打电话或者寄履历表给对方,等到对方跟你约定面谈的时间,你还必须打扮得体,很有自信的去争取堡作。”
理哲好意教贝嘉一些求职的基本常识,贝嘉却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我不喜爱搜集求才广告,我喜爱自我推荐。”
“自我推荐?”理哲瞪大眼,头一次了解贝嘉一点也不缺乏自信。
“嗯!毕业之前我就选定三家形象良好又有发展
的出版社,把我编的校刊跟我的素描、油画、水彩画、漫画各寄了一份给他们的社长,他们也都跟我约好面谈时间了,全排在今天。”
贝嘉的说明更教理哲觉得自己小看了她。有增无减的顽皮,让理哲误以为贝嘉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她对自己的事,至少对找工作而言,却懂得未雨绸缪,计画得妥妥当当。
贝嘉是奇矣邙有趣的。理哲不晓得贝嘉还会抛给他什么惊奇,他唯一肯定的是,有贝嘉在身边,他的生活绝不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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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理哲照常办公,也按计画跟云妮一起吃中饭,并未陪贝嘉去面试。不过,为了方便贝嘉找不到路时有地方询问,他把大哥大的号码写给了她;为了怕她回家时林嫂已经下班,又给她一串家门的备份钥匙。
“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熬到侍者端上饭后甜品,云妮终于忍不住发问。
“没有啊。”理哲回神注视云妮娇媚的脸庞,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
“从见面到现在,你已经瞟过不下十次的手表和大哥大,跟我讲话也显得心不在焉。如果你没有在等人,那就是我言语无趣,让你觉得烦闷喽?”云妮把委屈隐藏在盈盈的笑容后头。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对,我在担心…”理哲忽然停口,忽然醒觉到最不喜爱说谎的他,一旦提及贝嘉便需破戒,而且势必要继续破戒下去。
“担心什么?”云妮好奇地追问。
“我表妹。她今天去面试工作,我担心她会迷路。”幸好,除了称谓之外,其它的皆是真话…理哲这样告诉自己,才恢复心安理得。
但云妮不仅末释怀,反而更添疑云。她从未听过理哲有表妹,而且理哲对那个表妹似乎太过呵护。
“你表妹只有六岁吗?”云妮故意笑謔地问,调侃中暗含着试探。
理哲只听出云妮的调侃,双
微微弯成一道
感
人的弧线。
“跟年龄无关,贝嘉来台北还不到两天,在这里迷路的机率是很高的,偏偏她又不准我陪她去面试,我只好坐在这里穷担心。”
而且冷落了我。云妮在心里补上一句,更想了解那个叫贝嘉的表妹是何方神圣。“你说你表妹刚来台北,她本来住在哪里?”
“乡下,我的故乡。”理哲简略地回答。
云妮顿时放下一半心。她听哥哥说过理哲的故乡在哪里。从那种小地方来的女孩,纯朴有之,土味想必也不少,就算没有土味,也不可能是理哲喜爱的类型;理哲交往遇的女孩都是时髦、明
、纯城市风格的。
不过,云妮确定理哲很关心贝嘉,因为理哲接着又说:
“贝嘉今天要去三个地方面试,我叫她找不到路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所以…”
“所以你才一直瞟大哥大。”云妮接口,心头难以克制地泛起一股醋意。“既然她没打电话来,就代表一切顺利啊,你干嘛还心神不宁?”
“因为我叫她每面试完一个地方就打个电话给我,让我知道她在外头安然无恙,可是现在已经一点多了,她还没打来。”
“也许她还没面试完。”
“不可能,一个地方顶多谈一个钟头吧,现在至少也该谈完两个地方了。”
“也许她跟人家谈得太高兴,忘记跟你联络。”
“她的记
没那么差。啊、会不会是她搞丢了我的电话号码,而且找不到面试的地方,正不知如何是好?唉,我应该陪她去的,万一她真的
落街头,该怎么办?”
想到贝嘉正茫然无助地游
街头,理哲的双眸闪现后悔,开始坐立难安。
“你
心太多了,是她不让你陪她去的,可见她很独立,应该懂得照顾自己。”云妮努力保持温柔。认识理哲近十年,她从未见过他为哪个女孩坐立难安,她有种不祥的感觉。
理哲也觉得不对劲,正如云妮所言,他太
心贝嘉了。那个小表古灵
怪,根本无需他如此
心,而她没打电话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也许吧,也许她就是嫌我多管闲事,懒得理我,才没有打电话来。”理哲自嘲地结论,有点不愉快地蹙起眉头。
云妮也蹙起了眉头,她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她放下傲气,特意找了藉口,特意约在这间气氛浪漫的餐厅与理哲共处,期待一举点燃他的热情,结果他关注的、谈论的全是贝嘉。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面对着她却想着别的女人。
从她迈入青春期以来,男人只要有幸与她约会,都只看得见她,只一迳以她为话题、只拼命讨好她,深恐在掳获芳心的
烈竞争中落败。
她的魅力竟然比不上贝嘉?
不!她告诉自己,这与贝嘉无关,而是理哲的惯性。
别的男人巴不得时时刻刻黏着她,理哲却从不在她身边逗留。
对于她的美貌和聪慧,理哲眼中亦曾发出惊
的光芒;所以,她确信理哲是欣赏她的,只是,那分欣赏并不足以推动理哲去追求她。
偏偏,她只锺情于理哲。从十五岁,哥哥邀理哲到家里玩耍,她第一次见到理哲的那个夏日开始;或许就因为理哲表现得毫不在乎她,她才会爱上他。
但在今天以前,她并未刻意接近理哲。基于矜持与自傲,她要等理哲主动走向她。她深信理哲终会发现,普天之下,只有她够资格做他的爱侣。她甚至想像过当理哲向她吐
爱意的时候,她要假装拒绝、故作刁难,直到他忏悔没有早点爱上她,再放过他、接受他。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只等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跟理哲出双入对。她无奈地明白,矜持与自傲皆需抛却,信念与想像皆需调整,否则,即使她等白了头发,还是只能远远看着理哲。
然而,今天,她改弦易辙后的首度出击,却未收到预计的效果,枉费她把自己妆扮得秀
可餐,理哲却无动于衷。
是方法不对,还是时机不对呢?都不是,是她太
之过急,竟忘了理哲的热情并非一朝一夕便可点燃,而是必须很有耐
地引火扇风,才有希望成功。
当然,一切的努力也可能徒劳无功。据她观察,理哲的前任女友们皆是由于无法真正
发他的热情,无法真正占领他的心扉,才黯然退出他的生活。
征服理哲,是极困难的目标,也因此成为极
人的挑战。她已决定勇往直前、全力以赴,只要步步为营,而且没有意外发生,她有信心赢得胜利。
意外?她忽然警觉,贝嘉会是破坏她赢得胜利的意外吗?她必须见贝嘉。她微笑地对理哲说:
“呃…找个时间介绍贝嘉给我认识吧,她是你的表妹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她不嫌弃的话,我想请她吃顿饭。”
“她当然不会嫌弃,我相信她会很高兴认识新朋友。啊,不如就约在这个礼拜天吧。”理哲对贝嘉的不悦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担任起贝嘉的代言人,甚至当场苞云妮订下时间。
“我没问题,不过,贝嘉那天有空吗?你不需要先问过她再约时间吗?”云妮甚感讶异,理哲一向很尊重别人,从不会自作主张替别人做决定。
“不需要。贝嘉在台湾只认识我,又住在我家,我很确定她哪天有空。”理哲笃定地回答,一副把贝嘉当自己人的口气。
理哲的回答让云妮心头一震。她没想到贝嘉居然跟理哲住在一起!
纵使仅是依亲,理哲的起居作息都将呈现在贝嘉的眼前,贝嘉随时都能亲近理哲,贝嘉竟拥有她企盼多时的梦想,贝嘉的好运教她无法不嫉妒。
她更迫不及待地想要认识贝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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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嘉不晓得自己已成为云妮的假想敌,这时,她正和石宇博大街小巷找路,努力要把一位阿婆送回家。她的三个面试约会已经错过两个,最后一个五分钟之后也将错过,可是她不敢
腿离开。被她拦路抓来当义务司机的石宇博半句话都没抱怨,她更必须耐住
子,好人做到底。
外婆常说好人难做,她终于体会到外婆的意思了。她难得有机会做一次好人、便耗掉几个钟头,精心筹备的求职大计也随之报销。
几个钟头前,她到达第一个面试地点,正要走进那幢漂亮的办公大厦,却目击一椿意外。
路边,一辆公车急急开动,一位还没下好车的阿婆当场摔下人行道,公车则不知是未觉肇祸抑或故意逃逸地加速驶离。她连忙跑上前察看,只见阿婆的额头跌破
血,痛得大哭。
迫于紧急,她想也未想便冲向马路拦下一部汽车,请求驾车的男人帮她送阿婆到医院治疗。男人二话不说地帮了忙,这个好心肠的男人就是石宇博。
等医生帮阿婆包好伤,确定伤势无碍之后,阿婆像小孩似地嚷着要回家,于是,她和宇博又接下护送的工作。
有熟悉台北街巷的宇博开车,送阿婆回家本来应该很容易,然而,或许是被刚才的意外吓坏了,或许是年纪大了,阿婆竟一再记错自家的地址。也许、大概、可能地修改数次、找到了却全是别人家,于是,直到现在,已超过午饭时间,宇博还载着她跟阿婆在大街小巷
绕。
这会儿,第七次找错地方,宇博缓缓将车子停靠路边,一脸无奈地转向后座的阿婆。
“阿婆,我们休息一下,你慢慢的、仔细的想清楚,等你想出正确的地址我们再开车。”
“我想起来了!”阿婆忽然拔尖嗓子说。
“真的?”贝嘉的语气有点虚弱,已经不敢信任阿婆的记忆力。
“真的、真的。我女儿怕我记
不好不小心走丢,特别打了个电话戒指给我戴。”阿婆边说边拔下右手的金戒指给贝嘉和宇博看,只见指环内面刻了一排小而清晰的数字。
“这下好了,我去打电话。”宇博拿着戒指下车去找公共电话,不久即笑容满面地回到车内。
电话是阿婆的女儿接的,正为了出门买菜的阿婆迟迟未归而心急如焚,她给了宇博正确的住址。不到十分钟,宇博便把阿婆送抵家门。
总算跟阿婆挥别,宇博跟贝嘉都松了口气。
重新上路后,宇博愉快地对贝嘉说:
“我快饿扁了,如果你不急着去别的地方,我请你去吃午饭吧。”
“停车!”贝嘉忽然大叫。
宇博马上应声煞车,车内的两人霎时向前一例再弹向椅背。虽然都系着安全带,宇博的
口还是稍微撞到方向盘,隐隐作痛。
“什么事?”宇博
着
口,感到莫名其妙地问贝嘉。
“我要打电话,我得打电话去跟人家道歉。”
“啊?”宇博仍是莫名其妙。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贝嘉像风一样开门下车,跑向街边的公共电话。
贝嘉分别跟三家出版社的面试官道歉并说明失约的原因,他们都涸仆气的接受了道歉,也都表示会在近期内把她寄去的作品寄还给她,显然并不相信她说的原因。她本来打算跟他们另约面试时间的,这种情形之下只好识趣地挂断电话。
接着,她又打电话给理哲,想告诉理哲她此刻的遭遇,理哲的大哥大却正在通话中。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啊。理哲“表哥”算得真准,她今天真的不该出门。
她略带沮丧地回到车内,
面对上宇博困惑的注视,心中一动,又展颜放晴了脸。
“不会不会,我今天还是有遇到好事嘛。”她瞅着宇博自言自语,表情辐
出令人愉悦的神采。
“比方说?”迷糊之中,宇博反
地接口。
“比方说…你,你根本不认识我,却陪着我东奔西跑,你是个大好人。”
“你也是啊。你跟阿婆也无亲无故,却帮她付治疗费又送她回家。据说磁场相同的人才会碰在一起,因为你是好人,所以才会遇见我这个好人。”宇博毫不谦逊地赞同了贝嘉的评语。
他也是头一回做好人。以前,做好人就代表着教条、矫情、多管闲事,是他敬而远之的事,想不到今天做起来如此自然,如此愉快。
或许是因为贝嘉的缘故。贝嘉的笑脸如此可爱,让人觉得跟她在一起做任何事都不会烦闷。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贝嘉,贝嘉对他的心思却毫不知情。
“唉!我这个好人今天找不到工作了,你这个好人现在要请我去哪里吃饭?一贝嘉假意哀叹一声,旋即专注到饮食大事,她的肚子饿到咕咕叫了。
“你本来在找工作吗?”宇博却对贝嘉的前半句话很好奇。
贝嘉简单说一下求职报销的经过,末了还故作可怜状,顽皮地补上一句:
“明白了吧,这就叫做好心没好报。”
宇博笑了。一脸
有成竹的笑容,同时言之凿凿地保证:
“放心,只要你愿意,你今天一定找得到工作。对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缺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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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贝嘉一进客厅,只见理哲端坐在沙发上,一副专程在等她,而且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我有打过电话给你,可是刚好讲话中。”贝嘉马上开口解释.
感地嗅出理哲不太高兴。
“我的大哥大今天只响过两次,而且很快就结束通话,并非一整天都在讲话中。”理哲的语调透出蓄势待发的火葯味。
这真是奇怪,贝嘉归来之前,占满他
膛的全是担心;贝嘉出现之后,满满的担心却转成浓浓的火气,必须使劲强忍才不至于爆发。
“嘻,我很专心在面试嘛,就忘了再拨电话给你。”贝嘉老实说,却让理哲沉下了脸。
忘了?他望眼
穿,焦急得差点报警,她却忘了!最不应该的是,她居然说谎。
“我打电话去那三家出版社问过,你根本没去面试,你究竟到哪里去了?”理哲不友善地揭穿、不友善地质问。
“我跟石宇博在一起。”贝嘉的声音变得有点僵硬。就算理哲是哥哥,也不该用这种审贼似的口气审问她。
“石宇博是谁?”理哲宛如逮到现行犯,问话的语气更形严厉。
“他是我的老板,我就是到他的工作室去面试。”贝嘉连表情也僵硬了,几乎不想回答。此刻的理哲冷飕飕,跟早上那个亲切热心的理哲有天地之别,更不讨人喜爱。
“你跟老板已经
到可以直呼他的姓名了?真厉害。”理哲分明不信地揶揄。
“我有人缘嘛,我本来叫他『老板』的,他却说叫名字比较亲切。他好幽默、好和善喔,不但给我工作,还请我吃午餐跟晚餐。”贝嘉故意回味无穷地甜笑,故意暗示自己跟宇博
情匪浅。既然理哲喜爱
舌剑,她也
不怕接招。
贝嘉的接法威力强大,马上惹
了理哲。亏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贝嘉
落街头或者遭坏人拐骗,结果,她却喜孜孜跟别人混了一整天,还毫无愧
地对他扯谎、炫耀,他再也无法克制脾气。
“我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虽然顽皮,却很善良,想不到你一点责任感都没有,根本不顾虑我有多担心你,而且谎话连篇。”他忿声责备,心底同时袭入一股凉意。说不定,贝嘉来他家的目的也是假的,也是瞎编的。
“我没有说谎。”贝嘉严正反驳。理哲的担心令她感到歉疚;可是,他不该给她安上莫虚有的罪名,她也生气了。
“还不承认?你今天只有三个面试,怎么会平白飞出来第四个面试?”理哲咄咄
人、毫不放松。
“如果你把你的扑克脸收起来,而且说声请,或许我会告诉你原因。”尽管
中冒火,贝嘉仍试着化解冲突。她已经意识到理哲误会了什么,倘若理哲态度好一点,她会解释一切的。
可惜,理哲罔顾贝嘉的尝试,反而更
烈更强硬地说:
“别再骗人了!什么老板!石宇博根本是你的男朋友,你根本是跟他去玩乐。”
不满倍数增加,贝嘉放弃解释的打算,大声顶回去:
“
男朋友要花时间的,我今天才认识石宇博,他怎么会是我的男朋友?”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流行速食爱情,动不动就可以一见锺情,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培养感惰。你一定是在半路遇见他,被他三言两语一哄,就跟着他走,把面试的事全抛在脑后。”理哲的声音也不小,而且充满了不屑。
有一瞬间,贝嘉简直不敢相信那些话是理哲说的。理哲的说法主观到极点,蛮横到极点,更无理到极点,严重
怒了她。
“你才是,你这个年纪的老头疑心病最重,最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才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又温柔又体贴,想不到你这么不可理喻,你根本是个讨厌鬼。”贝嘉气喊着,气愤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哭了?理哲顿时陷入
惑。任他如何想像,泪水跟贝嘉都连不起来。贝嘉适合狂笑、狂怒、狂歌,是天大的委屈,才会令她落泪吧?
落泪的贝嘉显得十分稚气,有种楚楚可怜的脆弱。
贝嘉的泪水浇熄了理哲的火气,也拉回了他的理智。
“石宇博…真是你的老板?”理哲期期艾艾,开始接受错怪贝嘉的可能
。
“我没说谎。”贝嘉昂起下巴傲然重复之前的话,又很快
一下鼻子收住不争气的泪。
理哲的怀疑终于退去,但顷刻间,又转成深深的不以为然。
“既然你今天才认识石宇博,怎么能马上接受他给的工作?万一他是坏人呢?—你实在太大胆了。”
“是啦、是啦!我不只大胆,还没脑子、没智商、没判断力、不懂得分辨好人坏人,我根本是个笨蛋。这样你满意了吗?”贝嘉赌气地回嘴,决意跟理哲大吵一架。
理哲却已清清楚楚确定,错的是他,笨的也是他。
他真可笑,只因为贝嘉住在家里,竟不知不觉以监护人自居,不知不觉把她当成他的责任,不知不觉反应过度,变得神经兮兮。
他怎么会
下断语呢?贝嘉虽然年轻,却绝不幼稚,绝不会像某些新新人类把
爱当成恋爱,况且,贝嘉乃是独立的个体,理应受到尊重,爱做什么工作、爱
什么朋友自有定夺,轮不到他说三道四。
他不仅自责,更觉得懊恼。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我通常不会这么狗拿耗子的。你绝对有判断力,绝对可以随自己的意思过日子。我保证,以后我不会再盘查你的行踪,更不会对你做的选择发表意见。”
可是,理哲的道歉与保证并未让贝嘉如释重负。
贝嘉也觉得自责和懊恼。理哲那么担心她的安全,她却
线条地忘了再拨电话,难怪他会生气。
虽然他的指责皆属胡言
语,但一个又急又气的人能正常到哪里去?她应该体谅,应该耐心解释,而不是跟他针锋相对。
“呃…你现在想听我怎么认识石宇博,怎么找到工作的吗?”她
出不计前嫌的笑靥,求和地问。
“不用了,那是你的私事,你没有必要告诉我。”理哲斩钉截铁说,确实履行着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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