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空气里飘散着熟悉的木头香气,恍惚地,泽井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家里,正坐在贵妃躺椅上和母亲偎在一起。
“妈妈…”她低喃着,企图拉住母亲的手寻求更多的慰藉。
“绿小姐…绿小姐…”一个温和的声音轻柔地唤着她。
隐约地,她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在唤着她。“妈妈…”
“绿小姐…你醒了吗?”依然是那个温柔的声音。
可是…妈妈向来只唤她小绿,这个是…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一张慈祥和蔼的面孔随着焦距拉近而逐渐清晰。
“你…”一时间,她反应不过来。
“绿小姐,你可终于醒了。”慈祥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是…”眼珠略略转动了会儿。“这里是…”
气味虽然相似,她很快地发现此处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啊,我叫典子,是门主要我来照顾你的。”
老太太轻轻地扶起她,让她倚在身后的软垫上。“这里是门主的房间,以后你就住在这儿。”
门主的房间…
听见“门主”两个字,所有的记忆全数回笼,她陡然想起自己的手。
“啊!”当她试图抬起自己的左手时,闪电般的刺痛袭过神经,左手顿时摔回被褥上。
“绿小姐,你别
动。”典子连忙阻止她。“医生已经帮你把手指接回去,不过麻酔藥退了之后肯定会痛上一两天,这两天你先别
动比较好。”
“你是说…我的手指接回去了?”她愣愣地看着自己
满绷带的左手。
“是啊!”典子点了点头。“是门主亲自带你去医院的,你忘了吗?”
是他?那个冷冰冰的男人?
当时她已痛得
迷糊糊,只记得有人抱着她离开,跟着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他带我去医院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你那时候大概痛得昏倒了,所以没什么印象。”典子同情地看着她。“门主带你去医院后,还替你找来最好的医生,一直到手术完成后才把你带回来家里。”
是吗?那个男人居然会如此照顾她?
她还以为自个儿会被丢回房间,随便
块布止血了事,想不到…
“对了,你刚才说这里是…门主的房间?”她疑惑地四下打量。
这是个布满榻榻米的传统和室,里头连张
也没有,只有拉门外头另一进的房间摆着张茶几和几块坐垫,和之前她待过的静元室截然不同。
“是的。”典子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你之前所待的地方,是门主在卫武门里的休息室,这里才是门主的住家,平
他只有在忙到很晚的时候,才会留在卫武门过夜,否则多半都会回到这里来。”
她对着女孩眨眨眼。
“我看着他长大,可没见他带哪个女人回来过,更别说让人住在他的房间里,门主对你还真特别,是不是?”
特、特别?
苍白的小脸陡然罩上一层红晕。
“他、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她垂下了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对他来说,我、我一点也不特别。”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
着绷带的左手。
打死她也忘不了,是谁
得她不得不砍下自己的手指。
有哪个男人能够如此忍心伤害自己心目中特别的女人?
只怕是没有吧!
况且他一直都凶巴巴地对她…
典子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
“其实门主也有他的难处,并非事事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她拍拍女孩的小手。“门主只是看起来比较严肃,其实他人很好,以后你就会慢慢发现。”
他人很好?瞪着自己受伤的手,泽井绿暗自苦笑。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典子并不打算立时让这个女孩接受她的想法,所以很快转移了话题,即使她巴不得赶紧将眼前的女孩和他们家的宝贝门主配成一对。
身为北野彻的
妈,千盼万盼就盼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赶紧娶
生子,偏偏这家伙眼高于顶,什么女人都看不上,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他似乎很在意的女人,她当然得加把劲把自个儿带大的宝贝给推销出去。
泽井绿自是无从明白典子的心思,受伤的疲惫和手指的
痛,让她只想窝在棉被里不动,然而在典子的坚持和帮助下,她勉强梳洗了一番,整个人果然较刚刚苏醒时轻松了许多。
“这样子是不是比较舒服了?”典子扶着她到茶几前坐下,并为她盛了碗稀饭。“受伤的人一定要吃点东西才行复元的体力啊!”她递了
汤匙过去。“这是我特地加了
汁下去熬的,你可要多吃点,身体才会好得快哦!”“谢谢你。”她着实感激眼前这位老太太对她的照顾,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得到些许温暖,多少抚平了她连
来的惶惑和不安。
“谢什么呢?赶紧吃东西吧!”典子催促道。
未受伤的右手拿起汤匙,她浅尝一口。
“如何?”典子笑问着。
“嗯,真的很好吃…”浓郁的
汤味,慢慢打开她的食欲。
“喜爱就多吃一点。”对于她的称赞,典子显得很开心。
她报以微笑表示感谢,当准备吃上第二口时,门外突然传来两下轻微的敲门声。
“咦,我不是叫他们别在这时候打搅吗?”典子皱了皱眉,却还是开口道:“请进!”
一个中年女人拉开房间隔门,简单地行礼招呼后,急忙来到典子身边,跟着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这样啊…”典子听了点点头,跟着轻声吩咐:“请他到前头的茶室等着,记得千万别失礼。”
中年女人应了声,点头微笑后便关上门离去。
“有事的话你先去忙吧!”看出对方似乎有客来访,泽井绿体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典子笑着摇摇头。“有事的人可不是我。”
她说出一句令泽井绿意外而不敢相信的话。
“你父亲来看你了!”
*******
来到会客的和式茶屋前,泽井绿一眼便看到端坐在里头的父亲。
乍见分离数
的亲人,她激动万分,哽
的咽喉险些连“爸爸”都叫不出来。
她猜想,自己的父亲挑这个时候来看她,大概是因为近藤介告诉他自己受伤的事情,他放心不下才会赶紧过来看看。
想到这里心头不觉一阵温暖,只不过父亲的神情为什么如此凝重呢?
从她进来到现在,他一直肃然地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一丝温暖和笑意。
他应该看得出来她很好,不过是手受伤罢了。
或许只是舍不得吧!毕竟自己是他唯一的独生爱女,又怎会不心疼呢?
看来她得赶紧告诉父亲自己一切安好,受伤的手指也已经接了回去,叫他不必为自己担心才是。
待送茶的下人关门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地开口。
“爸爸,我…”不料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父亲却立时打断她的话。
“刚才我已去过卫武门。”
她愣了会儿,随即恍然大悟。“你以为我人在那里吗?”
“我是去向北野门主陪罪。”泽井川的声音有说不出的低沉。
陪罪?为什么要陪罪?
她讶然地看着父亲。
“我是为你去的,你明白吗?”泽井川瞪着她。
“为我?”她不解地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语气转为严厉“你至少做错三件事。第一,你不该随意干涉北野门主的决定;第二,你不该不听北野门主的命令;第三,你更不该为以前的男人求情。”
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句安慰,劈头便是一番严厉的指责。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父亲是来责备她的,并非为着关心她而来。
“我…”她难过地提出反驳。“我无意干涉门主的决定,更没有不听他的命令,但近藤是为了我才会去那里,我怎能不管他的死活?”
“你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死活?”泽井川冷冷地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分,你现在只是颗求和的棋子,北野彻要你活你就能活,要你死你就得死,惹怒了他倒楣的是你自己。”
“你不必提醒我,我当然明白自己的身分。”听着父亲冷言冷语的讽刺,泽井绿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发冷。“我已经用自己的身体付出了代价,这样还不够吗?”
“你以为你的身体能付出多少代价?”他冷笑。“如果再这么不知轻重,下回就不是断你一
手指这么简单,可能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没有半句温言的安慰,只有一味冷然的警告。
为什么就连自己的父亲也这样冷酷地对待她?难道在父亲的眼中她不再是个人了吗?难道他忘了自己是他的女儿,疼爱了近二十年的女儿?
案亲的态度,着实伤透她的心。
“那就让他杀了我好了,”冲动中,她情不自
悲愤地回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了不是更干脆…”
啪!陡然间,泽井川的巴掌重重地落在她脸上,力道之大,竟让跪坐着的她摔跌在榻榻米上。
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烧灼着她的脸颊。
案亲竟然打她!从来就不曾打过她的父亲竟然出手打她!
一时间,惊骇竟盖过了疼痛和悲伤。
“你不想活也无所谓。”泽井川怒斥道:“但是你别忘了,北野彻可能因为你的不知轻重而迁怒志峰会,甚至借题发挥来找我们麻烦,现在的志峰会再也
不起任何风雨,我绝不容许你给他这样的机会。”
瞥见女儿雪白面颊上印着五指红痕,嘴角隐隐渗着血丝,他意识到自己出手似乎过重了。
“就算你不为我这个做父亲的着想,也替你母亲想想。”心疼终于让他的口气缓和下来。“如若志峰会终
动
,你母亲怎能有安稳的日子可以过?”
动也不动,仿佛被
离灵魂的泽井绿,直到听见“母亲”两个字时,心酸的泪水终于止不住涌出了眼眶。
泽井川语重心长地叹道:“你…唉,自己想清楚吧!”
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他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后迳自推门离去。
门扇关上的同时,泽井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趴落在地痛哭失声。
*******
深秋的夜晚,没有暖气的室外无疑是冻人的。
倚着门扇,泽井绿坐在房间外头的长廊上,动也不动地盯着铺满白沙的庭院。
映着皎洁的明月,细白的沙粒微微透着亮,四下虽无灯火,仍隐约可见几许错落的奇石和枯木。
趁着典子回房休息,她偷偷离开温暖的房间,一个人静静地来到北野彻房外的长廊上,让自己置身在寒冻的空气中。
冷冽的空气逐渐冻结她的身体,却让她的思维更加清晰。
今天她终于明白,对父亲而言,志峰会才是他的一切,帮会的利益远比她这个女儿来得重要,过去他虽疼她宠她,一旦和志峰会的利益相互抵触,她就成了次要的考量。
哀摸着脸颊上泛青的伤痕,她苦涩地体会到现实的无情。
偏偏再怎么不满、再怎么不愿,她却得顾着自己的母亲。
她如何能让多病的母亲再经历动
不安的折磨?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又该会如何伤心?
是的,一切如父亲所言,就算不为着志峰会,不为着父亲,也得想着母亲。
接下来的日子,她得更注意自己的言行,免得不小心触怒了那个男人,那个手握大权,随时可以毁了志峰会的男人。
暗暗叹了口气,她准备起身回房,伤后的虚弱让她
不起太多寒气的摧残,冻僵的身体开始感到不适。
刷…
此时身旁的木门骤然被人拉开。
她惊疑地抬起头,立时对上一张严肃阴沉的面孔。
北野彻正居高临下、怒气腾腾地瞪着她。
咦,他、他好像…在生气?是生她的气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这里做什么?”严厉的口吻证实了她的臆测,看来这个男人的确在生她的气。
为什么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思前想后,她很快有了答案。
他说过不许自己到处
跑,偏偏她又私自跑出了房间。
可是房间和长廊仅一门之隔,难道这样都不行吗?
“我、我只是…”正想为自己辩解时,父亲的话闪过了脑际。
她忽地闭上嘴。
是的,在这里他说了算,他说不行就不行,回嘴只会无端挑起他的怒火而已。
“对、对不起…”喃喃地,她识相地道歉。
对不起什么?北野彻不悦地瞪着她。
这个女人不肯吃饭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待在冷飕飕的户外,她是想慢
自杀吗?
“你给我进来!”他恶狠狠地命令。
目睹他怒气腾腾的模样,她心下惴惴不安,亟
挪动的四肢却遭寒气冻僵,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还不进来?”见她动也不动,他的语气更凶。
挣扎着,她怎么也站不起来。“我、我…”
“进来!”他第三次下令。
她依然杵在原地。
眼中闪烁着可怕的光芒,北野彻像头猛兽般瞪着她。
“我只是、我只是…”她急着想解释自己的境况,双脚不听使唤,并非她不肯听他的命令啊!
懊死!
北野彻显然失去了耐心,气势汹汹地朝她走过去。
那副凶狠的模样,让泽井绿更说不出话。
天哪,难道他也准备像她父亲一样给她一巴掌吗?
恐惧之余,她认命地闭上眼。就算是,她也得忍。
意识到北野彻已来到跟前,她咬着牙等待着任何可能的责难。
不料预期中的责难尚未降临,自己的身体却突然腾空而起,当她感觉到自己落入他的怀抱时,忍不住睁开紧闭的双眼。
北野彻脸部线条依然僵硬,没有半句责备,只是抱她进屋,默默地将她放在茶几前,跟着拖过一条薄毯盖住她被冻僵的腿双。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明所以。
北野彻沉着脸,打开典子留在房中的保温锅盖,将里头装着稀饭的瓷碗端出来,跟着推到她面前。
“吃下去!”他命令道。
她依然愣愣地瞧着他。
“我叫你吃下去。”见她不为所动,北野彻眉毛挑得老高。
“我…”自下午起,典子便不断劝她吃东西,无奈父亲带来的打击让她胃口尽失,使典子精心准备的稀饭一直搁在一旁乏人问津。
她不是不吃,实在是没胃口啊!
“我吃不下…”她苦着脸回答。
“吃不下也得吃。”他霸道地下令。
“可是…”她就连吃不吃饭也没有自由吗?心里虽想着,眼眶不
红了起来,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乖乖拿起汤匙。
偏偏冻僵的小手依然迟钝,无法控制力道,打得汤碗锵锵直响。
微感失礼地放下汤匙,她对着冻僵的手指猛呼着热气,只希望自个儿的手赶紧回复知觉。
抿着
,北野彻突然端过她眼前的碗,跟着舀起一匙稀饭送到她的嘴边。
心头一跳,她瞪着汤匙不知所措。
“吃下去。”他沉声道。
他的声音如同带着催眠的魔咒,令她傻傻地张开嘴,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将稀饭
到肚子里。
是她在作梦吗?这个可怕的男人居然、居然亲自喂她吃饭?
难道说…
忽地,她想起典子的话,苍白的小脸顿时绯红了起来。
会不会…会不会…他真的有点喜爱自己?
敛着眼,她望着他持碗的大手。“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问。”他没有拒绝。
她鼓起勇气。“为什么把我带回这个地方?”
“难道要留你在卫武门继续闯祸?”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原来如此…
他的答案令她有些失望,但她随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难道她还真的期待他喜爱上自己?
“我、我很抱歉…”就算断了
手指的人是自己,她还是决定跟他道歉,一如父亲所言,不为其他,就算是为了母亲。“那天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随便跑出去,还干涉你的决定,希望、希望你别生气。”
“我不想听你言不由衷的道歉。”他淡淡道。
“我、我是真的想跟你道歉…”低下头,她慌张地咬着
瓣。
他眯起眼打量着她。“如果事情再重来一遍,你就不会跑出来干涉我的决定吗?”
“我…”她无法回答,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答案。
他放下已然见底的汤碗,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颚。
“在我面前,不必说这些违背心意的话。”
凝视着她脸庞的青紫,他刚毅的面容若有所思。“因为这些话骗不了我,而且不适合你。”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叫她不要说谎吗?
泽井绿不
陷入了
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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