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银色的宾士房车缓缓驶进一条幽暗小巷,在一幢房龄久远的公寓前停了下来。
“这里吗?”归掣望向窗外,语气平静,但心里掠过一丝讶异。
巷子里乌漆抹黑的,只有一盏昏黄幽暗的路灯,散发着幽微的光亮,偶尔伴随着几声低沉的狗吠及尖锐的猫叫,使得整条巷子凭添几分凄凉和危险的气息。
他没有恶意的疑问,却刺痛了于岚漪的心口,感到万分窘迫。越自卑的人,自尊心也越强。
“嗯,我住这里。”她低着头,没勇气看他的表情,就怕看见的是藐视、是嫌恶…那比什么都伤人。
沉默须臾,她径自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不请我上去坐坐?”归掣降下窗户,提高音量朝着她纤窈的背影询问。
于岚漪停下急促的步伐,没有做出回应。
“至少,让我上去把头发跟衣服弄干。”他提出“建议”
思及他替她遮雨、特地顶着大雨跑回去开车送她回家的举动,只说句谢谢着实太缺乏诚意也太草率。
她犹豫、挣扎着,迟迟拿不定主意。
然后,她听见身后传来车门落合的声音,以及踩到水洼时发出的哗啦声响,一回头,差点撞上一堵结实的
膛。
“好冷。可以上去吗?”归掣缩着身子、
着手臂,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赖皮”还来得贴切些。
看见他
答答的衣物,于岚漪拒绝的话更是梗在喉间,说不出口。
面子固然重要,但让他穿着
漉漉的衣服开车回家,她更于心不忍。只是,她想不透,他为什么如此固执,非要跟着她回家不可?
“你也别着凉了。”他反客为主,干脆扣住她的细腕,走进公寓大门。“住几楼?”他问。
“最顶楼。”于岚漪红着脸,觉得体温不断攀升,心跳失去控制的疯狂鼓动。
他配合着她放慢脚步,走过一层层阴暗
又狭窄的阶梯,他英扬的眉也越拢越紧。
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实在不适合年轻女子,若有歹徒蓄意犯案,恐怕难逃一劫。
连
来,她为了帮他完成工作而加班晚归,回家的路上势必提心吊胆、精神上
受威胁。万一发生不幸,他难辞其咎!
遍掣绷着俊脸,对她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作法不能苟同。
“到了。”于岚漪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
门敞开的那一瞬间,也等于把她最讳莫如深的秘密摊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打搅了。”他进门前,不忘打声招呼。“随便坐。”她垂着颈子越过他,到后头拿干净的
巾给他。
遍掣在单人椅上坐下,开始环顾四下…
说起来,这是屋主加盖的违建,空间虽小,倒还整理得有条不紊,空气里隐隐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怡人芳香,四处都有女
独有的细腻心思,说不上舒适,但也算小巧温馨,并不会给人不舒服的脏
感。
他打量完毕,于岚漪也刚好拿着干
巾走出来,把干净但略旧的
巾递给他之后,她又绕到厨房煮开水,并窝在里头盯着火炉,就是不愿到客厅与他独处。
水滚了,她取出在超市大特价时添购的红茶包准备冲泡,才惊觉没有多余的杯子供客人使用。
不得已,她只好拿出自己惯用的马克杯,泡了杯热腾腾的红茶,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端到客厅。
东闪西躲,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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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用…家里只有这个…”于岚漪把廉价茶包冲泡的热饮置于小茶几上,局促说道。
“谢谢。”归掣报以一记
人的微笑,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这是他第一次饮用茶包泡的茶,其实味道还不算太差。
目睹他用她的杯子喝茶,她突然感到极不自在,粉颊发烫。“我…我去拿吹风机…”她又找借口开溜。
精明如他,当然不会不晓得她存心痹篇和他接触的机会,至于原因:不明。
等她带着吹风机出来,已经是五分钟过后的事了。
“岚漪,不必招呼我,先去洗个热水澡、换套衣服,免得感冒了。”归掣接过吹风机时,终于找到空档跟她说话。
每次当他用温和悦耳的嗓音唤她的名字时,于岚漪的肌肤就会泛起无数小绊瘩,好似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而他体贴的态度一如往常,没有透
出一丝轻藐的眼神或语气,大概是他也懂得贫穷的滋味。
但,她总觉得他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和现下简陋的环境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他也和她一样
尝缺钱之苦,不是吗?为什么他一直都那么泰然自若、信心十足,彷佛没有任何人、事、物足以打击他、令他难堪。
他待人接物都相当谦逊,眉眼之间散发着奕奕神采,他像个发光体,耀眼得教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怎么了?”归掣盯着发呆中的她,关心地问道。
“没…”于岚漪恍然回神。“你的衣服…”还是
的…会感冒的人恐怕是他吧?!
遍掣低头审视一身狼狈的衣物,哂然一笑。“我用吹风机吹干就行了,不必担心。”
她回开眼,吶吶地回道:“我才没有担心…”被道中心事,她又单纯的羞红了脸,单薄的脸皮总是藏不住情绪。
凝睇着她绯红的娇颜,他莞尔不已,好心情的逗弄道:“原来你这么冷淡。”
“岚漪,谁来了?”一道女
的声音由远而近。
闻言,她连忙趋前,搀扶着一名年约五十岁的妇人走出来。
当妇人看到客厅中的年轻男子时,脸上有掩不住的诧异。“这位先生是?”
遍掣起身,客气有礼的自我介绍并为自己唐突的拜访致上歉意。“您好,我是归掣,是岚漪的同事,这么晚还来打搅,实在很抱歉。”
熬人和蔼的笑了笑。“
、
,地方很简陋,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熬人端详着眼前俊秀的年轻人,以她多年的历练和识人经验判断,他气宇轩昂的姿态与不俗的谈吐,将来势必成就非凡。
“怎么会。”归掣的表情很温柔。“我很荣幸可以来拜访,原来这屋子都住着美女。”
他的一番话,惹得妇人开心不已,很喜爱他幽默的应对。
趁着他和母亲谈话的空档,于岚漪才得已毫无顾忌的欣赏他
人的笑颜,心海翻腾,对他的爱恋又增添几分。
然而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举动,归掣其实都尽收眼底。
她的心意他并非一无所知,她会暗中为他付出,却又在两人相处时不断逃避,彷佛害怕着什么。
他对她的感觉,确实跟其他女人都来得不同。
不可否认的,他是喜爱她的…喜爱她羞涩的笑容、宁静的气质,喜爱她单纯的个性、细腻的心思,对她的好感持续增加中。
他不会像有些人,明明动了心又打死不承认…一旦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变化,他就不会逃避,无论是展开追求或做个了断。
熬人对他留下十分良好的印象,于是打开话匣子,问了他不少问题。
于岚漪对母亲调查户口似的口吻,感到既无奈又好笑,于是出声制止。“妈,不早了,你该睡了。”
“有什么关系,我想跟归先生多聊一些。”妇人反而像个女孩撒起娇来。“我跟他很投缘呢!”
“归先生?听起来怪别扭的,伯母叫我阿掣就行了。”归掣笑着纠正。
不管是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他就是有办法安抚得服服贴贴,发自心底的温柔对待周遭的每个人,倘对方出言不逊、态度嚣张,他也不会保持沉默。
于岚漪没辙的看着热切交谈的两人,心口却暖烘烘的融成一片。
看着自己以外的人亲切善待她的家人,让她满心感动。
明知道自己承担不起爱情,偏偏又无法自拔的沉沦。
“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妇人兴味盎然,睡意全消。相较于女儿的保守内向,于妈妈显得开朗许多。
“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有问必答。”归掣笑着回答。
“你跟岚漪…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吗?”于妈妈终究还是难掩好奇,问了一开始就想知道的疑问。
“妈…”于岚漪不可思议的瞪大美眸,心脏却扑通扑通的疯狂跃动,暗中期待他的答复。
“目前是。”他答得巧妙。
“目前?”于妈妈皱起眉,思索着他的答案。
“随时都有改变的可能
。”归掣意味深长的瞥了于岚漪一眼,语透玄机。
“随时都有改变的可能
?!”于妈妈反复咀嚼他的话,努力参透个中意境。
对上他高深莫测的眸光,于岚漪心口猛地一窒。
“如果她愿意,我们的关系随时都可以变得不同。”他干脆直接点明。语末,还朝于岚漪眨了眨眼,散发足以电昏人的高强电力。
她如遭电击,一阵酥麻感自头顶扩散到四肢百骸,脑中一片空白,仅剩心跳猛力的撞击着
口,令她呼吸不太顺畅。
于妈妈恍然大悟,开心得合不拢嘴。
终于有人懂得欣赏她的宝贝女儿,而且还是个优秀出色的帅哥!她这个当妈妈的,比女儿本人还高兴,欣慰得不得了。
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女能够获得幸福,那就是自己最大的福气。
于岚漪螓首低垂,不敢深究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几分玩笑。
突然间,气氛陷入诡异的短暂缄默。直到大门传来猛烈的撞击声,显示对方来者不善。
于岚漪和母亲
换一记眼神,神情凝重。
“里面的!快点开门!”门外响起低沉凶恶的咆哮。“再不开门,我们可是要硬闯的。”
遍掣狐疑的望向大门的方向,又将视线调回她们母女俩身上,以眼神无言的询问。
于岚漪深
一口气,前去应门。
“钱呢?”男人一进门就大吼。“那么久不开门,是故意不想还是吗?!”虽然穿着西装,但
里
气的模样、身边还带着好几个同样没气质的小弟,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良百姓。
于岚漪垂着颈子,低声下气的央求道:“这个月手头不太方便…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男人嗤笑一声,无情道:“每个借高利贷的都会这样说,当我白痴啊?!”他也是受人之托,钱没拿到手,他回去很难
代。
遍掣瞇起利眸,并未立即
手,在尚未掌握状况前,他不会贸然行事。
“这个月真的有困难…”于岚漪苦着脸,希望对方能够高抬贵手。
这个时候,她
无暇顾及尊严,总是要想尽办法安抚他们火爆的脾气,免得他们出手伤人。
“所以说,不是要你换个工作吗?”为首的男人不怀好意的笑着,
出长久以来嚼食槟榔而发黑的牙齿。“凭你的条件,一个月赚个几十万也不是问题。”他的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在她姣美的脸庞及身躯上打转。
“我不可能换工作。”于岚漪坚决的表明心意。
她绝对不会堕落风尘、当酒家女,要她出卖灵魂、讨好客人,这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可是,一旦对方拿家人的安危胁迫她就范,她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她黯下眼,既恐惧又悲哀。
“那就把钱拿出来!没有钱,就没有尊严!”地下钱庄派来的讨债鬼恶声恶气的吼道,在小小的房子里显得十分骇人。
“多少钱?”终于,归掣沉声开口,阒黑的双眸迸
出冷光。
“嗤!你这小子口气倒
大的嘛!”恶男子见他年轻,完全没放在眼里。“多少钱你他妈的是付得起吗?”
于岚漪深怕连累归掣,连忙挡在两者之间,不愿害他卷入是非。“我…要我怎么做我都答应你,你们别动手…”
遍掣伸手将她拉到身后,用身体护住她和于妈妈。“她欠的钱,由我来还。”他
起
膛,眼神凌厉、气势
人。
“你在胡说什么?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于岚漪惊愕的瞪大眼。
他不是需要钱吗?拿什么还?这些恶霸若拿不到钱是会动
的…她不要他为了她的事而惹祸上身,光想,她的心就揪痛起来。
“多少钱?”归掣加重语调,又问了一次。
鲁男子被他无惧的目光震慑住,气焰顿时减弱不少。
他在社会闯
多年,很少看见年轻人像他有这么强势的眼神和胆识的,和那些只会逞凶斗狠的少年家不一样。
“你女人她老爸欠的赌债加上利息,一共是三百万。”
“我不是他…”于岚漪迫切的澄清两人的关系,免得他们滥伤无辜。
“我知道了。”归掣慨然应道。
“咦?!”她怔怔的盯着他,突然间失去思考能力。
“明天晚上九点,到这里来找我。”他从皮夹
出一张名片给对方。“别忘了把借据带来。”
讨债男接过名片,半信半疑的收下。“到时候要是拿不出钱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撂下狠话后,他领着小弟离开,又恢复一室宁静。
“阿掣,你真的答应他们…”于妈妈愁眉不展。“你这傻孩子。”
她的担心让归掣觉得窝心。“不必
心,我会解决的。”他噙着笑容,笃定的保证。
于岚漪则是抿着
,脸色苍白。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你们也早点休息。”他凝睇着她泫然
泣的脸庞,心里有些不舍。
原来,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才会宁可承受女同事尖酸刻薄的言语羞辱,也坚持不拿出赔偿金…
不是她不还,而是根本还不起。
罢才的情况,势必也反复上演过好几次,她的身心一定
受煎熬。
他若继续留下来,只会造成她的压力和不自在。
道过再见,归掣毅然离去。
在门板落合的剎那,泪水倏地从于岚漪空
的眼中滚落。
这样也好…把最糟的一面统统曝
出来,她就不必再辛苦掩饰。
爱一个人,心为什么会如此疼痛…
于岚漪摀着脸,脆弱、无助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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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派宽敞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多了一名访客。
遍柔卸下平时的冷漠与威严,精明的眼神充满温柔、菱
上扬,连语气也尽是宠溺。
“怎么样?工作好玩吗?”她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弟弟,悠哉的询问。
遍掣耸耸肩。“还可以。”
“今天没去上班,不怕被骂?”归柔辗转听说了资处部的内部情况,资深员工总是喜爱欺
新进菜鸟,连她这个宝贝弟弟也逃不过被
榨的命运。
“怕…”归掣拉长尾音。“总经理要帮我出头吗?”他胡闹着,自然
出调皮的一面。
他请了一天假,为的不是偷懒,而是想给某个单纯的女人一点时间调适心情,也让自己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了解他心意又不会伤害她。
遍柔敛起笑,认真的审视他。“真的需要吗?”
他笑而不答,莞尔的笑容已说明一切。
遍柔思忖了下,转移话题。“再过几天,就是公司满三十周年的重要日子,你知道吧?”
他点点头,等着她出招。
“这次要先以运动会的方式热身。”她盯着他道。
遍掣突然头皮发麻,一股不祥预感窜袭全身。
“每个部门都要推出代表参与竞赛。”她朝他甜甜一笑。
笑得很诡异,肯定有鬼…
“所以…”他瞇起眼睨着她。
“老爸有
代,一定要把这次的活动炒热,最好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归柔传递旨意。
“姐姐知道你有一群好朋友,所以我想请你找他们助阵。还有,晚会的余兴节目也由你负责。”
他的眉心打了好几个死结。“这算什么?敲诈还是勒索?”
她摇摇头,更正道:“这叫分忧解劳。”
手边庞大的工作量已经够她伤透脑筋,办活动这种事对她而言有些棘手,但他就不同,他一向懂得玩乐,绝对会把运动会和周年庆晚会搞得有声有
。
遍掣定定的盯着姐姐,知道她早就盘算好,这个任务非他莫属。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动摇,这一点
子,归家每个人都如出一辙。
除了点头应允,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也就是说,他片刻不得闲,没有轻松的好日子过。
结束谈论正事,姐弟俩开始天南海北闲聊。
“对了,今天晚上我会去『LionHeart』见识见识。”
遍柔不经意的提起,盈盈水眸散发着小女孩般单纯的期待光采。
遍掣甫入口的咖啡差点
出来。
“嗄?!”
“研究所的同学前天从英国回来,要我陪她去一趟,我也很有兴趣,所以就答应了。”归柔解释着。“听说里头的男公关很正点喔!”她兴味盎然的补充。
遍掣啼笑皆非,忍住叹气的冲动。
哪一晚不挑,偏偏挑今天,他和钱庄的人约好碰面,非得到俱乐部去不可。他只能祈祷,老姐不要跟他们同一个时间到,不然还真麻烦。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聚会在归柔需要出席会议的情况下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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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归掣都没出现在资料处理部的办公室,于岚漪悬宕的心情也随之跌落谷底,一方面又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所以不能来上班。
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他住哪里、以及联络方式都一无所知,关心他的管道几乎等于零。
严格来讲,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另一份工作,但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晓得,并没什么了不起…
但,她却这样
了心,爱得失去自我,这样未免太可笑…
于岚漪无
打采的枯坐在座位发呆,根本无心工作。
遍掣不在,同事欺侮她的手段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甚至还动手打了她,让她身上多处挂彩。
下班后,她本想到“LionHeart”见他一面,然而身无分文,根本很难踏进俱乐部大门,况且,她还顶着一张受伤、瘀青的脸,简直丑陋至极。
在回程的公车里,她站在靠近后车门的栏杆旁,在浓烈的寂寞与失望侵袭下,不
黯然神伤、失控地在满车的乘客群中
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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