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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多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把朋友惹怒…

 她昨天缺席没上学,今天依然心不在焉,等她回过神来,一天又过了,黄昏的野雁群排成“人”字飞过天空,学苑校舍绀青色的屋顶披了层夕光,雾气自白丘河漫起。多闻通过石桥,桥下碧波漾,有船只张帆随风缓行,一抹人影从河畔草坡跑上来。

 “多多,你终于出来了!”

 “子墨!你还没走?!”多闻看着好朋友陶子墨。

 “我在河边当『打盹的摆渡老人』!”陶子墨拉住多闻的双手,顽皮地吐吐舌头,然后皱凝眉心问:“老师留你做什么?”

 多闻摇首,淡淡地说:“没什么事。我昨天身体不舒服没来上课,老师问我有没有好点儿。”

 “喔。”陶子墨点点头,出调皮的笑容。“其实我昨天也没来上课。今天来,明天可能又不来,老师从来没关心我…”末了,她做个哀怨表情。

 多闻笑了笑。她们并肩走在林荫小径,鹅卵石子铺成的路面洁净如洗,河堤那边的车道,驶过几辆能走崎岖山道的越野摩托车,年轻骑士大声叫喊“桃子、桃子”

 陶子墨朝骑士们挥手。骑士们用独特的语言问了什么,陶子墨以相同语言响应。骑士们哈哈笑着,车队轰隆隆地化成一阵薄淡烟雾,飙远了。

 “骑真快,像要逃命,谁敢搭他们的便车…”陶子墨依然以特殊语言嘀咕着。

 多闻低垂脸庞,默默地行走。

 陶子墨侧首,瞄多闻一眼。“多多,你在想什么?”

 多闻抬眸,愣愣盯了陶子墨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在想晚餐要吃什么…”

 陶子墨突然停下脚步。多闻旋身,对着她。“怎么了?”

 “多多…”陶子墨拉长嗓音,歪着头颅。“我感觉你心神不定耶…”

 “我有吗?”多闻回身,继续往前走。这条林荫步道也是多家设计建造的,两旁种植的桃树长出重瓣花,深深浅浅的红色对应漫天云彩,岛上的人都叫这里“恋人小径”天暖时,树上会结出橙黄泛红的油桃,尝起来甜滋滋的,像滴了,人家都说那就是恋爱的味道。

 “多多!”陶子墨快步,挡在多闻跟前。“刚刚我们班那些男生问我们要不要搭便车,你听到了没?”

 多闻一脸茫然,回避陶子墨的凝视。“对不起。”

 陶子墨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没在听…算了!”她蹲下身,捡起一颗掉在地上的青果子。“你瞧,没成的落果,代表恋情早夭…”

 多闻看着陶子墨手心的果实,心里一阵难受,眼底涌现泪光。

 “好可怜的桃子…”陶子墨低喃,将青果子往河的方向丢掷,回眸看多闻时,她吓了一跳。“多多?你怎么在哭?!”

 多闻眼睛,哑声低语没有的嗓音,连自己都骗不过。

 “哎呀…多多,”陶子墨拉下多闻的双手,安慰她。“那个青果子是我捡起来的,就算恋情早夭,也是我嘛,何况我把它丢到水里了,肯定转为细水长…很吉祥的呢!”

 “子墨,我只是眼睛不舒服。我跟爸爸回海岛这么多年,有时还是不适应高原的风。”多闻眨眨眼,移动步伐往前走。

 “多多,你真像古典小说里多愁善感的小姐呢。”陶子墨追上多闻,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恋人小径。

 多闻回海岛的那一年,陶子墨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带她到白家学苑上学。陶子墨是多闻在海岛上第一个认识的好朋友,相较于多闻的温柔易感,陶子墨个性活泼开朗,她的家族在高原下,管理海岛的港口渔获和食品厂、农牧场,有田野、果园、跑马场,她常骑着马,赶羊去吃草,几只牧羊犬尾随地;有时母牛生产,她会帮忙拉绳,将小牛拖离母体。她的日子过得忙碌,但也惬意,没有任何少女的烦恼。

 “多多,我明天不来上课了,农场要开始酿酒,我得帮忙。”她们来到一座平台下方。平台周围缓缓起伏的草坡,有一些石椅座,石中长出不知名的小花儿,陶子墨找个位子坐下,多闻站在她身前。

 “农场要酿酒了…”多闻轻声呢喃,眼睛看着地上的绿草。“那你有好一阵子不会上高原来吗…”

 “嗯。”陶子墨点头。“我自学没问题,而且有哥哥在,老师说她很放心。我也很放心啊…多多了新朋友,”她笑着,想起早上出现在多家的男生,虽然那人有点奇怪,莫名就消失,不过她似乎有听到他叮咛多闻要把家门关好锁好,所以他应该是个好人。“以后,我要是没上高原,你就不会太寂寞,对不对,多多…”

 多闻抬头,眸光颤动地看着陶子墨,没说话。天空传来达达的螺旋桨声,一架直升机从夕阳的方向飞来,降落在平台中央。

 “我的『车』来了!”陶子墨从石椅座站起身,贴近多闻耳边。“多多,你要下高原,记得跟我连络嗯。”说完,她跑上平台,进入机舱,一会儿,又跳下来,提着一只袋子回到多闻面前。

 “多多,这是新鲜的蔬果,还有牛…”她把袋子递给多闻,一面代说:“你拿回去,当食材,就不用烦恼晚餐要吃什么了。”

 “子墨!”直升机里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做手势喊着。“快点!”

 陶子墨应了声,听不清,螺旋桨转动的声响和风的呼啸在一起。她挥别多闻,再次登上直升机。机身升上天空,像只鹰,朝西边斜飞。

 多闻站在草地上,伸长手臂,挥摆着。她和父亲住的木屋附近,就是这座直升机起降平台。直升机是往来祭家海岛各地,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小时候,她一听到有螺旋桨达达声,就会跑出家门,来到这边的草坡,对着直升机猛挥手。她上学的第一天,一个小女孩从这“空中大鸟”走下来,父亲说,那是上天帮她安排的好朋友…

 “子墨,谢谢你。”直升机消失在层层迭迭的云彩里,多闻垂首,打开陶子墨给的纸袋。东西太多:牛、苹果、卷叶甘蓝…一整颗南瓜,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多闻叹了口气,提着袋子,往回家的路走。白丘河是绕过这一带山坡到高原下的,她沿着草坡走,还是可以听到水声。斜坡阶梯旁盛开一丛一丛的荣冠花,壮高耸的英国栎占据着坡角下的余家庭院,余家十八岁的长子…余联拿着搂草耙整理草坪,一面和母亲说着海岛高原语言。多闻捡了几颗从余家屋顶滚落的槲果,收进袋子里。余联看见多闻,马上转中文道:“要捡回家种吗,多闻?”他放下搂草耙,朝她走来。

 “你好。”多闻对余联颔首。

 余联看一下她提的袋子。“好像很重,”他的视线移回她脸上,说:“需要帮忙吗?”

 多闻摇头。“不用了…”

 砾树下的余母笑着丢下一句海岛高原语言,径自进屋。

 余联盯着多闻的脸,撇撇。“我母亲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晚餐?”

 多闻神情恍了恍,看着余联。

 “怎么了?”余联一笑,摊摊手。“留下来吃饭?”

 多闻摇头。“我得回家了。”她提着袋子,往余家对面的人行坡道走上去,半途还回头望。余联已不在庭院。她的视线凝住余家那透出灯光的屋窗,轻轻地又叹了一口气。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会帮她开灯。她每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想着晚餐该吃什么,煮了,吃不完,就得浪费;不开伙,冰箱已堆成储藏室…究竟,究竟她该怎么做?为什么她得为一个人单独吃饭而苦恼?

 案亲说,故乡是乌托邦。她回来八年,早爱上这海岛高原的一草一木,生活中总有令人兴奋的惊奇,可每天的这个时刻,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知道她是孤单的一个人。

 多闻走到坡顶,风吹得她眼泪直。树影遮住圆形广场上空,家门前走廊屋檐下的灯,异常光亮。那不是她平常点的光芒!屋内楼上楼下的每一扇窗子,都透出灯光,有辆悍马车停在广场树下…

 是谁呢?是谁在家里为她点亮等待似的灯…

 多闻将袋子抱在口,几乎用跑地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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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厅的声响一传来,祭前禈就开口。“不是叫你把门关好锁好吗?”冷硬的嗓音像在责问。

 多闻跨过玄关小阶梯,看见他手执拨火站在壁炉前。炉火已经烧得很旺了,客厅温暖舒适,她一直看着他,怀里的袋子咚地掉在地板,两颗苹果滚出袋口。

 祭前禈抬眸,明显愣了愣。“你怎么了?”她眼眶红红的。祭前禈放下拨火,走向她。

 多闻仰起小脸,视线与他。“你要骂我吗?”她嗓音柔软,‮腿双‬往壁炉走去,侧身坐在地毯上,曲肘伏靠午睡沙发,像只小猫般,芙颊贴着丝绒椅面摩挲着。“你知道吗…这个壁炉已经好久没用了…高原的夜晚是有点寒冷,可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多穿几件衣服就行了…”她望着熊熊烈火,手探向柴托,出一松木,只怕这柴火烧完用尽,她一个人也举不起斧头,劈新柴。

 “小心木头细刺扎手。”祭前禈拿开她手里的木柴,蹲在她面前,翻看她的手心。

 多闻觉得他的手掌好大又好热,她的手被他包覆着,连心都感到那热度,她鼻子,抿着红,莫名其妙下泪来。

 祭前禈吃惊地看着她。她在哭,却也在笑,令他这个十六岁少年不知所措。“你真的被扎伤了?!”他更加将她的手捧近,眼神专注地检视她每一纤白玉指。

 多闻摇着头。“我觉得你人真好…我能生活在这座岛上真的好幸运,这里环境优美,而且人们都很和善,虽然我搬回来八年,还听不懂这里的语言…可住在坡角的余联哥哥每次看到我,都会用我懂的语言跟我说话谈天…还有你,你也是一样,你讲话不会穿高原语言,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得懂呢…我并不会觉得寂寞呀…我只是觉得家里有两个人吃晚餐的话,子墨给我的食材,就不会浪费,也不用冰到坏掉了…”她柔声低语一大段话,泪水爬满两腮。

 那哽咽的气音,让人心生不舍。祭前禈想起他早上问她是不是觉得寂寞,现在,他明了她是一个内心孤寂的女孩。他半伸手臂,迟疑了几秒,把手放下,起身去捡地上的纸袋和苹果。他太年轻了,还不知道怎么妥切地安慰一个心灵纤细的女孩。

 “这是你的晚餐吗?”祭前禈看看袋子内容物。

 多闻转头,泪颜绝美,无声地颔首。

 “我要留下来吃晚餐。”他说。

 多闻眸光一亮,弓仰纤颈,呆望着他。

 “可以吗?”祭前禈瞅着她泪的小脸。

 多闻低下脸庞,猛点头,小手胡乱抹干泪痕。祭前禈移动步伐,拉她站起。壁炉的柴火轻微爆裂地燃烧着。她的双颊被火光灼吻出两朵红云,细致的肌肤表层还有未干的泪。祭前禈伸手,轻轻地摩过她的脸。她拉住他的掌,说:“厨房在这边…”

 他们往里面走。厨房位于客厅后方,同样有一面大窗朝港口方向,窗外花台典雅地凸出,只是视野不像楼下吊脚楼阳台那般开阔。多闻没花多少时间,就完成了南瓜浓汤、牛吉士蔬菜卷和简单的咸油焦糖面包。祭前禈把餐点移到楼下的吊脚楼阳台,他们分别坐在独脚小圆桌两侧,边吃晚餐边欣赏夜景。

 “你早上突然离开…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惹你生气?”多闻盯着他舀起汤盘里的金黄汁,她竟有点紧张,担心自己做的东西,不合他的胃口。

 祭前禈喝下第一口南瓜浓汤,垂下眼眸,沈了好一会儿,说:“我希望你不在时,把门锁好。早上那个陌生女孩不请自进,你如果不锁门,会有更多像她一样的人闯进你家…”

 “子墨是我的朋友啊。”多闻打断他。

 祭前禈瞅住她的眼,神情严肃。“不是每一个不请自进的家伙都是『朋友』,你一个人住,要更加小心…”他突然觉得自己话太多,立场也怪…他不也是一个“不请自进”、擅闯她家的家伙吗!

 他皱起眉,顿了顿,舒开额心,恢复一贯俊酷的表情,命令似的下结论。“总之,你时时刻刻把门关好锁好,就对了。”说完,他速而不失文雅地喝光浓汤,足地放下汤匙,以餐巾擦拭角,啜饮一口清水后,继续动刀叉,吃牛吉士蔬菜卷。

 多闻垂眸,目光先落在他的空汤盘,再慢慢游移至他刀叉下、逐渐空旷的主菜盘,小脸泛起笑意,说:“可是,这样你就进不来了呀。”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祭前禈一震,视线越过餐桌,看着她纯真的笑脸。他就是担心这样的她,所以早上离开没多久,又折返,发现她还是没上门锁,他实在无法放下她,只好在这儿等到她放学。

 祭前禈不再说话。多闻剥着面包,小口小口地吃。一顿饭下来,他们的视线无数次碰在一块儿,她看到自己映在他眼帘,他也看到她瞳眸深处只有他。

 晚餐过后,他们合力收拾、清洗餐具。他要离开时,她送他到圆形广场,月亮在大树枝叶镀了一层银白。

 他坐进车子驾驶座,摇下车窗,叫她进屋去。

 她急急抓着车门,问他:“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看着她的小脸,坚定地点头。“嗯!”他知道她很寂寞。

 她开心地笑了,说:“我不会锁门…”然后,她挥挥手,旋身跑进屋里。

 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她好想他每天来陪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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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前禈真的实现多闻的愿望,每天到多家陪她吃饭。

 他拿着新钥匙圈…是多闻做的。两颗槲果被画了五官,是一对情侣,蒂头串在一起。多闻把她家的钥匙,别上去,说以后会锁门。他到她家时,用钥匙自己开门进屋。

 他通常清早离开主宅,带着新鲜的浆果和三明治给多闻当早餐。有时,他会送多闻去上学。午休,他们约在白丘河南岸榛子林里,那儿很静,有一个荒废的下坡隧道,穿过隧道,是一片长满‮丝蕾‬花的绿草谷地,每次,多闻到达谷地,就会看见他躺在草地上看书,蝴蝶飞绕他身边,偶尔停在他修长的指节。他们吃的中餐,是他在多家厨房做好带来的,他擅长做马铃薯料理,多闻已吃过酸酪烤洋芋、芒果酱淋炸薯条、蜂煎蛋饼包薄脆辣薯片、薯泥牛糜…多家厨房堆积的马铃薯和冰箱过多的食材,终于得以在发芽、期限前食用完毕。

 “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种马铃薯吃法?”

 “嗯…野营时学的。”

 “喔。”

 多闻知道了他的一项兴趣…他喜爱野营,喜爱细读祭家海岛早期工程规划图的旧数据,从中找出荒废、没人去的地方,做为独自野营的新天地。这个绿草谷地也是这样被他发现的。他们在这儿共进午餐,离校舍不远,却不曾被人打搅,这种感觉很美好,像是心中藏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喜悦秘密般。

 不用上课的日子,多闻开始学游泳,他当教练,扶着她的、托着她的腹部,让她浮在龙鳞湖的水面,水太冷,上岸吹了高原凉风,她浑身发抖,当晚就发高烧。那个晚上,他没回主宅,第一次留宿多家,照顾生病的多闻。隔天,她烧退醒来,看见他坐在窗台上,撒米粒喂屋顶的鸟儿。阳光照在他身上脸上,她心底那个男孩影子,似乎渐渐在遗失、淡化…

 她匆匆忙忙下,找出那条绣了男孩名字的方巾,交给他。

 “我给你看过前禈的画像,这是他要离岛时,我来不及送给他的,你帮我寄给他好吗?我想知道他在岛外过得好不好…”多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事,只是当他收下方巾,并保证方巾一定会在“前禈”手上,她就感到莫名的心安。

 这事过后的连续几天,他没再来找她。从早上到晚上,他都没有出现在她家。午休时,她去了绿草谷地,见不到他躺在草地上看书的身影,幽谷静静,蝴蝶还在飞舞。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她独自吃完晚餐,早早就寝,一碰着枕头,她的眼泪竟哗哗地个不停。她边桌上的浮雕小瓷罐,里面装着米粒,是用来喂鸟儿的。他知道她房间的老虎窗外,常有鸟儿飞聚,某天从主宅带了这瓷罐来…

 清早,他坐在窗台喂鸟儿,让啁啾的鸟鸣,唤她起

 “多闻、多闻…”

 祭前禈将浮雕小瓷罐放回边桌,熄掉夜灯。朝阳从窗边爬上她的铺,贴映着她的被单,她睡的小脸一半埋在枕头里。她一向不贪眠的…往常,只要他喂完鸟儿,她一定会醒来,笑着跟他道早安。

 一个星期不见,祭前禈不知她早起的习惯是不是变了。“多闻…”他坐上缘,伸手抚开她颊畔的长发,低声地叫着她的名。“多闻,起了。”

 多闻在上翻了一个身,碰到他,才睁开眼睛。

 “昨夜太晚睡吗?”他想收回停留在她颊上的手。

 她突然拉住他,坐起身,嗓音虚弱却明显急切地说:“你去哪儿了?”

 他被她紧握的大掌,几乎贴在她口,彷佛她怕失去他。祭前禈盯着她水亮的美眸,心头涌起一股热

 “你有事找我吗?”他低哑地问。

 “你好几天没来…”她低垂眼眸,没再往下说,柔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我去野营了…”

 “你下次野营,可不可以让我加入?”多闻想也没想就了这句话。

 祭前禈竟然点了头,说:“我在你父亲的吊脚楼工作室书架上,拿了几本旧工程数据地图,按图找到岛上最早的一座花园,那里有一个温泉池,水很清澈,以后你去那儿练习游泳,就不怕着凉。”

 原来他那么多天没来,全是为了她。多闻眨眨眼,对他笑了。“今天、明天不用上学,我可不可以现在去?”

 “嗯。”他也对她出笑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她好想拥抱他,可她没这么做,小手轻柔松开他的掌,她下,阵阵芳香随风从窗边飘来。

 “那是什么?”她看到窗台上多了一盆绿色植物。

 “野生莳萝。那座花园里长了一整片,我挖一点回来种,你喜爱吗?”祭前禈问她。

 多闻回头看他,小脸闪着光泽。“我盥洗完,我们就出发好吗?”

 祭前禈挑眉。“我得先回主宅一趟。”他出门七天,且没让护卫罗悯跟,母亲一定会担心。“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准备一些东西,我们下午再出发,好吗?”

 “嗯!”多闻开心地颔首,转身往浴室走去。

 祭前禈带着多闻回到主宅,还没进门,先遇上主宅总管。总管主动帮他卸除肩上的大背包。

 “告诉我母亲,我回来了,等会儿过去看她。”彷佛知道总管要说什么,祭前禈抢快,以高原语言对总管道。然后一手提着多闻的小袋子,牵着她走进门厅,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招呼,快步地通过中堂大厅,登弧形梯上楼。

 “你刚刚跟楼下的先生说什么?”绕过长廊弯道时,多闻开口问他。

 祭前禈停住脚步,回答她。“我七天没回来,我请总管先告诉我母亲,我等会儿过去看她。”

 多闻点点头。“你应该先去看你母亲的,她一定很担心你。”

 祭前禈将小袋子还给她,指着左侧回廊。“过了廊厅,第三道门是我的房间,你进去里面等我。”他把房间钥匙交给她。

 多闻接过手,对他微笑,说:“等我学会游泳,你也教我高原的语言好吗?”

 祭前禈深深凝视她半晌,微微点头,转身走向另一边回廊。多闻看着他的背影,纤指摸着手里的钥匙。他的钥匙圈很特别,是一条龙项链,有两颗红亮的宝石,宝石绽放的光芒映入她眼帘,她手心迭,爱惜似的握在口,走到他说的房门前,准备开门。

 “姐姐…”一个娇的声音传来。

 多闻循声转头。长廊底的转角,有一张甜美的小脸探出来,接着,小小的身子慢慢移出墙角。

 “姐姐,你是谁?为什么要开前禈哥哥的房间?”六岁的祭家么小姐…煊邬,眨巴好奇的双眸,走到多闻身前。

 多闻回刚进门锁的钥匙,垂眸盯着小女孩。

 “我是煊邬喔!这是前禈哥哥的房间,他不在里面,我看到他去妈咪那里了…”小手拍拍门板,又指指长廊另一端,她好心地解释给漂亮姐姐知道。

 多闻看着小女孩的脸蛋。她五官明亮,像精致的搪瓷娃娃,微鬈的发质跟某人一样…

 “你刚刚说…这是谁的房间?”多闻的嗓音轻之又轻,飘飘忽忽地。

 祭煊邬偏着头颅,更进一步说明。“这一间是前禈哥哥的,隔壁是始禧哥哥的,再隔壁是冠礼哥哥的…”拉着裙襬,小身影在三间房室门前走来走去。“姐姐要开前禈哥哥的房间吗?”她回到多闻面前,扯扯多闻的衣袖。

 多闻一震,手提袋掉落地板。祭煊邬蹲下身,翻着从袋子掉出来的素描簿。

 “欸…好多前禈哥哥喔!”祭煊邬发现宝般惊呼着。“还有一张元祠小堂哥耶…”

 “煊邬…”

 “妈咪!”小女孩捡起素描簿跑开。“妈咪…你看…那个姐姐画好多前禈哥哥!”

 多闻沉沉地呼吸,身子微微颤抖,她知道有一抹阴影正快速朝她而来。她已经想不起时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画那个“前禈”而是画出一张又一张的他…是一个星期前吧,他突然不来陪她吃饭,揪中她某脆弱神经,让她每晚坐在画图桌前掉泪画着他…是一个星期前吧…不,应该更久,更久没错…否则,怎会有那么多张他的画像在她素描簿里。

 “多闻…”祭前禈来到她身边,低唤她。“多闻…”他伸出手,但没碰到她。

 多闻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对着他。“我想回家。”她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但他感觉她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祭前禈看着她许久,握了握拳,说:“我送你。”

 多闻没再看他,机械似的往前走。他的母亲和妹妹坐在廊厅窗边看她的素描簿,他牵着她冰冷的手,走另一边廊道。她没拿回自己的素描簿,也没捡掉在他房门口的袋子。

 回家的一路上,他走了快捷方式,路途却很像更遥远。没有交谈的车厢气氛僵凝,天空开始下起雨来,雨滴斜溅在车窗,她木然地靠着门,孤影映在玻璃上。

 车子到达圆形广场时,雨势大得出奇,祭前禈回身拿伞。多闻猛然打开车门,径自下车,跑向木屋。

 “多闻!”他大叫,跟着下车,冲过雨幕,进入多家。

 她把自己关进房里。他上楼敲她的房门,她从不锁房门的,现在却锁得牢紧。

 “多闻,开门!”祭前禈浑身透了。

 “你走吧!”多闻倚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长发滴着水。

 “你听我说…”

 他的嗓音穿透门板。多闻摇头,握拳的双手始终没松开过,脸上的水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了。“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觉得我很蠢吗…当着你的面,前禈长前禈短…”

 他听到她虚弱的声音,抑下心头的揪痛,贴着门说:“我并没有另编姓名骗你;你从来不问我的名字,为什么?”

 多闻一凛,脸埋进膝头。是啊,骗她的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她要对他生气。她不问他的名字,是怕自己喜爱上他,她的心里已经有一个名字了…

 “我就是前禈!”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门后传来这么一句嘶吼,震撼了她的心。

 她像被烫着般瑟缩了下,柔荑住耳朵,低喊:“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清楚感受到她的不平静,颓然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多闻醒来,看见一条串着钥匙的项链掉在房门旁。那是他的房门钥匙和龙项链,昨天,她一直握在手里,忘了还他。她等了几天,希望他来取回。她问自己,只是希望他来取钥匙而已吗…

 可他终究没出现。

 几天后,她生了病,去苏林那儿就医,听到人家说,前禈少爷到岛外念书去了。

 她回家时,坐在房里的窗台,莳萝香味萦绕在风中。她望着夕阳,一手拿着小瓷罐,一手将米粒撒给屋顶的鸟儿,说:“吃吧,吃吧,吃点儿。以后不会再有人喂你们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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