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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湖风云突变!

 执掌武林十九年的烈火山庄庄主烈明镜一夜间亡故!

 这十九年,随着暗河宫的隐退,在烈明镜的努力下,天下局势呈现出一片难得的平和之态。而烈明镜之死,如此突然和毫无征兆,不由得令四海群豪瞩目。

 烈火山庄满目净是缟素。

 屋檐挂着白色的灯笼,白绫在寒冽的冬风中漫天飞扬,厚重的雾气仿佛终不散,树上的枝丫结着白霜。

 惨白的“奠”字在霾的午后透出寒意。

 灵堂里点着白色的香烛。

 淡淡燃起的纸烛之气,令沉寂的灵堂显得更加压抑。

 紫檀灵案上,一个灵牌。

 “烈明镜”三字刻在灵牌之上。

 前来吊唁的宾客中,有许多曾经参加过一个月前战枫的婚宴。那时的烈火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烈明镜朗声大笑,满面红光…

 这样快,已物是人非。

 烈明镜的大弟子战枫、三弟子姬惊雷身披麻孝立于灵前。

 姬惊雷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隐隐的血丝,他的胡须仿佛突然长了出来,有种颓废潦倒的感觉。

 战枫却很冷静。

 如常的冷静。

 他静静站着,眸底一片冰冷的深蓝,身躯直如剑,右耳的蓝宝石泛出幽黯的光芒。

 裔亦在堂前。

 他的头垂得很低,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神情。

 慕容一招神情肃穆地接待前来的客人。

 凌冼秋和其他的堂主们站在稍靠后的位置。

 灵堂中来客很多,有几百人之众,武林中各门各派皆有前来。

 人虽多,可是堂中寂静非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当午后的雾气渐渐散开。

 庄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颤抖着扬声高道:

 “小姐回来了!”

 众人向灵堂门口望去!

 一个月前战枫婚宴中,烈明镜曾当众宣布…烈如歌将接掌烈火山庄。可是,这样一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女,果真能够继任天下第一庄庄主的位子吗?

 这样一个少女,会将天下武林引往怎样的方向呢?

 雪白的绫幔在冬日的寒风中“呼呼”地扬舞!

 那红衣少女的脸色比白绫还要惨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眼睛睁得极大!

 她瞪着灵案上的那个牌位,嘴一霎时失去了所有的血

 这一路上,她在想,会不会,会不会这只是一个可怕的玩笑,是他们在骗她,是爹太想念她了,所以才开的玩笑。虽然爹从来不曾同她开过这样的玩笑,可是,或许是爹心血来呢?如果是那样,她会扑进爹的怀里痛哭,责怪爹为什么要这样吓唬她,然后,等她生完气,她就会答应爹,她永远永远不要再离开爹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只要她的爹。

 慕容一招沉步走到她身边,将一件麻衣披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说些什么,终究却只是叹了口气。

 如歌的身子颤了颤。

 望着灵牌上爹的名字,她的瞳孔渐渐紧缩,眼底仅存的光亮一点点消逝。她向前走了几步,脚步是虚浮的,象在噩梦中无措的人。可是,待她走到灵前时,背脊已经直,不见一丝颤抖。

 偌大的灵堂鸦雀无声,香烛的火光忽明忽暗。无风自舞的白色灵幔下,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灵牌和一个白瓷的小坛子。

 “爹呢?为何只有一个灵位?”

 她的声音很静。

 烈火山庄众人神情皆是一黯。

 裔依然低垂着头:“庄主的遗骸尽在白瓷坛中。”

 如歌转过头,目中透出寒光:

 “为何?”

 旁边的慕容一招暗暗吃惊。原以为如歌会惊惶失措,或者晕倒当场,但她的自持与气势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裔垂首道:“爆炸中,庄主的遗骸变为灰烬。”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灵堂里寂静得令人窒息。

 如歌的嘴煞白发青:“调查清楚了吗?是谁做的。”

 裔微微抬起头。

 他灰色的瞳孔只有针尖般大。

 “当夜三更时刻,庄主练功的密室发生爆炸。已查出爆炸是有人引爆了六颗威力极强的火器所致。”裔顿一下,眼中闪过尖锐的恨意“经查证,那些火器是由江南霹雳门秘制。”

 灵堂中江湖群豪陡然倒口凉气!

 江南霹雳门。

 武林新崛起的门派,近几年发展极快,在江南一带已有霸主之像。霹雳门擅使各种火器,威力惊人,杀伤力强,其他门派轻易不愿与之为敌。霹雳门掌门人雷恨天厉狂妄,喜怒无常,曾多次挑衅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

 如果烈明镜之死果然与江南霹雳门有关联,那么,天下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如歌的眉头皱了皱。

 她望向爹的灵位,没有说话。

 这时,裔的眼睛又闪过一道暗光。

 “小姐,在您回庄之前,烈火山庄各堂堂主商议决定了一些事情。”

 如歌点头,表示她在听。

 “庄主曾经宣布您为山庄的继承者,我等不敢有违。”裔道“只是庄主此去突然,小姐素未有经验,我等商议…”

 如歌看着他。

 “裔堂主,有话请讲。”

 江湖群豪屏息静观其变。

 裔道:“战枫身为庄主大弟子,做事果决沉稳。不如由他暂代庄主之职,他再转于小姐。”

 猛烈的寒风卷着雾气冲开灵堂的大门,烈烈地灌进来!

 白幔狂烈地翻舞!

 香烛骤然一黯!

 堂内阴沉得象黑夜。

 如歌的眼珠异常沉静,她静默着,目光向各堂堂主扫去。

 堂主们有的痹篇了视线,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稍有愧,有的漠然回视。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

 “师妹确实需要大家的扶助,不过,战师兄也不必担着代庄主之名。”

 说话的竟然是满面胡须略带憔悴的姬惊雷!

 姬惊雷凝视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战枫:“师兄,协助师妹接管烈火山庄,师父九泉下亦会欣慰。”

 战枫恍若没有听见。

 他幽蓝的卷发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微微飞扬,右耳的宝石幽蓝深谙,冰冷的边却隐隐有抹冷笑。

 裔的眼神仿佛是死灰色的:“战枫只有代庄主之职,许多事情才方便处理。”他又淡淡望向如歌“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如歌身上披着麻衣。

 麻衣下原本的红裳早已褪尽了昔日的鲜

 她笔直站在爹的灵前。

 她的双眸似乎十分的平静。

 可是…

 她的手指僵硬发青。

 灵堂中,江湖群豪等着烈如歌的回答。

 她的睫轻轻扬起,在幽暗的烛光下,映出一片美丽的阴影。她凝望着冰冷的战枫,宣布…“从即起,战枫接任烈火山庄副庄主之位,拥有一切事情的处置权。”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天空似乎总是灰色,树木落尽了叶子,淡黑的枝丫在连不散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地面覆着薄薄的冰霜,踩上去轻微作响。

 烈明镜去世已有半月。

 烈火山庄内依然一片缟素,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象是惟恐惊扰到什么。

 每天都有各地分堂分舵的首领赶来,聚萃堂中整在商议着事情。战枫鲜少说话,他总是沉默地听,最后将他的决定告诉众人。各首领原本极不习惯,因为烈明镜在时总是谈笑着与他们沟通,而战枫未免太过冷漠阴沉了些。

 可是,一向握有重权的青火堂堂主裔对战枫甚为恭敬,对不满战枫的言行惩罚极严。渐渐地,再没有人轻易对战枫有微词了。而且,名义上继承庄主之位的烈如歌自回庄后一直身体不适,没有过问庄内的事务。她的庄主身份,仿佛只是一个名称。

 时一久,众人发现战枫行事作风虽然冷酷独行,可是也十分有效,烈火山庄在武林中的影响和地位似乎比烈明镜时期还要强盛。渐渐,一提起烈火山庄,每个人想到的都是“战枫”两字。

 竹林中。

 没有阳光。

 清冷的石桌上,茶的热气已经淡淡散去。

 如歌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拂弄,她的目光悠长,好像在想些什么,边有清茶一般淡远的笑意。

 忽然,她咳嗽起来。

 肩膀咳得微微发抖,素白的衣裳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她咳得似乎连肺都要呛出来。

 蝶衣急得眼泪打旋,她冲过去用厚厚的斗篷包住如歌,连声急道:“小姐,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这里太冷了,你会受不住的!”

 如歌咳着拍拍她的手,微笑道:

 “总在屋里很闷。”

 “可是…”蝶衣心痛如割。她知道,这个竹林是庄主生前最喜爱的地方,小姐经常同庄主在这里品茶谈笑。

 如歌用力忍住咳嗽,道:

 “蝶衣姐姐,你们先回去好吗?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蝶衣惊慌地摇摇头:“不可以!”

 薰衣走上来,扯扯蝶衣的袖子,温婉道:“我们走吧。心里的伤痛如果不宣出来,一直积着,恐怕对身子更不好。”小姐这一场风寒,已经持续了十几天,她的咳嗽益加重,面色越发苍白。

 几声轻咳逸出来,如歌感激地笑:

 “谢谢薰衣姐姐。”

 蝶衣别过头。她不能看小姐笑。不知为什么,小姐每每微笑,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底在血。

 薰衣轻轻将蝶衣拉走了。

 竹林中只剩下如歌。

 冬日的竹林。

 竹叶稀疏了很多。

 竹子却依然青翠,如往日一般青翠。

 风穿过竹林“沙沙”地响。

 …

 …那一

 …她向爹望去,然而没有看到爹的表情。…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歌闭上眼睛,冰冷的茶盏紧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斗篷衬得她恍若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暖气的雪雕。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可以向爹撒娇。

 如果她知道。

 为什么,一切这样突然…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瑟缩着,整个人仿佛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如果,她变成一个孩子。

 爹会不会笑着走出来,告诉她,那只是一个玩笑。

 竹林中有嫌诏!

 她腾地跳起来,膝盖撞到了旁边的石凳,她顾不得尖锐的疼痛,大惊地回过头,眼睛刹时明亮得可怕,象有千万只火把在燃烧!

 爹!

 带着哭声的呼喊卡在喉咙里…

 如歌的身子一寸一寸冷掉。

 素白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那是战枫。

 深蓝的布衣,幽暗的宝石,在飒飒的竹风中,他浓黑的卷发闪着幽蓝的光泽。他望着如歌,离她有七八步的距离,眼中有一种隐隐闪动的感情,却看不大清楚。

 见到如歌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热地望着他,然后光芒熄灭…

 他的双手骤然握紧。

 如歌掩住嘴,轻轻咳嗽:“你来了。”

 战枫道:“是。”

 “有什么事情吗?”

 “已经得到了证实,江南霹雳门共制出九枚‘麒麟火雷’,师父密室外被引爆的正是其中六枚。”

 “怎样证实的?”

 “霹雳门专管制作火器的风长老承认了。”

 “风白局?”

 “是。”

 如歌又是一阵咳嗽。

 “风白局不是在两个月前已被逐出霹雳门了吗?”一个被驱逐的长老,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战枫凝注如歌,她咳出两颊病态的晕红。

 “是。”

 如歌待咳嗽轻些,抬起头来,望住他:

 “爹的死,确实是霹雳门所为吗?”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战枫的瞳孔渐渐缩紧。

 “你在怀疑我。”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

 风,穿过竹林,竹叶飒飒而响。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盏冰凉。

 茶冰凉。

 她仰首正要饮下。

 战枫握住了她。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轻轻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病了。”他的声音仿佛是僵硬的“茶冷伤身。”

 她和他许久未曾离得这样近。

 他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将茶盏放回石桌,然后微笑道:“不妨事的。多谢你关心。”

 疏远淡漠的口吻。

 战枫眼底的深蓝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轻声道:“我怎么会怀疑你呢?”她笑着,静静瞅他“难道我还会怀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得好像在说一个笑话,眼眸却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战枫亦望住她。

 深蓝的身影倔强而孤独。

 如歌扶住额头,轻叹道:“霹雳门嫌疑最大。如果你确认是他们,接下来会怎样?”

 战枫冷道:“彻底摧毁。”

 如歌笑了。

 “好。”

 她的笑容仿佛竹叶上的雪,有说不尽的清煞。

 “我也决不会放过杀害爹的人。”

 接着,两人似乎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静默一会儿。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爱的茶具。她站起身子,对战枫道:“没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他点头。

 如歌的长发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惊人的单薄。凉风一吹,她不住又轻咳起来。

 忽然…

 战枫弯下,将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捡起,披在她的肩膀。

 如歌怔住,脚步微微一慢。

 “大夫开的葯方,要按时吃。”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声音轻不可闻。

 竹林的风吹扬起她的裙角。

 她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多谢。”

 她离开了竹林。

 战枫的身影在午后的寒风中,深蓝孤独。

 翌,烈火山庄公告天下…

 江南霹雳门以秘制火器暗杀前庄主烈明镜,自此但凡继续与其有交往的门派均列为本庄之敌,且,霹雳门长期研制杀伤力惊人的火器,为害一方,其野心为武林安宁带来极大的隐患。故,烈火山庄提请江湖各门派一并携手清整霹雳门,重还武林安宁。

 此公告一出,天下无刀城率先响应。

 天下无刀城选派出色弟子三百人供烈火山庄调遣。

 江南十八坞、水船帮、崆峒派、青城派等亦积极响应,表示一切行动听由烈火山庄指挥。

 顷刻间。

 江湖中大变已生。

 是夜。

 窗外明月清辉。

 窗内一灯如豆。

 柔柔的火苗轻盈跳动,将纤细的身影勾勒在淡白的墙上。

 如歌没有睡下。

 她披着厚厚的斗篷,手握一卷书,轻轻咳嗽着。她的脸庞见消瘦,单薄的肩膀仿佛轻轻用手指一触就会碎掉。

 薰衣往暖香炉里多添些炭,轻声道:“还不睡吗?”

 如歌笑一笑,眼睛依然看着书:“还早。”

 “葯吃了吗?”薰衣望一眼香案上的紫砂葯盅。

 “啊…我忘了…”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

 薰衣摸摸葯盅,道:“有些凉了,我重新热过再送来。”

 “不用!”如歌斟出一碗“凉些也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喝了许久的葯,都未曾见好。

 薰衣没有让她喝,动作很轻柔,却很坚持:

 “葯冷伤身。”

 如歌摇摇头。

 恍惚间觉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很像的一句话…

 …

 …“茶冷伤身。”…

 …战枫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背…

 …

 薰衣捧起葯盅,忽然脸上闪过抹奇特的神情:

 “我听丫环们暗地里说…”

 如歌见她言又止的,不笑咳着问:

 “怎么?”

 薰衣凝视她:“听说,这几天的葯都是枫少爷亲手煎的。”

 如歌一怔,然后失笑:“讲,枫师兄那么忙。”

 薰衣轻轻皱眉:“其实,枫少爷他…”

 屋门“呼”地一声被推开!

 黄琮兴冲冲闯进来,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么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黄琮喜得张口言,然而终于忍住,对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葯碗吗?”

 薰衣温婉道:“是。我先出去了。”

 她走后,将屋门轻轻关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神神秘秘的,还不快说!”

 黄琮凑到她的耳边轻语几句。

 如歌大惊!

 她立时站起来,瞪住黄琮,震惊到说不出话。

 寂静的月光。

 淡淡飘起少许夜雾。

 白的夜雾月光下袅袅如烟。

 几点星光。

 在夜空中温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风中吹扬。

 木轮椅上,一双修长略显苍白的手。那双手虽苍白,然而映着树林中洒下的月光,仿佛有玉般的光蕴。

 萤火虫飞闹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闭着眼睛。

 秀高洁的鼻梁,染着一路赶来的风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脚步声象又惊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来…

 他没有听见。

 依然闭着眼睛,轻皱的眉头象在思念某个心底最牵挂的人。

 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伤痛。

 他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萤火虫“扑扑”飞起来!

 一个雪白的人影风一般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脸,眼睛亮得可怕,仿佛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睛里燃烧!

 “你…”她紧紧地望着他,只觉口一片火烫,象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心痛的怜惜:

 “我来晚了。”

 她竟然消瘦了那么多,两颊有着病态的晕红,嘴也有些干裂。她穿着素白的衣袍,鬓旁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双眸那样依恋地望着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泪光悄悄凝聚。

 他摸摸她的脑袋:

 “风寒好些了吗?是否还咳嗽的厉害?”

 她痴痴望着他: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南方与倭国的军队作战,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玉自寒凝视她:

 “不放心你。”

 这一句话。

 她的泪水下来。

 从听说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住,透不过气,无法呼吸。可是,在他身边,她不用扮成那样坚强。泪水淌过脸颊,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脸刺痛。

 她哭着,抓紧他的双手:“你知道吗,他们说爹死了。”她慌乱地摇着头“我不相信啊,怎么会那样突然就死去了呢?!离庄前,爹还是好好的,对我笑,那么疼我,怎么会一转眼就已经死去了呢?”

 她的眼泪狂:“我一点也不相信!”

 玉自寒紧紧抱住她。

 她狂地盯紧他:“爹没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坛骨灰,为什么要说爹死了呢?!他们都在骗人对不对?!”

 她哭得咳起来。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轻拍她呛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颤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卧房、书房、竹林、湖边、小路、枫林…到处到处我都找了,可是…没有爹的气息…我感觉不到爹…”

 她眼眶红肿,泪水惊恐:“我感觉不到爹了!你知道吗?我忽然觉得我真的真的永远再也见不到爹了!”

 树林中。

 如歌放声大哭。

 飞来飞去的萤火虫点点晕亮林中的他和她。

 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眼泪和鼻涕在他的衣裳上泛滥成灾,她像个恐惧的孩子,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泪水漫过她衣襟里的冰花…

 她悲痛绝望的哭泣沁入晶莹的冰花…

 冰花仿佛也痛了…

 忧伤的光芒幽幽自冰花幻出…

 昆仑之巅。

 亘古的冰雪耀眼生光。

 月光照在那个冰

 刺骨的寒气,千万年的冰雪。

 世上没有人可以忍受那样残酷的冰冷。

 只有一种感情。

 圣洁而无暇的感情。

 可以使琉璃般美丽的晶体幻幻重生。

 夜空中,冰芒仿佛自遥远的地方而来。

 那冰芒凝结着泪水…

 穿透厚厚冰层中绝美的晶魂…

 冰芒中的泪水…

 晶魂痛苦地震动了…

 她的泪吗?

 是的。

 她为什么那样悲伤…

 她病了吗?

 是的。

 冰层下的晶体挣扎着,令世间万物屏息的美丽容颜幻幻而出…

 你知道代价吗?

 凝泪的冰芒似在叹息…

 冰层渐渐有了一丝裂纹。

 可是,她在流泪啊…月光下的树林中。

 玉自寒抬起她淌满泪水的下巴:

 “师父如果确实已然去世,你会怎样?”

 她惊怔。

 眼泪怔怔滑下。

 他用绢帕擦拭着她的泪:“师父生前最疼爱的是你,看到你如此难过,只怕比你还要伤心。”

 “他看不到了。”她别过脸。

 他叹息:“可是,还有我啊。”绢帕温柔地将她的泪水拭去“歌儿,你知道当我听说你生病了,心里多么焦急吗?”

 她低下头。

 “师父去世,我也非常难过。”他的声音沉痛。自他五岁起,就来到烈火山庄,师父对他而言如同另一个父亲。

 “但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他温柔地擦干她最后一滴泪水“方才大哭一场,应该将心里的痛都发出来了。那么,以后就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他凝视她,眼底那么担忧。

 停止了哭泣,凉风一吹,她咳嗽起来。

 玉自寒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道:“如果你沉病不起,知道我会多难过吗?”

 她仰起脸。

 他用大氅将她裹得紧紧的:“歌儿…”

 萤火虫的光芒跳跃轻盈。

 昏黄的荧光。

 皎洁的清辉。

 他俯身抱起她,怜惜地呵暖着她。

 半晌,如歌在他怀里动一动,望向他,努力去微笑:“我知道。师兄,我会坚强的,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了啊。”

 他拍拍她:“哭完就尝试着不要那么伤心了。”

 “…嗯。”“病要快些好起来。”

 “…嗯。”“这才是好歌儿。”

 他宠惜地又拍拍她的脑袋。

 她口气,道:“师兄,我不会让自己一直生病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神态的郑重令他仔细去‘听’。

 “爹的死,我始终觉得有蹊跷。”她慢慢道“枫师兄认为是江南霹雳堂所为,可是…”

 “哪里不对?”

 她缓缓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或许过段日子会有些头绪。而且…”她迟疑道“裔堂主和枫师兄…”爹在世的时候,她一直感觉裔对战枫是有所敌视的,并且战枫一向是躲避她的。可是近来…

 玉自寒思忖良久。

 然后,他道:“歌儿,同我走吧。”

 如歌微怔。

 他的目光中有说不尽的牵挂:“烈火山庄情势复杂,我又无法在你身边。你虽是师父亲命的庄主,但从未手过庄中事务。”

 “你怕我有危险吗?”

 他沉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天上的月亮如银盘般皎洁,淡淡的雾气仿佛一层袅袅的白纱,萤火虫不知何时已然飞走。

 树林里十分安静。

 如歌安静地思考。

 她终于摇摇头,苦笑道:“真的很想同你走,我从未想要做这个庄主。不过,爹将烈火山庄交给了我。”她咬住嘴,眼睛渐渐变得明亮“烈火山庄已与江南霹雳门正式为敌,武林中即将血雨腥风。这时刻,我无法离开。”

 玉自寒似乎早就知晓她会如此决定。

 虽然,他想要将她带走,让她远离武林中的纷扰。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世间有人,便会有无尽的问题需要面对。

 他想要保护她,让她永远没有忧愁。

 然而,她已经长大。

 如歌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一晃,微笑:

 “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自己。”

 她的笑容明亮:

 “我是爹最值得骄傲的女儿。”

 两个时辰后。

 待玉自寒离开树林,风尘仆仆又赶往回远方时,已经是那一夜最黑暗的时分。

 黄琮扶着如歌,好奇地打量她:“咦?只是这一会子,你的气却像是好多了。”

 如歌微咳道:“哪里有这么快。”

 黄琮笑得慧黠:“我就知道,王爷此一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什么啊,说的她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不过,方才在玉师兄怀中痛哭一番,心中的郁痛确实舒缓了好多,脑袋似乎也清了些。

 两人慢慢走着。

 玉自寒此次赶来,实与军纪相违,所以甚是隐秘。她们出来相见便也没有乘轿坐车,好在树林离烈火山庄的后院很近,说话间,便也就到了。

 沿庄中蜿蜒小路而来。

 小路边是湖。

 湖中的雾气愈发浓重。

 月亮似乎被遮掩住了。

 夜漆黑起来。

 黄琮边走边着手,呵气道:“太冷了,简直要把人的手都冻掉了!”

 如歌将暖手抄给她。

 “那怎么可以,你还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紧些:“我比你穿的厚,不冷。”

 黄琮连声称谢,把手伸进暖和和的狐皮手抄里,冻红的鼻子,道:“这么冷,除了咱们,庄子里怕是没有人走动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脚步停下。

 喃声道:“不一定。”

 夜中的湖,雾气升腾。

 茫茫的白雾,在漆黑的夜中神秘诡异。

 湖边,有两人。

 一人蓝衣、卷发、右耳的宝石隐隐闪光。

 另一人红衣、赤足、长发几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间一只精美的黄金酒杯,好似在大声笑着,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黄琮,向红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吗?”

 “能啊!”黄琮笑道“最近战公子好像总是彻夜不睡,听丫环们说,他经常在那个荒废的荷塘边静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后,她叹道:“我是问,你可以看到那个红衣人吗?”

 “红衣人?”

 黄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吗?那里只有战公子,明明穿的是蓝衣,怎么会是红衣人呢?”

 如歌诧异道:“你看不见吗?”这红衣人每次出现都如鬼魅一样。

 “什么都没有,我看什么,”黄琮嘟囔道,忽然“哎呀,战公子好像看到我们了!”

 战枫自湖边转身。

 远远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着她裹着白色斗篷却依然显得单薄的肩膀,微微红肿的眼眶和脸颊上残余的狼狈泪痕。

 战枫走来,离如歌只有一步的距离。

 “你哭过?”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很紧。

 如歌忽然觉得脸上的泪痕微微刺痛。

 她痹篇他的视线:“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里?”

 战枫问道。

 如歌轻咳,拉紧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头,道:“枫师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战枫僵住。

 半晌,望着她,他的眼底缓缓沁出一抹柔和的蓝。

 “风寒未愈,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诧异,战枫向来固执,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会轻易放弃的。她不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碰触到他深蓝的眼眸。

 “多谢。”

 她转身走,终于忍不住又向湖边那个红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雾袅袅。

 红衣人仰首饮着杯中酒。黄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中闪闪生光,那酒杯应该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红的衣裳被夜风吹灌得烈烈扬舞。

 “他是谁?”

 如歌望着红衣人。

 战枫的瞳孔骤然紧缩!

 红衣人仿佛听到了如歌的声音,微微侧过脸来。

 苍白透明的肌肤,好像曾经在地狱中与恶魔朝夕相处;薄薄的嘴如生命中涌出的第一缕鲜血。

 眉间殷红的朱砂痣。

 眼睛里恍若蕴满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细看去,那里面其实却是残忍的冷漠和无情。

 小路上,黄琮用力眼睛。

 为什么如歌总是认为湖边有“红衣人”呢?那里分明只有一团白色氤氲的雾气。

 战枫的声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见?”那人设下的结界,世间本是没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边。

 红衣人亦打量着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丽的脸庞,眼神倔强而明亮,似乎才哭过,颊上有些泪痕。

 她不应该穿白色。

 红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遥遥一举,声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

 “我是暗夜罗。”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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