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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个戴着小帽、穿着锦衣的裁判走上献台,原先喧哗的人声瞬间静止,大家都屏息静待这最后一场,也是最主要的一场相扑赛。先前的三场比赛,牛老大获胜,牛老二、牛老三都败给日本武士。

 忆如与羽代夫人和几位武士的女眷坐在一起观赛。她紧张得手足冰冷!看场子里的丸野和耿烈都赤着上身,下围着兜档布,来。丸野一身白色的肥,他一动,硕大的就跟着颤抖,相较之下耿烈的肌非常壮,他那身麦色的皮肤与他黝黑的脸差不多,必定是经常接受阳光的洗礼。

 丸野一副信心满满、势在必得的模样,他嘴角挂着浅笑,看向他父亲。浅井大人发须都半白了,眼袋上的一双眼却仍精明锐利,显得不怒而威。

 雹烈的目光向忆如来,令她差点颤栗!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似乎隐藏着怒气。忆如的心中一痛,他瘦了!脸颊的消了一点。是她害的吗?他怪她吗?他会故意落败以报复她吗?

 裁判举起手来,耿烈凝视着丸野。裁判的手一放下,耿烈突然就像一只暴怒的熊,以锐不可挡之势,扑向丸野。丸野抱住雹烈扭动,似乎想抱着耿烈转身,可是耿烈的脚步踩得很稳,丸野转他不动,反而被耿烈抱起摔开,丸野身体斜倾,耿烈趁势一推,丸野就面朝下,半个身子扑出白线外,他迅速翻身,但肚子已沾上白粉。裁判拉高耿烈的手,宣布耿烈获胜。丸野懊恼的顿足捶、怒吼咆哮。这场相扑赛竟这么快就结束,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与前三场的斗不休截然不同。

 在场的中国人全为耿烈欢呼叫好,耿烈没有狂喜之,仅仅牵动嘴角,淡淡的笑。他瞟向忆如,她脸上挂着泪,以语对他说:“谢谢。”他随即转头去看走进场子的浅井大人。

 “我听说犬子是以一个女人当彩金跟你比赛相扑。”浅井大人用语对耿烈说。“她在哪里?”

 雹烈看向忆如,她茫然不知浅井大人在说些什么。羽代夫人站起来拉忆如的手。“跟我来。”

 忆如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她紧张的任由羽代夫人拉着,走进场子里。

 “就是她吗?的确很漂亮,犬子的眼光不错。”浅井大人拉起忆如的另一只手摸了摸,惹得众人轻笑。忆如然变,正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把她的手拉到耿烈面前。“她是你的了。”

 “他说了什么?”忆如问耿烈。

 “他说你是我的了。”耿烈仍然没有喜!脸上的肌有点僵。

 忆如怒道:“我又不是他的东西,他没有权利把我赐给你!”

 雹烈总算笑了,他用语说话,显然是把她说的话翻译给浅井大人听。

 浅井大人听了不悦的皱眉,正要开口,羽代夫人抢在他之前说:“大人,别忘了,她不是长冈人,她是中国人。”

 “喔,那么,我把她交给你了。”浅井大人拉忆如的手去碰耿烈的膛。“其余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忆如的手像被耿烈的肌肤烫到那样,急忙缩回来。她低下头去,羞得无地自容。

 她的动作引来观众的笑声,浅井大人还火上加油道:“看来像只母老虎,可是又好像很害羞。耿船长,你自求多福吧。”

 忆如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不过她心里有数,她可能是他们取笑的对象。她无助的转向羽代夫人。

 羽代夫人微笑着柔声说:“大人,我们该宴请耿船长和中国师傅们。”

 “好,走吧!”

 那一顿饭忆如吃得很别扭,因为丸野显然输得很不甘心,即使语言不通,也不时来调戏她,要她吃荤食、要她喝酒,她一律摇头。但他还是不断的逗弄她,一下子夹走她盘中的菜去吃,一下子又把他的素菜分给她,像个顽皮的大孩子。他娘制止他,他就装出撒娇的表情,好像在表示他是好意,没有恶意。他在他爹娘面前尚有分寸的赖皮胡闹,与那在枫林里的蛮横霸道,一个像被宠坏的贵公子,一个像胡作非为的土匪。

 忆如和松青、柏青因为不懂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当然多半沉默着。语流利的耿烈却也相当沉默,只有在必要时才翻译,或被问到什么事时才开口。忆如几次尴尬的想痹篇丸野的騒扰时,不自觉的向耿烈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却视而不见的做壁上观,要不然就假装没看见,径自喝酒。

 她曾那样羞辱他,他没有故意输掉相扑赛,没有回赠难堪以报复她,已算宽容了,她又岂能奢望他再施予援手?他恨她吗?她万万不希望他恨她。

 她怀疑他是否在和她玩目光追逐的游戏,她看他的时候,他就撇开目光;她不看他的时候,却感觉他的目光刺着她。有两次她突然瞄向他,第一次他有点错愕,但为时甚短,他立即低下头去跟坐在他旁边的田叔讲话。第二次他瞧着她的目光被她逮到,他不慌不忙的微微冷笑,慢条斯理的剥蟹脚,仿佛在说:他对食物的兴趣比对她大得多。

 要不是有一次被她发现,他怒目瞪着抓起她发尾把玩的丸野,她会以为他真的完全不在乎她、不管她的死活了。而她在乎他的程度,比她愿意承认的还多得多。今天他如果没有打败丸野,她不敢想像后果会如何。羽代夫人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她落进丸野手里,但是总免不了一番麻烦。耿烈赢了,化解她的危机,她实在应该谢谢他,可是他表现得近乎讨厌她的样子,她怕她找他讲话会碰得一鼻子灰,只好另找机会再说。

 当他有意躲她的时候,机会很难找。第二天,她从南福寺回永乐旅舍时,和美子居然说她刚刚才从港边送走耿烈的船回来。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走了。忆如听到消息的刹那,像被打了一记闷。他终究还是不在乎她!可是,他本来就没必要向她代行踪,她凭什么以为他还会再接近她?她本来不就希望和他疏远,继而和他毫无瓜葛吗?现在他遂了她的意,她为什么还不足?

 忆如一向抱着虔诚严谨的态度工作,而且乐在其中。每次面对佛像,她的心情都非常平静,即使是爹病重时,只要在佛像前默祷,她的心就会得到安宁。奇怪的是,这次不灵光了。她还是尽可能专心工作,但是,不时会去担心福星号会不会遇上强风?会不会碰上倭寇?和美子的丈夫死于海盗刀下,耿烈不会那么倒霉吧?不会的?他很快就会平安回来。万一风太强吹断船桅,接下来的船桅刚好打中他…万一太大把他卷起冲进海里…万一…天哪!不会的!她太杞人忧天了!他认识她之前不是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吗?可她就是无法阻止自己去胡思想。

 放旬假,她去领主馆,羽代夫人察觉她不对劲。她强颜欢笑,硬说没事。浅井大人已带丸野进城。据羽代夫人说,上次浅井大人本来要丸野取消与耿烈的相扑赛,但是丸野表示可以取消忆如这个赌注,但一定要比赛。

 “耿船长赢了丸野,浅井大人是否不悦?”忆如问。

 “没有。”羽代夫人回答。“大人早就考虑到,耿船长赢的话,可以挫挫丸野的锐气,刺他更努力的习武。丸野赢的话,可以增强他到京城磨练的信心。虽然浅井大人会派人时时保护丸野,但丸野也该有自保的能力,我其实并不很为他担心。倒是你令我有点担心,你瘦了,而且看起来很忧郁。”羽代夫人眉宇间一向惯藏的忧郁反而消散了此了

 “可能是因为乡愁吧。”

 回到永乐旅舍后,知悉松青、柏青、馒头与和美子母子等一起去钓鱼未归,整个旅舍显得冷冷清清的,忆如感到空虚又寂寞。她无法再自欺欺人,令她闷闷不乐的原因不是乡愁。

 她坐到曾与耿烈共坐的石椅上,喃喃念着:“平生不识相思,才识相思,便患相思。”念着念着,泪珠涟涟不断滚落。

 为什么?她来长冈的目的已经达到,羽代夫人虽然无法承认是她娘,但与她谈话时的神情语气,明明已当她是女儿。她应该知足了,为什么还强烈的渴望得到更多?她想得到的是什么?是她推却过的情爱吗?她自以为已慧剑斩情丝,为什么没斩干净?

 那天晚上,她发现和美子比她快乐多了,一度变得沉默的和美子,已经重拾欢笑,而且忆如发现,柏青似乎成了和美子殷勤侍候的新对象,只是和美子做得不像她侍候耿烈时那么明显。”

 忆如被自己这个新发现吓了一跳!可能吗?柏青与和美子?她又连续观察了几个晚上,觉得越来越有可能。文音与裕郎都很崇拜柏青,他们想要什么,柏青便脑铺出什么给他们,十二生肖都刻齐了,接下来要刻孙悟空、唐三藏和猪八戒,他们的娘也兴致的陪他们看柏青雕刻。

 又过了一个旬假,和美子估计耿烈他们该回来了。可是一天过了又一天,忆如尝到了度如年的滋味,还是没盼回他们。

 忆如没有和和美子深谈,因为耿烈不在永乐旅舍后,她隐约感觉和美子对她似有一点点敌意。她开始后悔,那天晚上她或许太冲动了,没有好好听耿烈解释。也许和美子对耿烈真的只是一厢情愿,也许他们两人根本从来不曾有过暧昧,也许耿烈真的拒绝得了和美子的惑。如果是真的,那他堪称圣人,她居然还那样恶劣的鄙夷他。换成她是耿烈的话,付出一片真心,得到的却是嗤之以鼻的讪笑,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她真的很佩服和美子,那段海员的日子,和美子是怎么度过的?换成是忆如的话,她会终心惊胆跳、恶梦连连,深怕盼到的是令人心碎的噩耗。一场海难使得她娘二十年来音讯全无,现在虽然得见,却囿于形势,不能相认。这样的故事绝不能再在她的生命中重演。

 连和美子也开始担心了,每天晚餐时都要叨念一遍:按理说耿烈的船几天前就该回来了,怎么会迟了呢?该不会出事了吧?

 忆如每听一遍就惊恐一遍。耿烈此刻在哪里?他被漫无边际的汪洋噬了吗?他葬身海底了吗?不!他不能死!他以为她真的蔑视他,如果他就此辞世,那么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是个聪明人,他怎么会不懂她的心呢?她那之所以会用刺人的话语伤他,其实是为了他与和美子、文音和裕郎着想呀!她明白他会痛苦一阵子,但尔后他一家人和乐幸福时,他终会了解还是和美子适合他。

 然而情势的转变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做梦也想不到,柏青和和美子居然在短时间内就亲近了起来。由他们的眼神和态度看来,可谓郎有情妹有意。忆如对这桩美事当然是乐见其成。但她好像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她拒绝柏青,柏青心里多少会有疙瘩。和美子认为是她夺走耿烈,对她不免心存芥蒂。而她当初选择自我牺牲,对耿烈说出那么绝决的话,已覆水难收。

 如果耿烈能平安回来,她拉得下脸向他赔罪吗?她的道歉弥补得了他受创的自尊吗?他还要她吗?还是他宁可、或已向别的女人寻求安慰?

 天气冷得令忆如无法再坐在中庭思念耿烈。一有余暇,她就关在房间里担心他的安危,得她快疯!因而她以画画打发漫漫长夜。手忙着画,脑子也忙着想。也许这样最好,长痛不如短痛。痛过这一次,与他断个干净,以后就不会再痛了。否则往后的几十年,如果他每次一出海,她就得揪着心、寝食难安,那样的痛苦她实在不顾去招惹。

 旬又届,照理忆如应该很高兴能再去领主馆见羽代夫人,今天她应该可以完成羽代夫人的画像,以后也许再也没借口去见娘了。可是她一早醒来,竟有点意兴阑珊。因为耿烈已经整整离开一个月了,生死未卜,她只想痛哭一场,没有心思做任何事。

 不过,她还是勉为其难的起身梳洗更衣。就在她食不知味的喝着粥时,一个女仆来通知她领主馆的软轿来了。女仆再以语对和美子说:“轿夫说他们刚才下山来的时候,看到福星号快进港了。”

 已经稍微听得懂语的忆如,冲动的想跑到码头去接福星号,她想尽快知道耿烈是否无恙。可是,轿夫们已在等她,她只好下冲动,乖乖的坐进轿子。

 轿夫们爬上山坡,在远远看得到码头的地方,忆如不畏寒风掀开轿帘,果真看到福星号即将进港,而站在船头那个高大的熟悉身影就是耿烈。

 她忐忑了一个月的心终于放下,暗自喜极而泣,同时也乐极生悲。情已在不知不觉中深种,她能跟他断个干净吗?此刻她恨不得能扑进他怀里,倾诉别后的思念,然后请他原谅她。

 感细腻的羽代夫人看出忆如的怪异。“忆如?”

 忆如回神过来。“啊?”

 “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没有呀!”

 “没有的话你不会发愣了半天。”

 忆如尴尬得面河邡赤。

 “我来猜猜。我听加藤说,福星号回来了。你想去见耿船长,是不是?”羽代夫人微笑着柔语。

 忆如张口结舌,满脸得通红。“没有。”

 “没有的话你的脸不会这么红。其实上次在宴席中,我就看得出来你和耿船长之间有情怀。我一直在观察,你们两人的目光很奇怪,像在捉藏。你们仿佛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意,可是却在短暂的几瞥中完全。丸野捉弄你的时候,耿船长冷冷的做个局外人,可是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怒火和妒火。”

 忆如轻叹。“如果我们之间曾有过什么,也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羽代夫人讶问。

 “我…是我的错,我对他说了涸铺薄的话…”忆如不哽咽。“我伤透了他的心,他不会原谅我了!”泪水下脸颊,她急忙在泪水滴到绢纸之前抹掉。

 “他说他不原谅你吗?”

 “没有。我伤了他之后,他就几乎避不见面。”

 “你后悔了吗?”

 忆如实在不想掉泪,可是不争气的泪水却得更快。她掩面不语,等到能够控制情绪了,才放开掩着脸的手,淡淡的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后悔,也许这样最好。”

 “很多事情应该把握时机去做,才不会后悔。”羽代夫人意有所指的说:“我后悔了,我后悔没有在一开始梦见过去时就想办法求证,而过于犹豫,一再怀疑那是梦或是真。蹉跎了些时,因此见不到我想见的人。”她低下头去,尾音已近呜因。

 忆如明白她在说她爹,她激动的握住羽代夫人的手,轻声叫:“娘。”

 羽代夫人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对她微笑。“我想在我正式收你为义女之前,你还是叫我羽代夫人的好。你明白吗?”她也紧握忆如的手。

 忆如点头,眼泪跟着滴落。她终于得偿宿愿,叫娘了!羽代夫人不啻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

 “你愿意吗?”

 忆如用力的点头。“我当然愿意。”

 “那么我今天晚上就写信告诉浅井大人,我想收你为义女。过去的事情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否则会滋生无谓的困扰。你也要谨言慎行,不要张扬。”

 “我懂,羽代夫人,我会小心的。”

 羽代夫人爱怜的为亿如拭泪。“那我们把画画完吧,下个旬我一样会派轿子去接你。”

 接近中午的时候,画已完成,羽代夫人离开一会儿,让忆如做最后的润饰。画中的羽代夫人含笑直视前方,端庄秀丽,神情显得愉悦又足。送上午餐的女仆们呼伴来看画,大家都称赞忆如画得真好,画工精细灵活,夫人好似随时可以从画里走出来。

 傍晚,忆如边和羽代夫人闲聊,边享用点心时,女仆通报耿船长来了。

 忆如的心跳霎时狂起来,紧张得四肢僵硬。

 “喔,请他进来吧,叫他把东西拿进来。”羽代夫人吩咐了下人后,转头凝视忆如。“记得我的话!很多事情应该把握时机去做,才不会后悔。”

 忆如口干舌燥,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娘特意为她安排时机吗?她能辜负娘的一番好意吗?见了他她该说什么?

 她的心还糟糟的,他就进来了,她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一个月不见,他还是那样的壮硕拔。他的眸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一下,便转开去恭敬的向羽代夫人问好。“我挑选了几样最精致的东西送来,不知夫人是否合意。”

 他以语说,羽代夫人却以中文回答,像故意要让忆如听懂。“你的船刚到一定很忙,很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怕你把好东西都送去扳津卖,所以先请你来。下个月是浅井大人六十寿辰,我想买些东西送他。耿船长,你好像瘦了。早上我才问过忆如,她怎么越来越瘦。你们都瘦了,一向都瘦的我反而胖了,可能是忆如来了后,我心情好的关系。来,忆如,过来帮我挑选东西。”

 忆如战战兢兢的走过去,耿烈把相叠的两只箱笼摊在榻榻米上。羽代夫人凑近去仔细瞧,不时拿起一样东西问忆如的意见。忆如魂不守舍的答羽代夫人的话,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不曾离耿烈这么近,要不是羽代夫人叫他来,他不知还要躲她躲到什么时候。想到这里,她前一刻还兴奋得咚咚跳的心忽地感觉酸酸的。

 结果羽代夫人选了人参、锦缎、玉器等大约半个箱笼的东西,然后叫加藤付钱给耿烈,再吩咐加藤去拿东西。

 “耿船长坐下来和我们一起用点心吧。”羽代夫人说。

 “谢谢夫人,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耿烈说。

 羽代夫人看看庭院。“是呀,天都快黑了,那我就不留你了。耿船长,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夫人请说,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

 “请你顺便送忆如回永乐旅舍。”

 忆如心头一震,脸不由得红了起来。看耿烈没什么表情,也许他并不愿意,只是不便拒绝羽代夫人。她的心便凉了半截。

 “是的,夫人。如果江师傅准备好了,我们就启程了。”

 忆如的心更往下沉。江师傅!多生疏呀!他心里是不是不齿她利用羽代夫人的权势他接近她?大知道她儿没想到娘会召他来,又安排他送她回去。

 忆如暗自咬咬下,一肚子委屈的默默背起装画笔和颜料的布袋。

 加藤送来一件衣服。羽代夫人把加藤捧来的衣服打开,那是一件长及小腿的厚披风。她亲自把披风披到忆如身上。“外头很冷,随时都会下雪,你出门多加一件披风,可以御寒。”羽代夫人还为忆如系上带子,拢拢头发,那神情像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

 “谢谢夫人,”忆如说。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母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下次再拿披风来还。”

 “不用还,就送给你。我的披风很多,这件几乎没穿过。”

 “那么,谢谢夫人。”

 “该谢的人是你,”羽代夫人说。“你那么辛苦的为我画火斗像,不肯收酬金,我真过意不去。”她送忆如走出房间,直送到她上耿烈的牛车

 牛车慢慢的离开领主馆过吊桥,僵坐在牛车上的两人谁也不说话,好像在比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牛车并不宽,两人却尽可能坐得远远的,中间足以容下体积约是忆如三倍的丸野。

 寒风呼呼的吹着,来时坐在轿子里的忆如没有感受到北风的强劲,这会儿坐在无遮无蔽的牛车上,凛冽的冷风直刺进她脸上。娘要是没给她这件披风御寒,她可能已经冻得打哆嗦了。

 居高临下,自夜幕低垂的天光中,可以看到海面上波涛汹涌,巨拍打在岩石上,起白沫。

 手脚冰冷,心也一样冰冷。曾几何时,两人月下私语,热情绵。现在在这肃杀萧瑟、不见月儿的阴暗山路上,两人虽同坐一车,可谓近在咫尺,心灵的距离却遥不可及。

 脸上凉凉的,不是泪,她再不济,也不会用眼泪当武器,试图挽回他的心。再说,她也一直无法确定要不要和他再续前缘。害怕他会在海上遇难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心已受折磨。那样的折磨再来一次的话,她会发狂。

 “是雪!”她不知不觉的惊叫起来。第一次看到雪使她兴奋得双手在空中抓。口中则喃喃念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

 雹烈以谢道馄的名句接口:“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惊喜的看他,没想到他竟有文采。其实她也并不很惊讶,她早就知道他那壮的外表下,有一颗感、细腻、体贴的心。

 今天两人第一次正眼对看,目光一接触,似乎就离不开,但其实那也只不过短暂得比一刹那多一点而已,牛车的颠簸很快就把他们晃回神。

 忆如心跳狂的怯怯低下头去。她应该没有看错,他的眼神仍凝注感情,也许车轮可能辗过路上的大石头,一个更大的颠簸,把坐在车板边缘的忆如摔下车去,她尖叫一声,却煞不住势,整个人沿着斜坡直滚下去,连滚了七、八圈才坠落到较平坦的枯草地上。

 “忆如!”耿烈惊恐得全身寒直竖!他赶紧煞住牛车,奔下坡去,跪在地上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忆如。“忆如!忆如!你有没有怎么样?”他焦急的问,吓得不敢碰她。

 她又从江师傅变回忆如了?心里百感集,泪水不由得溢出眼眶。

 “怎么了?很痛吗?哪里痛?”他连声急问。“你说说话呀!别吓我,告诉我你没事!”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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